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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時代的中國社會分層和文革揭示的矛盾
送交者: 公孫明 2016年01月07日12:25:39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毛時代的中國社會分層和文革揭示的矛盾

老田 · 2016-01-07 · 來源:烏有之鄉

 

《革命造反年代》一書的作者李遜,在對上海文革歷史做出深入細緻的梳理和研究之後,認為體制身份政治身份是毛時代社會分層的依據,在此基礎上提煉出了革命名分的概念,並把它看作是許多人參與政治活動的關鍵要素。在閱讀此文後,老田也對照反思了對毛時代社會分層與流動的看法,提出了與李遜不同的商榷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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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李遜的論文《革命名分的誘惑》(下稱李文”),有很多感想,這篇論文從經驗感受進行提煉,把體制身份政治身份作為毛時代社會分層的依據,對於毛時代個人如何完成積累政治資本的過程,李遜根據自己對於上海文革運動的研究,提煉出革命名分的概念,並把這個看作是許多人參與政治活動的關鍵要素。首先需要肯定的是,名分概念的提出是一種深刻的學術提煉:超越各種社會現象的感性材料,進行提升並創造一個學術分析的工具,從而去蕪存菁,剝離一些個人化的感受和偏見的影響。讀了這篇論文之後,我自己也對照反思了對毛時代社會分層與流動的看法,有幾點感想,寫出來相互交流。

一、對於社會分層的看法

個人對感性材料進行概括提煉,除了自己的思考之外,也許需要參考舊有的學術積累,與李文的思考相關的是社會分層與社會流動理論,這個方面的學術積累都在社會學學科領域之內。美國社會學者賴特·米爾斯認為一個人的社會地位通常與他持有的三種資產有關:政治資產、經濟資產和文化(技術)資產,馬克斯·韋伯則認為一個人所掌握的政治權力、經濟資本和社會聲望是其處於何種社會階層的依據。對照李文所強調的政治表現革命名分,可以視為政治資產的積累過程來看待;而一個人處在何種所有制企業內的待遇差別,與西方國家企業在市場上有無競爭優勢和壟斷地位影響其員工收益的差別有相似性。[]

李文中間說:“(體制身份和政治身份)這兩個體系的等級身份,完全重構了中國1949年後的社會結構。不僅破壞了傳統中國農村和城市之間的交換和勾連,也破壞了每個個體對身份自我轉換的權利和能力。這樣的制度,將各種不同的階層群體和政治形態,隔離在各個層次等級,不許橫向聯繫,以方便執政者分而治之。作為一種社會現象描述,這麼說有依據但並不充分,對照傳統時代,毛時代農民進城的數量肯定遠超從前,這是與工業化和城市化進展相匹配的歷史現象。至於隔離的結論,對於那些受到歧視的群體來說,應該是成立的,但是,說一個社會隔離大多數人,下這樣的學術判斷,需要仔細斟酌。毛時代的政府和公營企業占據全社會,有一隻看得見的手在經濟和政治生活中間起作用,這是一個事實,但是,過分強調這隻看得見的手的消極面並使用貶義詞加以界定,雖然有着經驗證據,但不一定全面和準確,對於有着毛時代生活經驗的人來說:與49年之前和今天的中國相比,政治和經濟的不平等或者說社會分化,到底是強化了還是縮小了?經得起檢驗的學術結論,要對各種成見和個人感受都要有所超越。

還有,毛時代確實有一部分人喪失向上流動的機會,例如黑五類出身、右派等,他們入團、入黨、提拔、升學、參軍的機會要少得多,但是,這只是意味着占整個人口中間的少部分人被剝奪了向上流動的機會,並不意味着這個群體之外的人群例如紅五類就自動有機會上升,機會多的還是李文所強調的幹部子弟。所以,分析社會分層,把黑五類等各種受歧視的群體突出出來進行對比,會導致一種無意識中間的觀察樣本偏移:選擇在有機會無機會群體的邊界線附近進行觀察,這個邊界線只能識別什麼人受到排斥,但是不能觀察到底是什麼人得到向上爬的機會這個真正的分層社會流動依據。可能的現實是:當時的社會中間有5%左右的人口(例如地富反壞右)被剝奪向上流動機會,還有5%左右的人口例如黨團員、勞模、積極分子處在向上流動的優先位置,但是,即便是黨團員這種處在優先位置的候補人群中間,最終可能也只有五分之一或者更少的人口最後實現了向上流動,所以,觀察社會分層和流動,首先應該在有機會大數樣本中間進行抽樣觀察,然後再觀察這些人中間到底是什麼人通過什麼樣的門路最終實現了向上爬。而文章所強調階級鬥爭和運動對象,只能識別出誰被剝奪了向上流動機會,由此造成了新的歧視和政治不平等,而社會分層和流動問題要通過誰得到了機會的分析來說明,闡明誰失去了機會則說明不了這個問題。

對於毛時代的社會流動和分層問題,李文比較強調隔離和個人對於社會流動的無能為力,強調製度或者體制的分配作用,這從經驗來說也有其依據,僅僅從這裡出發還不夠,需要對照傳統時代、西方國家的現實和今天中國的現實來理清認識,才較為全面和準確,得出更加靠得住的分析和結論。例如,李文強調毛時代工人很難改為幹部身份,與西方國家企業和今天中國企業的現實對照之後,可能會得出截然相反的結論,毛時代的幹部政策比較強調從工農兵這樣的第一線中間提拔幹部,對照今天中國和海外的企業,藍領工人基本上是不可能被提拔到高層管理崗位的,也不可能進入政府部門任職,這樣的職位基本上屬於在大學這樣的標準白領生產線上加工過的成員。今天不僅政治局裡頭不會有陳永貴、吳桂賢,而且廠長級別都不可能出現陳永貴、吳桂賢,這種根本性的變化,顯然沒有納入對照和思考的範圍,因此,這樣的思考和提煉就不無疏漏。

至於說到以工代干”“以農代干的問題,在農村還要加上民辦教師”“赤腳醫生這樣的技術職位,這在文革中晚期比較多,這屬於另外一個性質的問題,李文在不經意之間混淆了。毛時代強調縮小三大差別,強調幹部群眾化,不脫離生產勞動,群眾組織頭頭參加革委會還要求是半官半民,這種政策被當時宣傳為向共產主義過渡的新生事物,是逐步告別傳統的等級社會的方法,這與朱鎔基任上扶持中產階級壯大的政策截然相反,可以說是一種中產階級最小化的政策。李文從個人經驗角度觀察到這一政策的後果是工人很難轉為幹部身份,這個很準確,但是,這是否構成一種隔離則很難說,這恐怕也是等同於改革初期在官場用工制度中間那種新人新制度”“老人老制度的妥協策略——在不根本上剝奪正式工利益的情況下對新增員工採取合同工制度,對於原先就是幹部身份的群體不去剝奪他們的幹部身份和待遇,而對於新幹部則強調不脫離原有的勞動者身份,逐步增加合同工的改革後果是在一個時間段之後就沒有了正式工,文革是否在一個時間段之後徹底沒有了正式幹部,因為相關幹部政策隨着文革被徹底否定而終結就無法驗證了。尊重既得利益顯然是一種降低政治不滿和反抗的權宜策略,結果當然是在客觀上就造成兩種身份的對照,而且政策效果還使得轉換幹部身份難度增加、幹部指標很少。

毛時代最小化中產階級政策的後果,當時的說法叫縮小三大差別”——縮小城鄉差別、工農差別以及腦力勞動者和體力勞動者之間的差別,這三大差別的縮小對於普通老百姓的影響至少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普通民眾少了向上爬的機會,另一方面的影響同樣重要:就是在李文指出的貧困農民群體中間首次普及了低水平的受教育機會和醫療保障,換句話說,中產階級群體的最小化使得民眾獲得廉價政府廉價福利。為什麼要等到文革晚期農村才真正普及小學教育和合作醫療?這恐怕不是偶然的,小學教育和合作醫療都依託公社三級體制來運作的,但是,為什麼要等到各級教育和衛生部門無法履行權力、公社體制確立十餘年之後的文革晚期才得以實現,這裡頭的奧妙不少,可以從學術上追問一下:教育醫療等管理部門的存在與廉價服務供給的最小化之間有什麼關係。

從長遠的歷史階段進行對照:王朝末年統治階級人數增加和單個統治階級供養水平上升,綜合後果是逐步達到和超過底層的最高供養能力,成為社會矛盾激化的關鍵機制。毛時代特別是文革晚期的制度創新是否屬於縮小三大差別可以存而不論,但是,創造廉價政府和廉價公共服務的方向是值得肯定的,去年中國財政支出超過13萬億,人均負擔很高(每個城市就業人口人均稅負超過2)但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卻不怎麼樣,這實際上是政府形象下降的原因之一,就長遠看來,過高的人均稅負和過少的公共服務一起,會造成社會矛盾的激化。其實,對於窮國或者窮困階段的經濟體而言,中產階級的大小及其經濟狀況的高低,實際上是與底層的負擔水平呈因果關係的,毛時代中國工業化水平很低、農業總產出還不能保證全體國民的溫飽,中產階級的人數及其供養水平尤其與底層社會的負擔輕重關係密切,拋開縮小三大差別實現共產主義的高調,還有一個極為現實的考量:社會上層所能提供的服務與其向底層索取的經濟資源的對比關係,這是中國兩千年治亂經驗和政治智慧的核心內容。這可能意味着,對中產階級成長的宏觀學術分析,以及觀察一個人奮鬥中產階級地位困難程度的微觀體驗,都需要加上一個與經濟發展水平所處的時間段的檢驗尺度。

二、把保守派思維造反派思維結合起來思考

我個人覺得李文的思考中間,還是有一種保守派思維在起作用,這種思維的特點是無視當權派+馬屁精式的積極分子所結成的政治同盟對政治生活的異化改造,把官場中間的機會主義行為過於簡捷地與制度功能捆綁在一起了。例如說所有這些政治等級身份,實質就是由執政黨對社會進行甄別,考察對革命的忠誠度,制訂出每個個人在階級鬥爭社會中的政治位置,以此建立嚴格的政治秩序。文革前的中國,本質上是個身份社會而不是契約社會。為了達到高度統治的需要,執政黨以階級鬥爭為綱製造政治等級,對社會一次又一次地分層再分層。好像不這麼做就不行,這個說法恐怕欠妥。今天回顧,我個人認為絕大多數此類做法都不是建立秩序所需要的,僅僅與幹部如何分配稀缺的向上爬機會有關,很多所謂表現忠誠也不是對於政權、政黨乃至於制度的忠誠,而僅僅是對於官員個人的忠誠(甚至這種忠誠都是有疑問的)而已,可能僅僅是表面上對官員個人進行逢迎吹捧拍”“表忠心而已,以此交換一個好印象,得到入團入黨提干的機會。也許值得提一句,當官場中間逢迎吹捧拍的語言成為下級對上級的主導交流方式之後,不僅僅長官意志會成為官場準則,而且也最小化了從現實中間提取政策執行的準確信息並修正錯誤的可能性了。

文革初期不管是工作組領導斗黑幫還是反干擾、抓右派,不僅建立不了嚴格的政治秩序,而且還在幹部群體和群眾中間激起強烈的不滿和反抗意識,王光美在清華的搞法,雖然與劉少奇在1947年土改時期的搬石頭經驗一致,但是,絕不是建立秩序和制度的需要。但是,王光美卻得到大量官場的當權派和民間的親體制力量(主要由黨團員和積極分子群體構成)的追捧跟隨,沒有這兩撥人的無條件追隨,不管是第一步的反蔣還是第二部的反蒯,王光美根本就玩不轉,但這種現象恰恰是政治異化程度很高的表現,就像是後來造反派所批判的:走資派鼓勵奴隸主義、培養那種對上是奴隸,對下是奴隸主的投機成性的奴才。這種現象的普通存在,恰好與毛時代從基層提拔幹部的制度互為勾連,如果幹部不是掌握着從基層選拔積極分子、黨團員這樣的培養對象的權力,就不足以鼓勵那種毫無節操的投機分子來阿從自己的意志,哪怕這種意志是極端錯誤和有害於秩序建立和制度運行的。換言之,壞幹部和馬屁精式的積極分子群體所構成的政治機會主義同盟,之所以得以成立,是因為幹部掌握着稀缺的向上爬機會的分配權,也正是因為如此,評定名分的權力要足夠秘密,才能夠不受質疑,更好地實現由幹部壟斷。

這裡需要對照一下造反派思維可能會更全面一些,在造反派看來,當權派和馬屁精結成的同盟的所作所為,不能夠與共產黨政權的合法性進行捆綁,在共產黨當權派(包括馬屁精那樣的親體制力量組成的保守派)與共產黨政權的合法性之間要進行分割。當時湖北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文革初已調任中央文革小組副組長,但仍然遙控湖北文革運動)因其創造性地執行資反路線,明確提出引蛇出洞、秋後算賬、槍打出頭鳥,被造反派定性為三反分子”(反毛反共反社會主義),也就是說不讓此官員扯大旗作虎皮,這個罪名的功能性作用,就是要徹底剝奪一個官員拿共產黨意識形態、政權以及制度的合法性來掩蓋自己機會主義行為的可能性。在一定程度上,階級分析法的引入,本身就有拿掉權力精英階層身上各種政治或者非政治光環的銳利批判作用,剝離掉那些與官位相關的光環。以此而論,反右擴大化實際上就等同於文革時期定義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是可以而且應該進行批判的。這個區分意味着要把政權、體制或者制度,與制度的代理人(各級當權派)的機會主義行為[]進行區分。真實的狀況和學術分析,應該在兩種思維的中間和過渡帶去尋找立足點,既不是簡單把官員的機會主義行為與制度捆綁在一起,同時又要正視各種機會主義行為與制度的內在勾連。

三、文革揭示出來的官場機會主義行為

官場中間的機會主義和市場中間的機會主義行為一樣,都是難於避免的現象,在做學術分析的時候,要謹慎處理。對官場和政治生活中間的機會主義行為如何看待,是學術分析的一個難點,就政治實踐而言,如何最小化機會主義行為的影響也應該成為每一種制度設計的關鍵。在從實踐到學術的過程中間,哲學中間的實證主義、政治學中間的功能主義方法,都曾經被批評為過度肯定現實,缺乏與現實之間的距離。

官場中間的機會主義行為廣泛存在,一方面是官員的自利動機,一方面是客觀條件的容許程度(這與權力得到監督的難度成反比)。就每一個社會而言,社會流動機制或者說誰優先得到向上爬的機會,是一個社會最為關鍵的激勵機制,獎優汰劣本身不是目的,而是要把這個激勵機制與個人的逐利動機結合起來,去引導人們的行為和努力方向,獎優汰劣按照制度去執行,讓那些應該受到獎勵的得到獎勵同時誘導別人也這麼做,這才是一種制度或者秩序得以穩定運行的正當機制。對於官場而言,那種壞幹部往往喜歡提拔俯首帖耳、聽話出活的順民,並且通過這種機制去識別出誰對自己忠心,這本質上是一種通過建立個人信任關係的人脈網絡來替代制度和政策規定的選拔標準,這是黨同伐異的需要同時也是權力資本經營邏輯的利潤最大化原則,這樣的選拔後果是裙帶關係山頭主義盛行,選拔方式內在地貫徹籌組一個上下其手的社會關係網絡同時在這個網絡中間投入並積累社會資本,不要說共產黨政權,這樣的做法就算是封建時代也是沒有合法性的,這樣的機會主義行為卻有着代表性和穩定性,穿越歷史和各種社會制度去頑強地表現自己。無論從任何意義上說,機會主義行為都是對於制度和秩序建設的偏離,是一種負面的力量,在社會上肯定要造成各種不滿和反抗,最終威脅到制度和秩序本身。

毛時代的政治機會主義同盟,由兩撥人組成,一個是壞幹部,一個是假積極,這兩撥人寄生在體制內部,通過幹部掌握的選拔機制分配稀缺的向上爬機會,來實現相互之間的結合。反右擴大化和文革初期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是檢驗這個同盟是否存在及其存在範圍的關鍵史實。與其他制度和社會相比,官員的機會主義行為一樣具有自利動機,不同的是客觀條件變了,在其他社會體制內部,分配稀缺的向上爬機會一樣是官員實現自利動機的手段,不同在於採用何種標準來實現黨同伐異、照顧自己人。封建時代的門生故舊會以學術水平高低等手段來兌現,資本社會和今天的公務員考試,也同樣會留給官員一定的自由選擇空間。

在整個文革期間,當權派的大多數和保守派,都屬於反文革派陣營,他們對於文革的推進方向特別是提出並執行整黑五類這種運動方向,李文也在共產黨階級鬥爭的框架下給與正當化了。當然,這個方面是我們在觀點上的不同,我傾向於把當權派大多數和保守派視為毛時代推動政治異化的自主力量,這兩群人是為了自利目的來推動政治異化的,而不是為了制度運作的需要,這兩撥人同時構成一個完整的政治機會主義同盟,惡化了他們小圈子之外近乎所有人的政治狀況,構成一種新形式的政治壓迫。韋伯曾經預測說社會主義不是無產階級專政而是官僚專政[]用這個預言對照毛時代的政治異化,恰好揭示了社會主義社會中間政治異化的形態——“官僚專政是如何實現的——通過壞幹部+保守派的政治同盟來實施的。而造反派的代表性和文革的正義性(如果有的話)就在於:在造反派的視野里壞幹部+保守派的同盟是完全負面的力量,與共產黨政權的合法性要區別開來看待,需要加以批評和鬥爭;在這一點上,我傾向於把造反派對於當權派和保守派的批判,拔高一點,不僅僅意味着李文所說的群眾評定幹部的名分,而且意味着對於公有制社會裡頭官場主導下的政治機會主義同盟的第一步清算。文革所檢驗識別出的當權派+保守派的政治同盟,我個人也傾向於認為是公有制社會的政治異化的主要形態和典型表現。

在上海觀察文革的局限性可能在於:在1967年之後的後續文革政治運動中間,由於保守派的瓦解而喪失了其代表性的表現,此後造反派還得到提拔並且很少挨整,全國恐怕就只有上海與河南,這應該算是例外情形。所以,文革十年期間革命造反派這個名分,能夠成為有效的政治資本而不是債務,有助於改善自身處境的,在全國是例外情形。而武漢的保守派和待遇,在文革期間的表現就很有代表性了,文革初期的保守派(當時稱為多數派)在工作組或者黨委的指使之下,搜集同學或者同事的黑材料預備把別人打成右派或者反革命;1967年夏天組成百萬雄師這樣的專職武鬥隊伍殺死造反派100多人殺傷數千人;1968年清隊和隨後的清查五一六運動中間,被抽調出去脫離生產崗位成為所謂的動力搞專職的逼供信工作,把絕大多數造反派頭頭和骨幹分子打成五一六反革命分子;1976年之後的揭批查運動中間,不僅作為脫產的動力搞專案工作,而且還逐步得到提拔。保守派的文革表現及其在揭批查運動中間的表現,沒有任何政策、法律依據,也不符合任何道德標準,而且保守派所扮演的角色,也不能認定是有助於制度運作或者秩序建立,僅僅是阿從了當權派的需要,是一種在這麼做將要受提拔的激勵之下的標準的機會主義行為。正是因為武漢的保守派在把造反派整成反革命的過程中間投入過多,結果捍衛他們的工作成果就成為捍衛他們政治利益的必要手段,1974年批林批孔運動期間,武漢百萬雄師的一些核心成員唯恐湖北省市委屈服於造反派壓力搞落實政策、平反,還三次去北京上訪,要求中央關注武漢可能否定批清運動成果。當權派聯手保守派,在文革十年期間對造反派進行多輪鎮壓,既不符合政策和法律,也不符合當時的革命名分,也不能認為是有助於制度和秩序建設。這種頑固的政治症狀,只能說政治異化的頑強表現,而且是一種自我表現,文革就像是一個自我實現的預言:十六條認定走資派是壞人,經過文革運動的系列驗證,老百姓看到他們確實不是好人,連帶各種親近走資派的力量和群體也多半不是好人。文革最終可以驗證一點就是:把當權派的機會主義行為與共產黨政權的合法性進行捆綁是不能成立的。

在某種意義上說,機會主義行為永遠不會斷絕的原因在於:沒有任何一種制度或者標準足以把官員的自主選擇機會壓縮到零,這與各種管理事務難於標準化和規範化的實際緊密相關。美國的管理學大師泰勒把工人的操作進行規範化,並制定出操作規程和單位工作時間內的任務指標,但迄今為止沒有人能夠把繁雜的管理事務也進行標準化,發明出一種管理領域的泰勒制。沒有百分之百的標準化就沒有通過制度壓縮官員自由選擇空間的可能,一切制度迷信或者民主迷信的錯誤在於:對於管理標準化要麼是毫無認識,要麼是持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也就是說,官場的自利動機必然誘導各種機會主義行為,而管理事務難於標準化,則是制度設計上難於遏制機會主義的關鍵原因,剩下的區別,就是各種不同的社會制度會相應地給官員留下不同的機會主義空間。

毛時代的文革,在一定程度上也與消弭官場機會主義相關,這一次的手段主要不是靠制度設計,而是靠改變力量對比,讓非管理者批評管理者,讓整個的被管理者群體按照自身對幹部的集體記憶來評定幹部優劣。這與今天格外強調頂層設計不同,是一種底層設計,這種底層設計的特點是:從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間的相互關係好壞出發,容許被管理者按照自己的切身感受和印象去臧否幹部。如果從純粹的學術研究角度,也許可以追問一下:這種底層設計對於壓縮官員機會主義行為空間的效果如何?相比各種頂層設計例如紀檢、監察、審計等等制度的效果孰高孰低?

四、經濟倒逼政治現象與惡性政治競爭的影響

還有一點恐怕也很重要,李文提到的紅工組織的經濟主義風潮,說主流造反派不同情他們的權利要求,從微觀角度和自下往上看,李文的看法應該是有依據。這個觀察角度如果用宏觀角度檢驗一下,則不無問題。據戚本禹回憶,江青接見合同工、外包工之後表示同情並表態說應該解決他們的問題,事後周總理曾經找江青談話,據說周總理很不客氣地說:江青同志你說的這些問題都應該解決,但是國家財政沒有錢,是不是把你的工資拿出來去解決?此後,江青就不再介入類似的問題,承認自己不懂經濟上的問題,再也不隨便表態發話了。[]這並不是說周總理比江青的同情心少,而是因為整個中國當時的農業以及由農產品支持的消費輕工業的總產出水平過低,不足以支持全體勞動者過上國企工人那樣的生活(包括工資收入和福利保障水平),只能是部分人最好(大型國企工人)、部分人次好(小國企、集體工人)——農民的整體水平最低,這是客觀的生產水平決定的,不管政治平等和經濟平等的觀念如何,都肯定如此,所以,中央提出反對經濟主義風潮,實際上不過是明確終止各種脫離經濟發展水平的過高經濟要求而已。

文革早期武漢曾經有一個五八二的工人組織(1958年參加工作8年後還是二級工的工人),一樣是經濟主義風潮的熱烈鼓吹者,不需要多麼認真的調查研究,從常識出發就很容易理解:1958年參加工作的單身漢現在已經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二級工的工資每月38.38元怎麼都很緊巴,但是,政府沒有能力回應他們的低水平願望。直到1972年國務院下文調整工資,直面五八二群體的經濟困難,由於財政能力的局限,他們中間也只有40%左右的人,得到了晉升一級工資的機會。

還是從宏觀角度觀察,毛時代的經濟資源分配,從幹部和工人對照看有着不小的差別,而且城鄉差別也存在,但是,就整個歷史而言,毛時代社會上層所占有的經濟資源份額應該是中國整個歷史中間的最低記錄,當時享有高工資的官員和知識精英不是沒有,但是人數極少,綜合的後果就是上層占據經濟資源的份額較低。在這個方面,作為一個事實判斷,我倒是贊成鄧小平毛澤東誇大階級鬥爭的說法,就歷史經驗而言,毛時代的社會上層對底層所加的經濟剝奪是最小化的,同時,還要加上一句,與各種經濟剝奪相匹配的政治壓迫也處於較低水平,換句話說,當時階級矛盾是處在較為緩和的階段上。

毛時代的經濟分層,正如李文列舉的有着地區差和所有制乃至於行業差別。其中,較高的大型國企工人的收入和福利水平,例如王洪文所在的國棉十七廠,也算不上小康,但是與解放前的包身工相比,則是一個天翻地覆的提升。四清運動期間曾經廣泛地進行廠史、村史和家史教育,大搞憶苦思甜49年之前上海紡織業中間盛行的拿摩溫控制下的包身工制度,被拿出來與國企工人的狀況進行對比,把這樣的經濟變化突出出來的目的,當然是索取政治上的回報。建國後國企工人收入和地位相對於49年之前的提升幅度,按照西方經濟學的理論,這意味着對勞動力施加反市場化保護措施”——把普通的非技術藍領工人的工資提高到大大高於勞動力市場價格”(從前的包身工和今天的打工仔待遇是典型的勞動力市場價格水平),這意味着政府干預市場造成勞動力價格偏高於市場競爭價格,這個偏高幅度就是准租金

用准租金檢驗李文所分析的體制身份:大型國企工人得到的准租金最高,小國企工人和集體企業工人次之,農民很少或者根本沒有準租金,其所得最接近於勞動力市場價格(所以改革後是通過加大農民工的使用範圍和數量去排擠和替代正式工來實現勞動力價格市場化過程的)。在私有制時代,所有的准租金都成為利潤和地租歸統治階級所有,這些集中於統治階級手裡的准租金,一部分用於投資一部分用於消費,資本主義制度開闢了更為寬廣的投資獲利的路徑,相比於封建制度的優勢在於:用於投資的份額遠高於封建時代。毛時代的全社會分配狀況是,一部分准租金歸勞動者所有,大部分通過財政集中起來支付經濟投資和社會管理費用,由於毛時代實行中產階級最小化政策,其效果就是壓縮相應的社會管理成本,在部分勞動者分享准租金的同時投資能力還有很大提升。同時,毛時代最小化中產階級政策,還意味着:原本在私有制社會可以分享更高額准租金的群體(主要是官員和知識精英群體)他們的所得份額被大大壓縮了。

用個人的經濟所得去觀察毛時代,整個社會是相對扁平化的,而政治領域向上流動機會是很少的,李文選擇的觀察角度等價於如何在一個扁平化的社會裡頭尋找上升空間,結論是很難很難,還因此帶來很多極為消極的政治現象;由此,李文也得出了今天遠較毛時代進步的結論。李文的結論公正與否可以存而不論,但是可以說一句的是:李文選擇的觀察角度本身肯定會直接導致這個最後的結論。如果近三十年沒有工業化的加深,而是直接從毛時代退回到封建時代,從李文選擇的角度依然會得出進步結論:畢竟所有兩極分化加大的社會都將增加向上爬的機會,同時私有制的恢復還將開闢政治之外的經濟上升通道,傳統農業社會還會在政治和經濟領域之外開闢社會聲望領域上升的通道(例如成為族長、鄉紳),後者可能會支持傳統社會比資本社會更為的進步的看法,這完全不是什麼誇張,因為已經有人在大聲呼喊鄉紳和鄉愁了。

准租金的存在,帶來兩個方面的影響:一是更多的勞動者願意獲得這樣就業機會,這就需要一種流量管制措施設置進入門檻,也就是說,准租金越高,所需要的流量管制政策就越是要嚴格到足以排斥大多數候補人群;二是帶來政治上的後果——工人在政治上的保守化,普遍對幹部缺乏起碼的批評和監督意識,這是文革期間工廠保守派力量很大的原因所在。李文所說到的難於改變體制身份,其實是由兩個方面的因素構成的:准租金很高的情況下內部人很難選擇退出,外部人也就相應地很難進入,而壁立在外部人和內部人之間的流量管制措施也更為嚴格,這種隔離狀況就體現為李文所說的一次選擇定終身的就業制度。但是,應該同時考慮到准租金的存在,以及與准租金相關的流量管制措施,對於外部人而言固然是一種排斥機制,但對於內部人而言則是一種保護機制。也就是說,准租金的提升,內部人感受到的保護程度,與外部人感受到的排斥或者歧視程度是一致的。李文觀察到了內部人和外部人的態度區別,但得出的結論只反映外部人的感受,選擇的觀察角度有所偏頗:突出毛時代為改變名分而努力的各種個人感受並對此進行提煉概括,並用這個來分析文革及當時的社會矛盾,但是這個觀察角度恰好未能兼容內部人(內部人中間不少人成為保守派)的感受,文革期間保守派之所以存在而且還很龐大也是有其社會基礎的。

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即便是國企內部的工人,在1950年代初期就參加工作的人(其中一些人往往在短短幾年中間就獲得數次提級機會),和1958年之後參加工作的人,也是兩個不同的群體。到了1958年之後,工廠內部提級提薪的機會就很少了,原因在於這一年開始的大躍進導致全國的工業規模急劇擴張,新招收工人超過2000萬,工業擴張到了生產可能性邊界之外,此後雖然經過三年調整退回了2600萬城市人口,但是,整個城市和工業人口仍然過大,無限逼近農村能夠供養的最大人口水平。此後,不僅工廠乃至整個社會的提級提薪機會很少,而且,城市新增就業機會也不多(雪上加霜的是:1960年代中晚期還疊加了解放後的嬰兒潮漸次進入就業年齡),說到底,還是周總理那個認識:必須用各種手段控制住工資總額的增長幅度使其小於農村的最大供養水平。後來的知青下鄉、文革十年的工資凍結,包括李文提到的體制身份轉換困難,都與這個必須按照農業和輕工業發展水平控制最大工資總額的目標相關,政治人物或者制度設計不能夠超越經濟發展水平的實際許可,這是經濟倒逼政治

五、在政治和社會流動領域的供求法則是如何起作用的

供求法則對於政治和社會領域也是一樣有效的,任何供不應求的事物都會賣出高價,這種賣高價的記憶會非常深刻地影響人們的歷史印象。很多上層人士在自己的回憶中間,對1950年代的肯定程度遠高於此後的1960年代,這中間的區別往往被簡單地歸結為政策轉換”——例如說是階級鬥爭天天講帶來的,需要指出的是,這些奠基於人生親歷的感受主要來自社會流動階梯的寬鬆與否的記憶。因為在1950年代,政權處於草創階段同時工商業處於快速擴張期,大量的上層職位短期內提供給一個小得多的候補群體(這恐怕與1980年代早中期的大學生對整個社會的感受差不多),許多人感受很社會公正和興旺的記憶主要來自對向上爬的公正性和開放性相關的,說實在的,1950年代健康向上的記憶,在1950年代稍微有點文化的人都能夠得到一個職位,哪怕很少的文化資本都能夠賣出高價,這是求大於供的特定時段的普遍現象:向上流動機會的開放性和才能總是得到重視的記憶就這樣相互吻合起來。今天回顧1950年代,甚至可以說當時過小的才華也得到了過度的重用”——畢竟這是與全社會人力資本積累不足但國家和企業管理(包括技術職位)需求極大的對比關係決定的。

相反,那些1950年代得到過度重用的人力資本,到了1960年代之後,就成為一種霸占並阻礙向上爬機會的因素了。這中間的好壞轉換應該是1957年的反右擴大化,這一次運動除了確立向上爬的標準中間文化資本政治資本的分量對比關係之外——更重視所謂的政治資本”(而政治資本的考評又是以政治機會主義同盟的小圈子規則占主導的)同時最小化文化資本的分量,更為重要的後果,是全面終結了此前向上爬較高通過率的供求關係。1957年反右之後過度拔高政治資本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與此前得到過度提拔群體的資本擁有量相匹配的——“文化資本極度不足同時卻是各種政治積極分子出身。在這種對於政治資本的重視背後,還部分反映了當時官場中間的權力競爭關係,當時的官場由這樣兩部分人構成:一部分出身於積極分子並得到提拔這群人擁有較多的政治資本,另外一部分人則因為有文化所以得到職位這群人擁有較多的文化資本,反右擴大化之後確立的官場潛規則是政治資本優先於文化資本,解決了官場內部的競爭優勢評定問題。同時,高揚政治資本重要性的標準,還納入了內部人對外部人的排斥意願,成為一種進入的流量管制措施,這吻合了供求關係方面的根本性轉變——由從前的供不應求到現在的供過於求。

今天的高校中間,青年教師對於新三界神話群體(19777879年三屆大學畢業生往往只花5年時間卻擁有了別人20年才能奮鬥到的學術地位)的壟斷地位和霸道的反感有一致性,這個新三屆神話群體普遍被看做是沒有多少學問卻過早成名、今天業已成為學霸掌管學術資源分配權,同時這群人還是立規矩和執行規矩的群體,由於這樣一群人在高校中間全面掌權有人專著相關章節抄襲率高達百分之七八十都竟然被說成是不規範而不加處分。反右確立的政治標準可以看做是1950年代過度提拔群體對自身利益的表述和堅守,而今天的新三界神話群體對於高校學術資源分配和學術地位提升的權力也是一種自我利益表白方式,換言之,在轉折的過渡時期總會有一個快速得益群體,隨後這一群體作為一種強勢的社會存在會創造性地構建出一種機會主義行為的代表性模式和利益表述方式。與反右確立了政治資本優先的潛規則一樣,今天高校中間的新三界神話群體總是用一種毛鄧時代兩重天的鮮明態度發言,把自己與毛後時代的社會轉型緊密捆綁在一起,自況為改革事業在政治上的堅定支持者,這無限近似於土改時期的老貧農訴苦充滿了憶苦思甜的韻味。

正如李文所言,毛時代取消了尋求經濟上上升的通道,再也不能指望發家致富成為地主富農資本家了,一切有志於向上爬的人士,懷有各種抱負和野心的年輕人,都不得不盯住政治領域,結果,全社會的競爭都集中到政治領域。此外,還有一點也很重要,毛時代教育普及很快,這極大地提高了一代青年人的受教育水平和他們對於未來的預期,再加上當時的中產階級最小化政策的影響,結果是:通過率很低的政治階梯面前,擁擠了幾倍乃至於幾十倍不甘於平庸、等着向上爬的人群,這極大地惡化了政治領域的競爭狀況。幾十倍的對手,競爭那日益稀少的向上爬機會,這種競爭態勢,給官場的機會主義創造了更大的選擇空間——官員有着空前的機會去挑選最符合自己心意的人。惡性政治競爭的蔓延,與稀缺機會的競爭態勢關係很密切,惡性政治競爭助長並最大化了幹部的機會主義行為。

對於任何一個社會來說,惡性競爭的蔓延都將形成那種投入過多、收益過少、沒有公正和規則的整體印象,這對任何一種制度運作而言都將是毀滅性的打擊,這會導致制度信譽的極度降低,並在根本上催生一種完全投機性的社會心理和文化模式,最終會支持各種最大化機會主義行為的理性選擇。毛時代最小化中產階級的諸政策,除了李文所揭示的增加了向上爬的難度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降低了競爭標的物的可欲性——也就是說降低了人們心理中間向上爬的預期收益,同時,毛時代還搭配了部分增加了底層勞動者職位的吸引力(最明顯地體現在國企工人的待遇上)的諸政策,這樣,就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向上爬的吸引力並增加了底層職位的吸引力。不過,對於這兩個攸關社會流動的政策,不同的人群的感受是截然相反的,底層的工人群體是接受並感恩的,但是,對於那些尋尋覓覓找不到向上流動的精英心態而言,則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壓抑,而這種壓抑感受在特定的歷史轉型時期被格外放大了,並成為評判制度的標準和回顧毛時代的首要問題意識。李文所表述的感受不是個別現象,例如人大教授鄭也夫也一樣痛切地回顧毛時代不讓人考大學那種走投無路的記憶。

最後,對於文革期間提拔造反派的問題,在上海和河南可能比較突出一些,革命造反派的名分在這兩個地方有部分兌現,但在湖北就不是這樣,大學生中間的保守派頭頭錢運錄和漆林都是在文革後期就提拔了的,反過來,造反派倒是反覆挨整,武漢鋼二司一號頭楊道遠雖然結合為省革委會副主任,但1971年就被隔離審查,一直關押到1983年被判處13年有期徒刑才放出來。就全國而言,提拔造反派恐怕僅僅是名義上——他們占據一些省市革委會的副主任、常委名額,但實際上並不起作用。提拔的主要標準還是按照與當權派的親疏關係來確立的,文革期間全國大多數地方恐怕都是這個樣子的,像重慶黃廉和武漢朱鴻霞這種聞名全國的造反派頭頭連入黨目標都很難實現,上海河南可能反而是例外,原因恐怕也在於上海河南掌權的幹部群體與造反派的對立程度較低。這種提拔方式與明示的革命造反派標準相反,在一定程度上是對幹部實際擁有的巨大選擇空間的檢驗。

武漢造反派頭頭中間,很多人都記得文革時期流傳的走資派四大策略”——“政治鬥爭無誠實可言,組織路線結成死黨、路線鬥爭引導對方犯錯誤、革命造謠好得很。這個流傳很廣的說法還安排了一個作者:說是林傑(《紅旗》雜誌編輯組組長)從走資派的各種政治手腕中間總結提煉出來的。一個武漢新派工人頭頭吳焱金四十年後總結當權派的文革行為時說:走資派的兩大基本策略是打着紅旗反紅旗,挑動群眾斗群眾。應該說,當權派的各種鎮壓策略能夠實現,都在政策容許的範圍之外,也不符合革命造反派的名分,很多高官不得不一次再次檢討自己所犯的路線錯誤,但就是拒不放棄鎮壓造反派的初衷。需要追問的是:文革十年期間,多種鎮壓造反派措施為什麼能夠落實,而且主要還不是依靠各種國家機器的鎮壓力量就能夠完成,多數情況下是假手保守派這樣的社會力量去實現的,這樣的史實也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幫助我們理解:當權派有多大的能力越過政策和法律的容許,自下而上地為自己創造出機會主義行為空間。法國研究組織社會學的巨擘克羅齊耶曾經寫過一本書,書名就叫《法令不能改變社會》,這在很大程度上提醒我們要拋棄那種好的制度或者政策設計能夠制止官場機會主義的幻象,走出這個天真幼稚的幻象,才能夠更好地理解歷史和現實政治所包含的豐富內涵

二〇一四年三月十一日初稿

二〇一四年三月十三日修訂

二〇一四年三月二十五日定稿

[] 對社會分層較為綜合的介紹,格倫斯基《社會分層》一書的相關章節值得一讀,這本書的網絡下載地址:http://ishare.iask.sina.com.cn/f/16727726.html

[] 對於官場和市場中間的機會主義行為的一些表現和初步分析,可以在百度文庫中間搜索到,地址: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bJmvo63ssh-g50ooQx6zE9JuIle2M16ELtIpLqT8ZY00gVRAa5fcEpmTBF1XhyxF4BxvvoXuIVb0X0_E3KaNk_

[] “韋伯反對社會主義的主要論據之一就是,社會主義導致官員專政的可能性比導致無產階級專政的可能性更大。或者象他在關於社會主義的一次演講中所表述的那樣:‘私人資本主義的逐步消滅在理論上無疑是可想象的,……但是,假定這種情況最終發生,那麼,這實際上意味着什麼呢?它摧毀了當代產業勞動的鐵籠了嗎?沒有,相反,國有化或社會化的企業管理將變成官僚的……,如果私人資本主義被消滅,就只有國家官僚的統治。【韋伯《關於社會主義(演講)(1918),轉引自托姆·博托莫爾著《現代資本主義》顧海良等譯,北京經濟學院出版社1989年,第25頁】

[] 對戚本禹的訪問,2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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