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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母親(十五)
送交者: 幼河 2014年04月03日01:41:34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父親·母親


       (十五)

  

  “上山下鄉”的九年多,媽媽始終牽掛我,畢竟是做母親的。1970年夏我在農場得了肝炎,長時間的腸炎、痢疾搞得我非常消瘦。放馬又傳染上一身的黃水瘡。我請假回家時並沒有告訴家裡人。到家打電話告訴母親,她這才匆匆忙忙從郊區的學校趕回來。見了我她仔細端詳,“我還以為你長得很高大了呢,怎麼一點沒長?這麼瘦小!”她一眼就看出我在生病,“你得病了吧?”

  我那時去農場還不到一年,就算長個子能長多少?說實話,“北大荒”的那個農場是大骨節病地區,當地的孩子都非常矮小。我們去農場時大部分才16歲,喝當地的水,身體發育必受影響。

  面對媽媽的關切我沒什麼反應。忽然冒出一句“有吃的嗎”。別看我得了急性肝炎,可食慾極佳。很快把家裡所剩的飯菜一掃而光。農場伙食實在太差了。

  在我剛到家的時候,母親總不自覺地要撫摸我,都被我迴避了。經過“文革”這幾年的動盪,在感情上已經對媽媽產生了很大的隔閡。她覺察出來了,恐怕心裡難過,內疚。但她沒表現出來。其實媽媽的性格一貫堅強。

  我從農場帶回來的破舊棉衣、棉褲都立即被她送到街道服務站拆洗、縫補。而且以後年年如此。在家裡她儘可能地加強我的營養。三個月後我回農場時,她還特意買了些肉罐頭和葡萄糖讓我帶到農場。她還有什麼辦法體現母親的愛呢?

  回到農場後身體進一步康復。我給媽媽的信中寫道“身體正在恢復中”。那時我怕寫信。一來沒什麼好說的,不像其他青年對家,對父母非常依戀。我則沒這些人之常情;二來,我實在寫不出什麼完整的句子。吭哧半天也就寫半篇信紙,且字都歪歪扭扭。我這“身體正在恢復中”到了媽媽手裡怎麼也辨認不出來,後來被她理解成“身體正在浮腫”,頓時天旋地轉,連聲哀嘆。妹妹搶過信來辨認,說“媽媽,他說‘身體正在恢復’嘛”。母親趕緊再辨認,認為妹妹說得對,這才放心。這件事成了家庭中的經典笑話。

  那些年,儘管母親一直真心地愛着我,我也清楚地感覺得到。但我卻沒有“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的感激,一點都沒有。因為我認為自己需要從母親那裡得到的某些東西無論如何也得不到。那就是我的“出身”。“出身”讓我任何時候都自卑,都低人一等。潛意識裡我對父母的是“就是因為你們,我是個下等人”。

  冬天探親之後,我每每是在情緒消沉中回“北大荒”的農場的。別以為我會因為離開需要“劃清階級界限”的父母覺得得到某種解脫。那年頭兒,糟糕的“出身”就像緊箍一樣死死地箍在我的頭上,是誰都可以念,都可以隨意地念的“緊箍咒”,讓我頭疼不已,又無法擺脫。從我知道自己的“出身”後我就懂得了。

  在我“上山下鄉”出發的那一天,學校給每個“上山下鄉”者都發了兩張印有毛主席最高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站台票,家裡人可來兩個送行。那兩張特別的站台票印得很大,燙金套紅,像個請柬。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父母送我。但我又希望他們最後發現那兩張票。我要報復!另外我也怕認識他們的人敵視或冷漠的目光。

  我做得很成功。我先告訴二老,學校沒發站台票,不讓家長送行,怕火車站出亂子。這種話媽媽和爸爸怎能相信?媽媽問了好幾次,我都冷冷地說“確實沒有站台票”。我現在還記得母親那狐疑的目光,隱隱的還透着哀傷。當然,在我走後的下午收拾我的床鋪時,在褥子下發現了這兩張站台票。爸爸可能有所觸動,他從來不提這事情。可媽媽那些年總要提這事情,好像有着多麼大的遺憾。

  媽媽像爸爸一樣,希望我在農場被“磨練成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可靠接班人”。她和爸爸分別給我的信都一個論調,像人民日報社論。這些鼓勵我的話,在那時真讓我倒胃口。難道他們不知道毛澤東有關“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後面還有“要說服城裡幹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去”?這話一看就是昏話。我在15歲時就暗自覺得荒唐。怎麼父母都奉為聖旨?母親如此地牽掛着我,卻得不到一點回報,這該多麼悲涼。

  我現在想,如果我去“北大荒”後,母親一天到晚就是盼着我能回來,再也不去“保衛邊疆,建設邊疆”,我是否會和媽媽親近起來?還是別假設吧。過去的生活再假設也不會改變了。

  你問:不是有個高幹的舅舅嗎?是啊。這位不到16歲就參加新四軍的老革命在“文革”初期被投入大獄,罪名也是“叛徒”。前邊說了,皖南事變中他被俘又逃脫,最終找到新四軍部隊。不過其中有21天歷史除了他自己沒有第二個人證明。因此,在“文革”之初以“叛徒”的罪名進了大獄。我相信他是講述的21天歷史是真實的。後來他的“專案”撤銷,有關歷史疑點“維持原結論”--也就是在沒有其他證據之前,“相信本人自辯和日後革命工作中的一貫表現”。他後來曾向我說到那21天都是怎麼過的。說是三次被國民黨軍抓住,又三次順利逃脫。他說到這段經歷時很是激動,可我根本沒心思聽。

  知道這位高幹舅舅又重新工作,他的子女很快“工農兵學員”的“工農兵學員”,當兵的當兵。我也有非分之想,知道他們姐弟感情非常深厚,便暗示母親能否在舅舅那裡給我“像點辦法”。母親明確地拒絕。理由是舅舅從來不是“走後門”的人,他的子女都是靠自己的表現上學和當兵的。真是這樣嗎?舅舅歷史問題“搞清楚了”以後就又是軍隊的高級幹部了。地位馬上天壤之別了。他的子女還用得着他去“打招呼”幫忙去上大學或當兵嗎?

  舅舅在“恢復工作”後,每到我從農場探親回家,都要我去他家吃飯。而且每次都要提到“相信黨和毛主席的革命大方向,在農村好好干”。而後就說到自己子女是如何在農村政治表現出色,被選為“工農兵學員”上了大學。他總是這樣講,估計是堵我的嘴。因為一旦我提出要求“幫忙”,他會“很不好辦”,對自己“喜歡的外甥”不知道該如何打消非分之想,又不傷害親情。其實我已經知道他不會給我“走後門”,就是媽媽求他也如此。你說他“謹小慎微”也好,“黨性強”也好,或者“特別自私”也好,反正我想“走後門”離開農場甭想指望當高幹的舅舅。不過每次他邀請我都去,能大吃一頓為什麼不去?有酒有肉,然後抽好煙。滋潤。舅舅二兩酒下肚,只要是聊家常,他就是個和顏悅色的小老頭兒。

  父母、舅舅都希望,甚至是要求我在“北大荒”農場“始終如一地積極要求進步”,然後“取得不斷進步”。我無言。

  靠自己?和我一起幹活的“知青”中有位“革乾子弟”,也就是革命幹部家庭出身。這“出身”該是沒問題的吧?但他好幾年爭取成為“工農兵學員”上大學的願望都受挫。他“積極要求進步”,幹活拼命的程度是有目共睹的。那一年,他從家探親回來帶回了很多當時最好的香煙和好酒,全部送給當地幹部進行賄賂,結果“立竿見影”,他成為農場群眾“推薦”,幹部“選拔”的“工農兵學員”上大學了,如願以償了。

  我在農場沒有對當地的幹部進行過賄賂。可為什麼盼着父母能給我“想點辦法”?實際上這種想法是我的懦弱表現。既然知道社會已經如此的不公正,為什麼不像那位“知青”那樣公然地賄賂幹部呢?或許今天我提及這些,更多地是想客觀地刻畫父母的精神境界,並非要譴責他們吧?儘管他們當時堅持自己的理念無形中傷害了我們彼此的親情,儘管他們的種種想法在當時就被認為是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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