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對很多中國人來說，本月來自土耳其的一些影像相當兇狠駭人。

網上的視頻以及在伊斯坦布爾拍攝的照片顯示，土耳其和維吾爾族示威者在中國領事館外焚燒了中國國旗；憤怒的人群狂躁地沖向韓國遊客，似乎誤以為他們是中國人；以維吾爾人為主的暴民砸爛了泰國領事館的窗戶，因為泰國違背當事人的意願，將100多名維吾爾人遣返中國。

中國人可能在疑惑，土耳其是否仍然是原來的那個土耳其——那個吸引了越來越多中國遊客，同意從中國公司購買導彈防禦系統，付錢讓中國國有企業在該國兩座最大的城市之間修建長達300英里高鐵的土耳其。

土耳其的前身是奧斯曼帝國，一直以整個中亞地區突厥語系人口的保護者自居——這包括了以穆斯林為主的維吾爾人，他們居住在中國西部的新疆，與在中國占主導的漢族之間關係越發緊張，暴力活動日益加劇。維吾爾人稱這是因為他們受到了官方的壓制，而中國官員指責這是由於恐怖主義意識形態。

一些分析人士思忖，這個在土耳其長期發酵的問題，是否會逆轉兩國不斷加強的經濟和外交關係，損害兩國在彼此眼中的形象。就在這些問題出現之時，土耳其總統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周二離開了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

“貿易還是增長的，中國也賣給它一些武器，也和土耳其展開了各方面的合作，”中國社科院中東問題研究員殷罡說。“但現在維吾爾的問題免不了在其中有影響。 土耳其民間對中國的情緒因為這個一直有敵對，這也是我們沒辦法的事情。”

周二當天，埃爾多安的辦公室並未提供有關他中國之行的細節。與政府關係密切的土耳其報紙報道，一群土耳其商人將陪同埃爾多安一同訪華。報道並未提及埃爾多安是否打算同中方提出維吾爾人問題。埃爾多安同時面臨的問題還有，該國打擊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及庫爾德武裝的戰鬥出現了升級。

最近幾周的兩次事態發展，致使維吾爾人問題在兩國關係中處在了突出的位置。7月初，聽說中國官方迫使新疆的維吾爾人在穆斯林齋月期間進食，而且可能還殺害了一些違反命令的人之後（尚未證實發生過這類殺人事件），土耳其人和維吾爾人在伊斯坦布爾和安卡拉的街頭舉行了抗議。街頭集會與土耳其一個保守的民族主義政黨有關聯。

幾天后，土耳其人和維吾爾人又抗議泰國將維吾爾人強迫遣返。泰國的行為也遭到了聯合國難民事務高級專員公署(Office of the United Nations High Commissioner for Refugees)和人權組織的譴責。中國官員堅稱那些維吾爾人計劃經土耳其前往敘利亞和伊拉克，加入伊斯蘭國。該組織亦稱為ISIS或ISIL。

最近幾周，圍繞新疆維吾爾人處境的問題，中國和土耳其有過激烈的外交交鋒。6月30日，土耳其外交部稱，禁止齋月封齋的報道，以及對其他宗教行為的限制“讓土耳其民眾感到難過”，且土耳其已向中國大使表達了“深切關注”。

中國的回應相當於一場宣傳運動：外交部女發言人華春瑩在北京表示，“維吾爾族民眾安居樂業，享有憲法規定的宗教信仰自由。”中國官方新聞機構發表文章，並在Twitter上發貼，介紹中國境內的維吾爾人在齋月期間封齋的情況。

“現在有一些造謠和扭曲的東西在影響兩國的關係，”曾任中國駐蘇聯外交官、蘭州大學中亞研究所所長的楊恕說，“比如，他們說新疆不讓封齋，然後伊斯坦布爾有了抗議活動，但這不可能是真的。沒有哪個國家的政府有能力對新疆差不多1500萬穆斯林頒布這樣的禁令吧。”

儘管如此，土耳其的這種關切依然有一些事實依據。近年來，在以維吾爾族為主的地區，新疆官員禁止政府官員、教師和學生白天封齋。但該禁令並非普遍針對社會公眾。

埃爾多安在這個問題上採取了慎重立場，既試圖迎合土耳其國內對維吾爾族的同情態度，同時又想讓中國感到安心。7月9日在安卡拉與大使們會面時，他說：“對於生活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兄弟姐妹的處境，我們表示最深切的痛心，並將繼續如此表態。但在伊斯坦布爾發生的挑釁事件，既不符合我們的好客傳統，也不能解決維吾爾族兄弟姐妹遭遇的麻煩。”

他還表示“中國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對我們的兄弟姐妹施壓的做法，使土耳其公眾相當敏感，”土耳其報紙《自由報每日新聞》(Hurriyet Daily News)稱。“然而，媒體上流傳的圖像和報道，在很大程度上讓這種敏感情緒很容易受到利用，不管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維吾爾族問題影響兩國關係已經有很多年。數十年前，推動“東突厥斯坦”——許多維吾爾人對家鄉新疆這樣稱呼——獨立運動的維吾爾人開始在土耳其進行倡導活動。而一篇論文顯示，在駐土耳其外交使團中開展行動的中國軍方情報官員被指派了任務，對那裡的維吾爾組織進行偵察和滲透。該論文由以色列學者伊扎克·施克(Yitzhak Shichor)撰寫，由東西研究中心(East-West Center)在2009年出版。

1997年，在新疆暴力活動激增後，數百名維吾爾人和土耳其民族主義者在中國駐伊斯坦布爾總領館前舉行抗議，並焚燒中國國旗，當時的情形與最近幾周有些相似。施克寫道，中國向土耳其施壓，要求遏制維吾爾倡導人士的活動，但並非時時都能遂願。

中國官方新聞機構報道，土耳其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協助偷渡團伙，為試圖逃離中國的維吾爾人取得了土耳其護照和身份證件。7月初時，泰國大約有170名維吾爾人得以離境前往土耳其，因為他們持有的文件顯示自己是土耳其公民。

儘管關繫緊張，兩國經濟合作的趨勢並未放緩。土耳其政府尚未取消任何與中國簽訂的大型合同或經濟協議。從中國海關的統計數據來看，雙方去年的貿易額是230億美元，而十年前這個數字僅為6.5億美元。同時，近84%的貿易來自中國的出口。

香港浸會大學研究中土關係的土耳其人趙忠海(Mehmet Soylemez)指出，2009年，當時還是總理的埃爾多安稱，中國正在對維吾爾人採取的做法“有些像種族滅絕”，但在那之後，兩國關係甚至還增強了。次年，兩國宣布建立“戰略合作關係”，從而促進雙邊貿易額在2015年提高到500億美元，到2020年時增至1000億美元。埃爾多安曾反覆對中國領導人表示，土耳其不支持中國境內的任何分裂主義野心。

“總的來說，土耳其和中國在這個問題上開展了合作，並認可彼此的立場，”趙忠海說。“因此，說維吾爾人問題在外交層面產生了很大的制約作用，在我看來是不太可能的。”

但民眾對中國的看法受到了影響，這有助於解釋維吾爾人問題在土耳其國內政治中占據的重要地位。在今年的皮尤全球態度調查(Pew Global Attitudes Survey)中，僅18%的土耳其人表示對中國有好感。這一比例僅高於日本人對中國的好感度：9%。被問及中國政府是否尊重國民的自由時，16%的土耳其人給出了肯定答案，而去年給出肯定答案的受訪者比例是40%。

在去年的一項皮尤調查中，57%的土耳其人表示中國日漸增長的經濟對自己的國家沒有好處。而在臨近的多個中東國家，大部分人的回答與此相反。

不管是在這裡還是在土耳其的中國人，都了解這種敵意。本月，26歲的王效曾和男朋友一起去土耳其旅行。她說自己7月4日在托普卡帕宮附近遇到了一場反華遊行。就是在那場活動上，一些抗議者試圖襲擊韓國遊客。她表示，儘管覺得大部分土耳其人都很友好，但抗議者當時正在進行“有敵意、挺危險的”示威。

另一名女遊客、23歲的祝賀在土耳其接受電話採訪時表示，她相信“極端信教的人”是少數，但接着又說，“如果讓我再選一次的話，我也不會來土耳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