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女的悲劇

我剛來美國時曾在一家塑料製品工廠里打工。包裝工中有位來自韓國的女人，是個啞巴。啞女的丈夫也在廠里工作，是位機械修理工。他高大、健壯，一張有稜角的臉，金髮碧眼。他曾作為一名美軍士兵駐軍韓國，在教堂中認識了這位幼年被父母遺棄的，十七歲的啞巴修女。啞女有雙細長的眼睛和彎彎的眉毛讓這位美國年輕士兵銷魂，在他離開韓國時便把啞女帶到美國。他們結婚生子，相親相愛十二年。兩個歐亞混血的兒子非常漂亮。啞女常身着鮮艷民族服裝和丈夫手拉手上下班，彼此交流時相互打着手勢。有時看到啞女坐在摩托車後面緊緊抱着丈夫任其狂馳，充滿浪漫情調。

啞女最愛指使人。那時我剛到塑料廠幹活，她常把我招去幹這干那；完了，她在紙上寫上“THANK YOU”。她的英文水平不低，常見她看英文報紙。同周圍工人們交流時就寫紙條，語法相當規範，意思表達的很清楚。她脾氣不小，動不動就摔東西，頗有美國悍婦的威風。只要稍不滿意，她就到工頭那比比劃劃地抱怨，尖叫着寫張紙條指責什麼事情。工頭們還真怕她幾分。

一年後，我忽然覺得啞女收斂了很多，而且再也看不到他們夫婦手拉手。知情人告訴說，啞女的丈夫愛上了另一位活潑的白人姑娘，正在和啞女鬧離婚。美國人認為家庭要絕對地建立在愛的基礎之上。如果夫妻不再相愛就該離婚。可這個愛的解釋是什麼？是簡單的性愛還是思想感情一致的理念上的愛？這就很難說了。不管怎麼說，反正這位美國的修理工不再愛自己的啞巴妻子了，相親相愛的十二年是美滿的，但已成為過去；他現在愛另一個女人，為了他也為了啞女，應該離婚。

可啞巴來自注重儒教的韓國，她像當年日本裔典子一樣絕對服從白人丈夫（典子丈夫堅決要求離婚後，典子背着年僅一歲的兒子跳海自殺，結果典子獲救，兒子溺亡），把離婚的遺棄看成生活的毀滅。啞女斷然拒絕離婚，祈求丈夫別拋棄她。她什麼都答應，絕不管丈夫在外邊的所作所為，有女朋友也沒關係；她甚至天真地說自己掙的錢都給丈夫花。對此她的丈夫理所當然地更加惱火，不明白為什麼啞女把他看成個二流子；他是個靠本事吃飯，憑自己雙手謀幸福的人；而啞女的想法等於侮辱他的人格，把他想象成毫不負責的無恥之徒。為什麼她還堅持維持這個已經死了的婚姻？為什麼她既折磨自己又讓別人痛苦？啞女的丈夫怒不可遏，時常毆打啞女。同事們都看到過她胳膊上一塊塊青紫，可啞女就是不同意離婚。

有一天啞女死了，連同她的兩個孩子；家也付之一炬。當時全廠以至全鎮子上的人們都在議論這件事。當地的報紙詳細地報道了這一惡性案件。

據啞女的丈夫講，出事那天晚上他又向妻子提出離婚的請求；同樣被拒絕後便憤然離開了家，就近去了自己的姐姐家。很快他的房子就着起了大火，火勢之大根本來不及救。火熄滅後，在房子的廢墟中發現了啞女和他們兩個孩子的屍體。最後的調查報告認定，在啞女的丈夫出門後，絕望的啞女用刀殺死了正在熟睡的兩個兒子，然後企圖觸電自殺，未果；馬上又用刀抹脖子。她觸電後，電線短路引起了火災。

這太可疑了！啞女怎麼會親手殺死自己十一歲和九歲的兒子，觸電不死又用刀自殺？有沒有確鑿的證據？然而這個案子就這麼了了。事後，啞女的丈夫遠走他鄉。塑料廠的人們和啞女所在教堂的人們都捐了錢使娘仨得以安葬。從此以後，再沒人提到這個啞女的悲劇。啞女和她兩個兒子永遠地在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了。這麼可疑的案子怎麼沒人要求複查？啞女本來就是個孤兒，根本沒有苦主。她死了，連同她的夢。

網上總在討論“外嫁”，所以我想到二十年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