從這部最短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說起

                    ——《宗教/信仰自由漫思錄》（2）

前註：九月十二日發文章才看到，2005年年初我曾經在《貓眼看人》發了一系列文章，探討宗教信仰自由的問題

這部最短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就是1975年憲法，陽壽只有三年，陰壽嘛，就只有天知道了。

可它雖然短命，卻特色十足，比如，它的第十二條規定：“無產階級必須在上層建築其中包括各個文化領域對資產階級實行全面的專政。”　

第二十六條則寫着：“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是，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擁護社會主義制度，服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和法律。”　

按照這個規定，全國就不知道要新建多少監獄和勞改農場了。多美啊，你擁護吧，那是你的基本權利！當然了，也是義務。

但我要說的是第二十八條：“公民有言論、通信、出版、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罷工的自由，有信仰宗教的自由和不信仰宗教、宣傳無神論的自由。”　。

其實，如果堅持宗教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鴉片這個基本觀點，那麼，宗教是屬於被專政的對象的，因此，應當剝奪人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但我想是出於統戰工作的需要，還有面子，1975年的憲法還不得已地保留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但它加上了絕妙的一筆：“和不信仰宗教、宣傳無神論的自由……”

不信仰宗教、宣傳無神論的自由，一語道破天機。多年來正是這樣啊。但天機還沒有完全道出，那就是，在紅色中國，只有並且一直有宣傳無神論的自由，沒有並且絕對不會有宣傳有神論的自由。

因為，無神論是執政黨所喜歡的信仰，並且它還認為，這是最科學的信仰！是它要在意識形態領域實行的領導。

可宗教信仰自由的基礎卻是：無論執政黨如何自吹自己多麼偉大光榮正確，無論政府如何認為自己代表人民並且為人民所擁護讚美和愛戴，政府都沒有任何權力規定什麼是公民所必須信仰的，什麼是公民絕對不可以信仰的。

一個人信仰什麼，這是政府在任何時候任何條件下都沒有權力為之選擇的。

一個公民信仰什麼，這是由他個人的良心決定的。從消極的意義上來說，宗教信仰自由就是，無論一個人相信的是多麼荒唐，多麼背理，多麼與社會中的絕大多數公民背道而馳，政府都沒有任何一點權力對之加以干涉，控制，更不必說逼迫了。

不要問公民相信的是什麼，要問法律能否保障公民可以相信他所願意相信的。

一九四九年後的歷史表明，對宗教信仰自由的最大威脅就是掌權者利用國家權力來干涉，控制，甚至禁止公民去相信他所願意相信的宗教或信仰。這一點，在文化大革命中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很久以前，我曾經看到有的老人點着一炷香，在地頭上虔誠地跪下，拜呀，拜呀，一拜再拜。拜什麼？拜“黃大仙”。“黃大仙”是什麼啊，我們這些小毛孩子偷偷地問，有的說是狐狸精，有的說是成了精的黃鼠狼子。

管她拜的是狐狸精還是黃鼠狼子，大了一點後我知道了，那是“封建迷信”活動，在必須徹底掃蕩的行列之中。

今天我問自己，難道宗教信仰自由也必須保障信仰“黃大仙”的自由？我即使不願意也必須說：是的。

一個人怎麼可能相信“黃大仙”？有的朋友會笑。那，不科學。就算是不科學的，又怎麼樣呢？難道無神論就科學了，或者，只有科學的，才是被允許信仰的？

還是多年前，我和一個同學談話，他是約旦人，和我一起在美國的社區大學中學英語。我問他，你信上帝嗎？

他說，當然了。人怎麼可能不信上帝！

我說，我不信。

他問，那你信什麼？

答：無神論。

他大吃一驚，說：你怎麼可能信沒有上帝！

他那個吃驚，就和我當年吃驚人相信“黃大仙”沒什麼兩樣。

別拿科學來說事，此一事，彼一事，信仰和科學是兩回事。不管一個宗教信仰看起來多麼不合乎科學，但都應當保護人有信仰它的自由。

如果以一九七八年為界，我不能不承認，七八年後這二十多年中，大陸上宗教信仰自由的狀況比七八年前的三十多年好多了。但是，一個基本的問題依舊沒有變：即對宗教信仰自由的最大威脅，始終是政治權力。而它的一切毛病都可以歸結為一點，就是限制宗教信仰自由。

但願有更多的宗教信仰自由而不是相反。

2005．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