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睦鄰百年寇讎：近代東亞格局變化與日本侵華緣起

8月8日，著名歷史學家、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研究員雷頤先生應上海市長寧區圖書館、蔚秀報告廳、季我努學社、騰訊歷史頻道邀請，在長寧區圖書館做了精彩的講演。此次系列講演由長寧區圖書館主辦，蔚秀報告廳、季我努學社、騰訊歷史頻道協辦。下面是講演的精華，以饗讀者。

一，朝貢體系的破滅

1， 傳統朝貢體系

大家都知道今年是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抗日戰爭70周年。一提起日本，現在我們想起來對我們的歷史記憶最強烈的就是不斷的侵略中國犯下了很多罪行。實際說如果用歷史長眼光來看，在近代以前可以說中國和日本有一個詞就是友好鄰邦，雖然有一點小小的摩擦，但是總而言之幾千年的歷史中中日沒有發生過戰爭，在19世紀70年代以前中日沒有發生過戰爭，日本一直向中國學習派留學生來，中日的關係從長遠的歷史來看是非常友好的，為什麼到近代以來兩個國家先後都受到列強的侵略後，日本就一次一次侵略中國？怎麼回事？今天因為是抗日戰爭的系列講座，我是研究近代史的，就講日本侵華緣起，就是為什麼會這樣。

最重要的，就是這個題目所說的，就是東亞格局的變化。近代以來，整個東亞格局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東亞格局發生了變化，而中日兩國對發生的變化有不同的反應，反應不同導致了這兩個國家強弱不同的變化。日本有它一套的想法、一套的戰略和建國思路，根據這個建國思路，日本一次一次的侵略中國、侵略朝鮮，以後往南洋打。東亞格局近代以來發生了什麼變化呢？最重要的就是進貢體系的崩潰。我們知道在近代以前，列強侵入到東亞以前，東亞的格局是以中國為中心的一種朝貢體系。傳統的朝貢體系傳統從觀念上說，就是華夏中心論天下觀。天下是以中國為中心的，其他都是邊緣。由邊緣而漸成野蠻，所以中國人一談起華夏文化，就是只有華夏文化才是文化，華夏文明才是文明，其他的都不叫文明都是野蠻的。南邊的叫蠻、北邊的叫狄，西邊的叫戎，東邊的叫夷，長期形成了一種觀念，只能用夏變夷，不能用夷變夏。

中國不僅僅觀念中是一個天下，中國就覺得天下就是我就是天下，天下是以中國為中心，中國的統治者一直稱是天朝上國，在現實世界中形成一套體系。從《尚書 禹貢》這個可以看出來是把天下分為五個不同階層的地區，中國位於地位最高、居統治地位的中心。其他的國家都是中國的藩屬國。中國是天朝上國，只有中國的皇帝是天子，上天之子只能有一個，其他的都不是天子，都只是國家的行政領導人。行政最高領導人你只能叫做國王，至少在中國皇帝面前你不能自稱皇帝，你是朝鮮國王、越南國王，國王你只是一個行政上的最高領導人。天子是代表天，具有道德的神聖性和上天賦予他的權利，藩屬國國王都沒有這種“天”賦神聖性。那些國王要由中國皇帝冊封才有合法性。中國之前的觀念和宗藩體系中，日本也是中國的藩屬，像朝鮮是一年好幾貢越南也是一年好幾貢，明朝規定日本是十年一貢，從寧波登陸。每個國家向中國皇帝進貢都是規定好你什麼時候來、你要貢什麼東西、要從什麼路來，所以我們稱為宗藩體系或者叫華夷秩序，或天下體系，大家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誰當了中國領導人理所當然就是整個東亞的共主，那時候的地人們無法走得要很遠不知道非洲、美洲，覺得這就是世界，世界就是這麼大，中國就是天朝上國，其他的國家也都認。在這個過程中也維持了一定的東亞地區和平，如果說朝鮮或者是越南發生內亂，國王請求中國皇帝幫助他那麼中國皇帝在收到他的請求之後才會出面去幫助他，因為它是中國的藩屬。

2，天朝開始崩裂

這就是當時1840年以前東亞的秩序。但隨着近代以來隨着18世紀、19世紀炮艦時代，歐美列強誰的軍艦強就開始侵略殖民，最厲害的就是英法等歐洲列強炮艦打過來了。今天我們不講鴉片戰爭具體的過程，只說鴉片戰爭以暴力打開了“天朝”的大門，說天朝就開始一點一點的崩潰。面對這個過程、這個開端，清王朝沒有意識到一種新的文明或者是現代化，沒有意識到傳統的天朝體系面臨崩潰。清朝的政府還認為我是天朝，當時鴉片戰爭給中國人從上到下沒有引起太大的震動，因為中國歷史上發生很多邊疆、少數民族各種政權侵略中原王朝的史實，像宋朝那樣。當時清王朝就覺得這不過是又一個蠻夷之邦又厲害了一下，還沒有占多少領土，就是一個偏僻的香港小島。當時那麼偏遠的地區幾乎可以說是很荒涼，像澳門，明朝時別人說借了就借了根本不當回事。結果我打了敗仗他只要了一個小島，最多也只是是把上海的五個地方也沒說要占領，就是租借了一下。只是後來人認識這個事情使中國發生重要變化，把鴉片戰爭定義為中國近代史的開始，在當時的很多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引起朝廷更大的重視。實際上這是中國近代的開始，也就是天朝體系、東亞這種朝貢體系開始發生變化。

清政府完全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清政府就覺得開始開放了五口。中國傳統覺得我是天朝，其他都是我的藩屬，所以就沒有外交這個觀念，因為外交是兩個國家平等的交往。中國覺得其他都是我的藩屬，所以他管理這些國家只有兩個機構，一個叫做理藩院就是管理藩屬的，只有理藩沒有外交，還有禮部來管理。貢使見中國皇帝還都要雙膝下跪。但是鴉片戰爭之後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是中國人沒有遇到過的，就是開始人有外國人到這來了你怎麼跟他打交道、誰來跟他道交道，中國人沒有外交部，然後就說由理藩院跟他打交道，英國人說我不是你的藩屬國，你用理藩院是對我的侮辱。中國就很難理解，我是天朝上國，所有的國家都是我的藩屬。但是他不認你為上國怎麼辦？清朝還覺得我是天朝上國，於是他想了一個辦法，想了什麼辦法呢？他說既然不能用理藩院跟你打交道，我又不願意成立外交部，成立外交部表示我是所有國家中的其中一個國家了，我是天朝不能設外交部。清政府就想五口不都是南方麼，在長江以南，而且廣州外國人多，決定兩廣總督兼南洋大臣，就是管外國人的事。後來上海外國人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要，取代了廣州，當時上海是屬於江蘇管，江蘇屬於兩江總督，就由兩江總督兼任南洋大臣，就是地方政府和洋人打交道。表示我還是天朝上國，你外國只能和我的地方官兩江總督打交道，還是想維持我是天朝上國。

但是第二次戰爭在北方又開了三口，又有外國人在北方也有了，你怎麼辦？他就想當然的把南洋大臣的體制移到北方，說北方設立一個北洋大臣，北洋大臣後來和總督有點矛盾就改了，說跟南方一樣由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我們說北洋軍閥、北洋水師、北洋政府怎麼來的？就是這樣來的。北方三省和外國人打交道的由北洋大臣來管，這樣清政府還覺得還是維持了我的天朝上國體制，我還是天朝上國，沒有改變我的體制。實際上你想想，無論英國、美國、法國只能和我的地方官打交道，南方和南洋大臣打交道、北方和北洋大臣打交道，我還是天朝上國，實際上這時候清朝政府沒有意識到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為了一個腐朽的意識形態觀念把外交權下放給地方了，哪個地方大臣有外交權，你可想想他的權力會大得不得了。因為北洋大臣總督府在天津，天津離北京近，很多事情北洋大臣就參與得更多。清政府還有一個很不可思議的一點，他總覺得我們是天朝上國，外國要駐使，就違反了這個約定。它不想外國人來，就定了一個規定，你要和中國人談判先到天津和北洋大臣談，談成了他能解決他就解決了。如果他解決不了，認為有必要你再進北京來，到朝廷在這裡。那麼事實上北洋大臣就成了中國外交部長了，你想想現在還像從前那樣閉關鎖國，規定只有某個地方省領導與外國人找交道，地方領導能解決就解決了，解決不了再到北京，那麼那個省的省會就會成為中國第二個首都，清政府完全沒有想到。他就為了自己的面子，我是天朝上國不能變，我不設外交部讓地方官來做，他就沒想到為什麼後來北洋權力那麼大，這是制度賦予他的清政府沒有意識到。

實際上現在天朝開始破滅，清政府還碰到一個問題，就是這些藩屬國給中國進貢，它的使臣見中國皇帝都要雙膝下跪，而這些英美大使要給中國皇帝遞交國書說我們不能下跪，按照國際通行禮儀鞠三個躬就完了。中國說絕對不行，因為不給皇帝下跪那就表示中國天朝皇帝不是天子、不是全世界的統治者了。正好使臣來的時候同治皇帝還很小還沒有親政，所以就耽擱了這事。但是清政府和外國人打交道的官員總覺得這是個問題，皇帝總要長大總要親政，這時候中國和外國的交往越來越多了，堅持傳統的天朝體系已經不行了。中國跟外國打交道你沒有外交使團現在怎麼辦？中國堅持不派，不派發現又不行，這時候美國駐華公使正好跟中國人關係不錯、跟清政府關係不錯，好幾次與某些外國有糾紛都是他調解的。這位美國駐華公使的中文名字叫蒲安臣，他的任期滿了，他就說以後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幫幫忙。負責對外的恭親王忽然靈機一動，他對我們一直不錯他可以幫忙，中國要派外交使團可以讓他當團長代表中國。

為什麼要找美國人當中國外交使團的團長呢？因為覺得見外國元首肯定不會下跪的，他說我找一個美國人當我們中國的外交團長，到時候如果外國駐中國大使說中國外交使團長見我國元首沒有下跪，我們見中國皇帝也不下跪，那我們可以說他是美國人，你見中國的皇帝要下跪。後來這個蒲安臣就代表了中國使團出訪各國。實際上很多小事反映出天朝體系在崩潰。蒲安臣臨走的時候說我代表中國出去到各個國家，見面都要掛國旗，中國人覺得我是天朝上國，一直沒國旗，就問中國國旗怎麼辦？於是清政府讓他設計了國旗，就是我們熟悉的三角形的龍旗，其實是美國人設計的。實際上制訂國旗就意味着你慢慢的接受了你只是所有國家中的一個國家，你不是其他國家之上的天朝上國。蒲安臣幫着中國做了很多事，幫着中國簽訂了一些條約，還對中國有一定的好處。中國把跪不跪看得特別重，為了避免這個，寧願讓美國人當我們的外交團長，他不覺得美國人當外交團長是對我們主權的侵犯。

到了一八七三年的時候，同治皇帝親政了。外國使節跟中國遞交國書，說你皇帝長大了親政我們要遞交國書，清政府說你們見中國皇帝得下跪。英、美、法包括日本的說我們絕對不能下跪，清朝內部就開始討論他們不跪怎麼辦。清朝內部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說得按照國際慣例來不下跪就不下跪了，一種強大的意見說必須得下跪，不下跪不行。有個人就提出來一個好理由，讓他們不用下跪也可以，我們跟我們的眾人說他們不下跪沒什麼，因為這幫洋人都不是人是動物、是犬馬、豬馬牛羊，說豬馬牛羊給你下跪也不是光榮，不給你下跪也不是你的恥辱，所以朝廷就接受了。中國當時中國跟英、美、法說你也得妥協一點，他們就說了按照慣例跟其他國家元首隻鞠三躬就夠了，看到你們中國特殊我們不跪給你們鞠五躬。中國就跟日本提出來說你曾經是我的藩屬國，曾經你的使臣到中國來的時候是下跪，你得下跪。日本說我不下跪，結果最後見的時候其他的國家都是鞠五個躬，日本反而按照國際慣例我只鞠一次。這是天朝體系開始崩潰的一個象徵。

剛才講了，藩屬國要向中國進貢，包括越南、朝鮮、老撾。隨着體系開始變化，那些國家逐漸都成了英國、法國一些國家的殖民地。他成了殖民地就不給中國進貢了，跟中國進貢的國家就越來越少了，作為中國的藩屬國。緬甸被英國殖民了、越南被法國殖民都不給中國進貢了。大家知道琉球一直給中國進貢，後來日本說你也得給我進貢琉球開始向中國進貢，明治維新之後又向中國進貢又向日本進貢，後來日本乾脆就把琉球給吞併了。

3，天朝最後崩潰

所以甲午戰爭之前只有一個國家繼續向中國進貢就是朝鮮。只要有一個國家向中國進貢清朝就覺得我還是天朝上國，為什麼日本要打朝鮮、為什麼清政府一定要打朝鮮這一仗有很多具體原因可以分析。其中重要一點是，如果朝鮮不跟中國進貢了，那中國就一個藩屬國都沒有了，皇帝就只是這一個國家的皇帝、這一個國家的領導人了，而不是天朝了。

《馬關條約》第一款是什麼？是朝鮮獨立，中日打仗定的《馬關條約》第一款是中國承認朝鮮獨立不是中國的藩屬國了，這就是整個東亞的形勢的根本性變化。

二， 從甲午戰爭看中日現代國家建構

甲午戰爭大家都很熟悉，去年甲午戰爭爆發120周年，講了很多，打仗過程我就不多說了。接着就會有一個問題，現在我就講第二個問題，為什麼日本千百年來一直學中國，但甲午戰爭一下子把中國打的那麼慘？這是中國人此前沒想到的。千百年來中國人覺得我們很了解日本就是一個島國，都是學中國。尤其是從前都是漢字，覺得中國人一說起日本就是學習漢字、沒有文化，中國人對日本很了解。

在甲午戰爭前，中國非常輕視日本。覺得打日本很容易，所以甲午戰爭後梁啓超說的一句話我覺得很準，他覺得真正引起中國震動的、把中國人從4000年睡夢中驚醒的就是甲午戰爭，包括之前的兩次鴉片戰爭、中法戰爭給中國人的震動很小。因為我們從前不理解英國、法國，被它打敗不足為奇。而日本我們覺得千百年來太了解了，那麼小的一個國家覺得比我們弱很多很多，覺得我們打他完全能夠打勝。

日本侵略中國就跟近代的格局發生變化了，天朝體系崩潰有關，跟整個中日兩國對現代化的反應不同，一下子日本成了強國中國成了弱國有關。

我們可以說在甲午戰爭之前，日本幾乎是一個現代的國家，而中國還不是。首先在政治制度方面，明治天皇新的政府宣布了政治綱領《五條誓文》就是政治體制改革，雖然日本規定天皇的權力還很大，他說了以後要搞立憲，1890年已經開了議會，所以在甲午戰爭前幾年正式有議會了。在經濟制度方面，日本也是鼓勵工商，發展現代的工商營業。中國是1840年被英國鴉片戰爭打開國門的，日本是1853年晚了中國13年，美國的炮艦打開了它的大門，它也簽訂了不平等條約。它一下子覺得美國非常厲害，那代表了英美很厲害，就去造槍造炮學那些國家用武器。他想當然的都是國家進行現代化建設，國家建了大量的工廠造槍造炮買了機器生產民用品，突然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覺得官營企業效率低下貪污腐敗，英美這些國家都是民營企業。所以日本人一搞改革很徹底，他就覺得我也要賣給私人，把這些國營的大工廠賣給私人。日本當時比較窮沒有多少大富商，所以做了一個條例叫做廉價處理官營工廠，就是非常低的價格賣給私人的商人。後來賣了一部分。那還有很多官營工廠是私人買不起，雖然價格已經非常低了，明治政府就來一個貸款甚至是無息長期貸款，我一定要私有化。你商人買不起政府給你貸款不要利息賣給你。

我們看中國剛才講過日本是1853年被打開大門開始造槍造槍，中國比它早了13年是1840年鴉片戰爭。

鴉片戰爭一開始林則徐在前線他感到了洋槍洋炮厲害，他覺得中國什麼都比外國好，就是武器不如敵人，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按照今天看來這都是最愛國的，林則徐當時提出這個口號一下子石破天驚，從上到下都在指責他。我們是天朝上國，只能我們改變他們不能他們改變我們，說林則徐潰夷夏之防，破壞了中國的文化，當時就沒有人敢替他辯護。他因抵抗英國人，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很多人替他寫文章辯白，但是這一點上沒有人替他辯護。有人寫了一本書介紹鴉片戰爭的書，是一個廣東的士紳，他高度歌頌林則徐，但最後說到林則徐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是違反了道統。

所以狹隘民族主義是中國近代進步的重要障礙。結果中國人什麼時候才開始造洋槍洋炮？1863年曾、左、李感到洋槍洋炮確實厲害，這時候想起了林則徐說我們也要用洋槍洋炮，開始造洋槍洋炮。這時候是1863年，比起日本的1853年就晚了10年，等於說中國是早於日本13年開了國門，但實際上造洋槍洋炮比日本晚了10年。晚了10年，這些工廠還都是官營的，在這個過程中李鴻章覺得造洋槍洋炮都是機器生產軍工給自己的軍隊用，非常耗錢，而清政府的財政極其困難，維持不下去了。李鴻章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建現代化的紡織廠、航運公司去市場上賺錢，遇到堅決反對。造洋槍洋炮遇到的阻力都大極了，朝廷里多數人更反對用機器織布賣，那根本就不行，就是貫徹不下去。實在沒有辦法，為了賺錢，也只能辦，但只能國家來辦。雖然國家無錢，要私人辦，但只能官督商辦，堅決禁止私人辦這些。日本的明治維新一下子就私有化，中國長期是官辦，官辦開始還不錯，因為有官家辦給各種各樣的優惠，工廠都賺錢，但是時間久了就貪污、腐化，還有政府可以亂作用。甲午戰爭前，這些制度性問題暴露出來。

甲午戰爭前在金融體制方面，日本成立很多現代化銀行，有100多家國家的銀行，900多家私人的金融機構，加起來有1000多家。中國當時有什麼？中國一家現代化銀行沒有，有人提出來朝廷堅決制止，生產槍炮都不許還要建現代銀行？中國還是靠傳統的票號、錢莊。所以不了解金融的人覺得不可思議，覺得中國的國土比日本大那麼多、人比日本多那麼多，政府肯定比日本政府有錢，如果甲午戰爭打下去中國肯定能打敗日本。實際上當時中國的財力政府能支配、可支配的財力遠遠不如明治政府，中國還是最落後的錢莊票號，但是日本有銀行可以融資。

另外我們看一下當時的軍隊，日本開始覺得拿破崙很厲害，學法蘭西。後來學普魯士，覺得普魯士比法蘭西厲害，又請普魯士的軍官來完全建立了軍事體制，軍官受現代學校訓練。中國還在堅持武舉，陸軍軍官看不懂地圖，沒有現代參謀人員和現代後勤。中國軍隊也沒有標準化的，這個部隊用這個槍、那各部隊用那種槍，後來打仗起來發現沒有辦法供應子彈。日本完全是現代化的軍隊了，在甲午戰爭的時候，中國沒有打過日本的可能。

我們看教育方面，日本那時候甲午戰爭已經建設了現代的小學、中學、大學。中國還是科舉考試，有一點都是洋務派和教會辦的現代學校不受社會的認可。

甲午戰爭的時候，中國還屬於非現代國家，而日本基本上完成現代國家的建構了，所以是中國慘敗的根本原因，這就決定了日本強中國弱。日本的建國方略又要往西擴可不是就一次一次的侵略你。

日本從明治天皇以後就認為世界就是炮艦時代，日本是一個島國，覺得它沒有生存線，沒有戰略縱深。它覺得一定要征服朝鮮、台灣，把日本的生存線縱深化，得把這些地方作為我的國土。他覺得我才能夠打仗，所以他制訂了一套戰略就是先征朝鮮然後中國的滿蒙。它先把琉球並過來，並琉球的時候就試探了侵略一下台灣，當時他覺得力量不夠強清政府沒有同意，最後撤兵了，但是要求清政府給我賠多少錢中國同意了。日本吞併了琉球後，把向西擴張的政策叫做“大陸政策”，認為這才有我日本帝國的生命線。甲午戰爭就是我們剛才講過的，就是把朝鮮變成了所謂的獨立國家，實際上就是進一步要侵略朝鮮。

三，日俄戰爭

甲午戰爭很重要的一條第一條是朝鮮獨立，其中還有一條是把台灣割讓給日本，還把和整個遼東半島割讓給日本。

俄國始終認為中國東北是他的勢力範圍，日本不能要。所以在中日談判的時候俄國就聽說了日本想要遼東半島，就警告日本不能要，但是日本覺得是我打的仗死了那麼多人，一定要遼東半島。

當日本一定要遼東半島清政府也只能同意了，所以日本後來就沒撤兵直接開始組織自己的政府。俄國就很憤怒，俄國就聯合德國、法國說你必須把遼東半島還給中國，必須把遼東半島還給中國，日本還不干。後來三國海軍聯合在日本海出現，日本這時候覺得我確實打不過，就同意把遼東半島還給中國，但是既然他還給中國了，那中國總得給他一點報酬，中國又給了一筆錢給日本。

俄國認為我對你中國有功，不然遼東半島全都是日本的了。俄國說我給你了你得給我點好處，中俄就簽訂條約，提出要在中國建鐵路，清政府同意了。其中重要的一點是這個鐵路沿線的治安權由俄國警察來管。

1898年，俄國一直有野心，又租借了旅順港做軍港。俄國的勢力在中國東北就迅速壯大，這時候日本就非常憤怒。日本覺得本來是我的，你愣是讓我把吃到肚裡的吐出來。甲午戰爭中國人覺得受了奇恥大辱，日本人也覺得是受了奇恥大辱，覺得我死了那麼多人中國已經把遼東半島割讓給我了，跟你俄國人有什麼關係？你強迫我把遼東半島還給中國，結果成了你的勢力範圍。日本就一直壓着這口氣我要報仇，但是他知道打不過，一直在準備。

1900年八國聯軍在中國都有軍隊，後來各個國家陸續撤軍，按照條約俄國也應該把東北的軍隊撤回去。但俄國不撤，就是說他要占領東北的野心已經很明確了。

日本就很憤怒，當年是我的，你現在要占，所以日本在1904年突然發動了日俄戰爭，日俄戰爭可以說是日本打勝了，其中一個重要的後果就是俄國在東北的權益由日本接收了，從長春往南的鐵路是日本人的了。鐵路沿線，原來俄國是派警察，於是日本派軍隊。所以關東軍是怎麼來的？就是這個，我派軍隊在中國的東北維護着兩邊鐵路沿線的治安。

在中國派駐軍隊，那就很容易有衝突、有戰爭了。戰爭，就這樣一步一步的引發的。日本有軍隊在東北，並且在旅順還成立了管理地方民政的政府。這時候就很容易導致戰爭。可以說“九一八”是呼之欲出了。

四，日本軍國主義理論

我們再來談日本國內軍國主義理論的發展。我們剛才講過在明治維新以後日本提出來要改革，提出脫亞論。我雖然是亞洲國家，但是我一定要學西方我要脫離亞洲，地理上我是亞洲，但是我的政治、經濟、文化一定要學歐洲。他當時甚至模仿歐洲的宮廷建立一些建築，請了歐洲的教師來教日本的皇族人怎麼跳舞等歐洲的宮廷禮儀，所以他比中國的富強和現代化建設要快得多。但是1904年打敗了俄國之後，使是本的民族自信心、民族主義空前高漲。

俄國是個歐洲國家白種人的，日俄戰爭這是世界近代史以來第一次一個有色人種的國家打敗了一個白種人的國家。當時包括土耳其和中國人都有很大的振奮，因為世界近代史以來一直是歐洲這些國家到處侵略殖民，人家覺得黃種人等就是人種不行、人種就低劣。日本這一仗取得完全勝利，它的國家比俄國小的那麼多，那就說明了不是人種的問題。日俄戰爭之後日本提出來一個口號，或者說原來就有，但是一直不是主流，從日俄戰爭之後逐漸成為一個主流的思潮就是歸亞，我要回歸亞洲。

一些人提出來日本的民族文化、本土文化要復興，並且說整個黃種人的文化、東亞地區要抵抗白種人的侵略，叫做歸亞。歸亞理論分了兩種，一種是說東亞黃種人現在整個不行，只有日本起來了，可以抵擋白人、抵擋英美。但是日本首先得把中國征服了，才能去和美國、英國去打仗。另外一種觀點，首先日本太小，還得中國領頭，聯合朝鮮，所以我們不應該侵略這些國家，應該和這些國家聯為一體友好相處團結起來抵抗英美。第二種觀點是很支流，主要是少數教授、知識分子、記者有這種思想。歸亞理論占主流地位的歸亞就是說證明中國都不行了，得要我們來承擔這個，我們首先得把中國征服了，他成為我的一部分我再去和白人打。日本從明治維新開始到後來就沒有停過打仗，到1945年。日本並不是一個很富的國家，它一直打了這麼幾十年仗，是得到日本民眾高度支持的。

日本民眾高度的支持跟法西斯主義的理論迷惑性很有關係，我是仔細研究過的。它有一套系統的理論，認為世界近代以來東亞原有的秩序什麼都被白人列強、英美帝國主義給破壞了。日本人做學問又細，裡面引用了大量的資料，確實論證鴉片戰爭以來英美從中國剝削了多少，這是一種帝國主義、殖民主義。所以要反英美，在中國汪精衛他們後來還組織中華民族反英美協會。它又論證說東亞傳統文化就是孔孟之道，就是一種王道的文化、王道統治最好的是孔孟之道，是近代以來歐美的帝國主義裡面包括自由主義、共產主義侵入到東亞的知識界、思想界，所以要堅決反對自由主義、堅決反對共產主義。日本軍國主義的理論重慶是英美的走狗，延安是莫斯科的走狗。只有我大和民放才是真正代表了黃種人的利益，代表了東亞各民族的利益。

這種理論說日本人是為了重建一個大東亞共榮圈，想起我們小的時候看電影日本軍旗後面不是都有一個王道樂土四個字。這套理論說他們是在為了東亞的付出犧牲，所以這種理論還是很具有蠱惑性，然後再和大和民族優越論整合起來，只有大和民族才能拯救東亞、黃種人的命運，所以他們有很深厚的學術文章論證這個，老百姓很容易就鼓動起來。如果我們不看它這個事實，看它侵略中國、侵略朝鮮都幹了什麼，你只看它的文本那是非常漂亮的。這套理論以大量的數據分析英美從鴉片戰爭之後對中國怎麼剝削中國、剝削東亞，是經濟殖民主義，所以明確提出來要反對經濟殖民主義，反對文化殖民主義。我說把這些要抄一抄，沒準在現代的報紙上都可以用，所以多年來我特別強調我們要學歷史透過文本看後面，看實質。

五，從“九·一八”到“七·七”

前面我講過日俄戰爭的後果是“九一八”這類事件很容易發生。因為有一支強大的軍隊駐紮在中國的國土上。

講到“九·一八”，就不能不講石原莞爾。石原莞爾本來是留學德國，他只是個中佐到了關東軍當參謀，他提出“滿蒙生命線”。他提出一個什麼觀點呢？他就覺得世界上今後就是東亞文明和西方文明決戰，而西方文明的代表必定是美國，東亞文明的代表必定是日本。但是日本的這幾個島沒有縱深，一打起仗來很危險，一定要有自己的戰略縱深。他分析來分析去，覺得滿蒙是日本的生命線，因為朝鮮首先被他們占領了，他就提出然後要占領滿洲。他一個小參謀，就一直在想怎麼占領滿洲。他覺得今後要和美國決戰，但在很長的時間內千萬不能和美國發生戰鬥，他認為和美國發生戰爭日本肯定是失敗的，只有把滿洲占領完了之後，建設好了工業，完全成了日本的，才有可能和美國打仗。但是，占領滿洲也是一個很危險的事情，所以他後來到了關東軍，他了解了很多情況。他得出一個很大膽的結論。他是一個賭徒，他賭勝了。他根據中國的形勢分析，如果占領滿洲中國政府不會打仗，這個一般人在當時做不出這個結論，都覺得會打仗。日本從軍部到政府是堅決反對這幾個小參謀，知道這幾個小參謀在那做這個事情堅決反對。但是這個石原莞爾就一直在做這個準備，後來還有兩三個參謀就是關東軍的參謀，他們最後策劃出來了。可以說他賭勝了。這幾個小參謀想在中國鬧事與原來內閣所制定的“滿蒙問題”處理計劃大相徑庭，內閣覺得非常危險。參謀本部奉天皇旨意，派一個少將前來“阻止”。本來他們計劃稍晚發動的侵略，就在制止他們少將來的當天決定提前發動，就是9月18號。他們在柳條湖炸了一小段鐵路，把乞丐殺死了穿上中國人的軍裝，說中國軍人炸了於是就進攻瀋陽。他們都沒有通知關東軍司令本庄繁。本庄繁這時候一看已經發生了，就下令支持他們。日本政府聽到這個事情覺得很震驚，軍隊在另一個國家打仗，那兩個國家就爆發戰爭了。結果發現中國沒打，日本成功占領東北。

這幾個小參謀發動了“九·一八”事變雖然成功了，但是無論如何，按照日本的軍法，你私自在一個國家調動軍隊，是應該受到軍法嚴懲的。但是由於他們成功了，不但沒有判死刑、沒有處罰他們，還都升官了。

這樣做不受懲罰反而升官，就給了日本很多下層的軍官一個信號、一個刺激，都想這麼做。有一個後來接替石原莞爾的武藤章，這個大佐就想在內蒙也製造類似於“九·一八事變”的事件。石原莞爾是屬於在日本少有的戰略眼光的軍事家，他就提出我們把滿洲占領了不要急，這需要很長時間消化，慢慢消化成為日本國土一部分的時候再干，不能夠急於前進。武藤章在內蒙挑事的時候石原莞爾就制止他說你不能這麼做，但是武藤章回答一句話，我覺得非常好。他說：石原前輩，我們現在在這做的就是你從前在柳條湖做的。所以，石原莞爾就沒話可說了。實際情況就是，中下級軍官越來越激進，你不制止就會起示範效應，其他的軍人會越來越激進。

這時候，全面侵略中國只是一個時間早晚的問題了。剛才講過有的低級軍官在中國內蒙挑事，但是1937年7月7號也是有幾個參謀級的挑起的，所以有人說日本整個國家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被中下級激進軍官給綁架了。但是他們能綁架國家，還是因為和國家的主流思想、戰略、政策是吻合的。他們就挑起了“七·七事變”，沒想到中國抵抗，結果日本就面臨了選擇，我是擴大戰爭還是就此停住。像石原莞爾和軍部的一些人是屬於縮小派，就是不要擴大，我們趕緊停再談判一下能得點什麼就停。但是已經止不住了，這時候軍隊占主導地位的是“擴大派”。日本全面侵華，中國開始了抵抗侵略的戰爭。

結尾：汲取歷史經驗教訓

近代東亞的格局的變化是朝貢體系崩潰之後，日本在這個過程中國力迅速上升，中國的國力在下降。在這個過程中軍國主義又在日本占了上風，日本就一次一次的侵略中國。從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九一八、七七，一步一步走向全面戰爭。也是日本一步一步走向災難。日本走向戰爭的教訓之一是，對極端觀點、思潮不能鼓勵，任其發展，將把整個國家引向災難。

從這個過程中，中日兩國本來是千年睦鄰但是到近代百年戰爭不斷，就是舊體系崩潰、新崛起的力量要用暴力重新劃分勢力範圍的結果。在炮艦時代舊有的均勢被打破，往往是通過暴力來重新定格局的。但均衡總是相對的，不均衡是絕對的，幾十年或上百年，某個地區內國家間的實力總會發生此消彼長、此強彼弱的變化，難道只能通過一次次戰爭來重新洗牌？如果這樣，人類將永遠無法擺脫戰爭。在二十一世紀，人類應當認識到，地區均衡格局被“打破”時，應當以和平的方式重組，不能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