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

茫野里的那株老桑樹綠了又黃，歲月就這樣在一黃一綠間流過，地上的樹
葉又厚了一層。老桑樹還是一如往常靜靜地聽着樹蔭下孩童的笑聲，可在
樹下嘻戲打鬧的孩子卻換了一撥又一撥。

青青的草原上，晚霞泛起的天邊，又見候鳥揮動着雙翅，歲月就在翼下流
過，羽間又多了一層朴朴風塵。勾着肩膀看候鳥說着夢的小夥伴如今可還
好奇的惦記它們要去的地方？還記得嗎：我們說長大以後就會像它們那樣
遠遠的飛翔。

柔和的燈光依舊斜照在陳舊的書架上，不記得有多少次全身心地沉浸在翻
閱這些經籍里，帶着少年的想像，穿越千年歲月長河，靜靜的品味着漢關
秦月、唐風宋雨。如今泯一口清茶再次釋卷，發現書籍又黃舊了幾分，那
翻書的日子也像當年在小河裡放下的裝着夢想的小紙船，隨時光飄遠。再
疊一隻更精美的紙船，卻怎麼都覺得不如那只用中學生作業紙的好，到底
失掉了什麼？

哦，少時的紙船畫有一隻閃閃發光的水手錨徽，是能漂過黃河奔入大海的
夢想。當我在那片無人的海邊上偶然拾起一隻陳舊、鏽跡斑斑的錨徽，仿
佛一陣巨浪在平靜心中卷過，盪起歲月的沉沙。這隻毫不引人注目的錨徽
曾靜靜的躺過多少年？撫去斑斑暗色的鏽跡，它可會發出昔日的金輝？它
曾經有過怎樣的故事？它該曾在一位帥氣的水手歪歪的水手帽上，陪襯着
海風中飛揚的海魂衫，發出太陽的光芒？它該曾在茫然的暗夜裡、在呼嘯
的黑浪中如最亮的星星，激起水手搏浪的豪情？它可曾伴着暮色中歸航的
帆船，在疲憊但粗曠的船歌聲中吸引着姑娘的目光？它可曾在沙灘上、在
倒下的水手身旁潸然淚下、黯然神傷？

如果歲月無情，如果世間萬物都註定過眼浮雲，那人們還該不該有夢想？
是的，我想知道：如果時光會帶走一切，人們汲汲營取得的是什麼？

有時候到了深秋的季節，我凝視着蒼老的桑樹，忍不住問：“你為什麼這
樣沉得住氣，在這般蕭瑟的晚秋？你不見你的樹葉凋零滿地，再沒有春的
光彩？”

有時候到了飄雪的冬季，我仰望着一路南飛的候鳥，忍不住想：“你為什
麼這樣執著？你不見你的雙翼已經咯血、叫聲也不再激昂？是誰與你們定
下了生死約，不解的同心結？”

老桑樹笑了，帶着洞察一切的智者的深邃：“傻瓜，人生的風景線從來不
會一成不變：春夏秋冬、陰晴雨雪。歲月在把生命的故事延續。你不見每
一片落葉，每一次春綠秋黃，都是歲月的篇章”。

候鳥的叫聲傳來，黯啞而寧靜：“我不去想生命的盡頭是什麼，我不去想
我能否到達我要去的地方，我只知道只要心還在跳動，就要舉起翅膀。我
曾越過草原山崗，曾給那個少年留下美麗夢想。如果歲月對我說這是我生
命的最後一天，我將含笑擁抱死亡。”

我抹不去錨徽的鏽跡，正如誰也無法抹掉歲月的斑痕，我想它已是伴着水
手的靈魂，點綴着藍色的大海之魂。我不再相信時光是抽象、看不見摸不
着的物體，也不會相信歲月是無情的東西：你看那潮水落後礁岩就留下斑
斑印跡,而銀色的海沙不就是海的記憶...

還有你，似水流去的歲月可會帶走你如清荷般嫵媚的容顏？不過，我那樣
的慶幸，因為在歲月的盡頭，還會有你，是的，有你、走進我的永遠的期
盼和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