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節那天，我和母親去妹妹那裡取點兒東西。有說有笑地到了樓下，我抬腳就往上走，母親卻停了腳步，遲疑地說：“要不你一人去吧，七樓，太高了。”

　　從沒有想到母親也會對爬樓犯難。我爬到三樓，從螺旋樓梯的空隙望下去，母親像個
孩子一樣，靠着一堵牆眼巴巴地正往上望。那一瞬間，我怔住了，晉人陸機的句子撞到我的腦海里：“人冉冉而行暮”。

　　母親老了，往事卻仍然歷歷在目。

　　童年我家住在鋼廠家屬區，家裡房子小，父母為了讓我們安心學習，每天看完新聞就把電視關掉；那時，左鄰右舍把麻將桌擺到了馬路邊上，吆喝着把錢拍來拍去；父母從不去玩兒牌，就躡手躡腳地在客廳或者廚房忙這忙那，年復一年，無怨無悔。每年天氣轉涼了，從我們小家到有血緣關係的大家，很多人都穿上了母親編織的毛衣，也包括我要好的朋友。

　　2000年母親退休了，仍不肯好好閒着。父親打來電話無奈地說：“你媽現在擺了個小攤，曬得烏黑也賺不了兩個錢，可我都快被鄰居笑死了，這把年紀好像連老婆都養不活。”

　　我笑着說：“爸，媽想自力更生，想生活充實，有什麼不好？”

　　那晚，我和妹妹都打電話給母親，笑嘻嘻地問她生意可好，大大表揚了她一番。周末，兩個女兒都回到母親身邊，三個女人一個攤。不時有熟人過來，怪怪地打招呼，對門的張姨乾脆把我拉到一邊，“艷子，你和小芳工作都不錯，叫你媽別忙活了。別人都在議論，說不曉得你媽賺錢幹什麼，牌捨不得打，穿得也不怎麼的。”我淡淡地說：“靠誠實勞動賺錢，沒什麼不好。”

　　那段時間，我和妹妹頻頻回家，東西不擱，先在樓下幫母親站攤。父親也受了鼓勵，做好飯菜之後，大大方方地下樓幫着收攤。那段日子我們家凝聚力再次增強，父親也幾乎每晚都陪母親散步，進入相濡以沫的階段。

　　去年10月，我在湖南衛視的一個節目組當導演，先生出差了，母親就過來陪我。恰逢金鷹電視藝術節期間，我負責“金鷹論壇”，每天工作繁忙，午夜12點才能回家。屋裡總有燈，我一掏鑰匙，就能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朝門邊奔來。我讓母親先睡，她口頭應了，照樣亮着燈枯坐着等我。

　　一天，我凌晨才到家，燈還亮着，母親已經歪在沙發上睡着了。夜裡風很涼，我着急地把母親叫醒，“您回房睡啊。要是生病了，我怎麼安心工作？”

　　母親揉着眼睛看掛鍾，嘆口氣：“你的工作怎麼這麼忙啊？”

　　“沒辦法，工作一定要完成。再說，更努力，就能更優秀一點。”

　　母親沉默了半晌，心疼地看着我：“一個女孩子，每天這麼晚回來。我擔心你的身體，又擔心你的安全，怎麼安生睡覺？媽寧願你不夠優秀，只要你健康。”母親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挖出來的，眼裡閃着淚光。

　　那晚我許久不能睡去。世上也許只有母親才會這樣樸實地愛我，不要任何外在的光鮮，要的是孩子實實在在的平安和健康。

　　2001年，父母50大壽，生日只隔一個月。在兩人生日中間我選了個日子，悄悄去旅行社給他們辦了海南旅遊的手續。那是他們這輩子第一次坐飛機，回來時他們興趣盎然地講述途中趣事，我也特別開心。

　　可是，五一節眼巴巴在樓下等我的母親，觸動了我內心最軟弱的地方：父母漸漸老了，即便我不想承認。那晚，我和先生徹夜長談，談雙方的父母，談他們各自的特點，商量怎樣更好地安排，讓他們快樂幸福地度過晚年。

　　我和先生達成了一致。一周內我把手頭所有現金整合好，付了首期，在我們大樓附近買了一套兩室兩廳的房子，半年後老人就可以入住。這樣兩輩人各自有相對獨立的空間又方便照應。只是在接下來五年的時間裡，我要拿出每月收入的一多半，用於還貸款。

　　這是我長到現在非常踏實去做的一件事情。工作六年了，我一直對錢沒有什麼概念，從沒認真計算過這月的收支。在28歲的某天，我忽然開始冷靜地計算，並且清點自己的衣物甚至化妝品，一項項羅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