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2017年8月22日上午9時，特朗普做了一次最新的電視講話。主題出人意料：“美國不會接受從阿富汗撤軍”。他同時呼籲，印度和巴基斯坦應該在解決阿富汗問題上“多出力”。
發表講話的地點也很有意思，就在剛剛發生騷亂的弗吉尼亞州。

       這就很有看點了。要知道，雖然特朗普一向反對奧巴馬的許多政策，但他在競選時也並不支持向阿富汗和伊拉克增兵，因為別國安全事務“不應該由美國買單”，美國國內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那麼，是什麼讓特朗普有了這樣的突然轉變？在阿富汗這座“帝國的墳墓”，美國又準備搞點什麼新動作出來？

      墳墓

       說實話，對於阿富汗，普通人除了知道有塔利班，打過仗，比較亂，可能還真就沒有什麼別的直觀認識了——而對特朗普要說服的美國人民來說，唯一的直觀印象大概就是，美軍已經在這裡打了16年的仗，史上最長，沒有之一。

       這裡是“帝國的墳墓”。位於中亞、南亞和西亞的結合部的阿富汗，戰略位置極其重要。歷史上，沙皇俄國、印度莫臥兒王朝、大英帝國，都曾染指這一地區。著名的“大博弈”（The Great Game）一詞，就是源於沙俄與大英帝國自19世紀中期至20世紀初、以阿富汗為中心展開的戰略競爭，博弈的主要目的則是爭奪中亞控制權。
之後，阿富汗三次抗擊英國侵略，終獲獨立；之後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這場戰爭持續近10年，消耗了蘇聯大量國力，成為蘇聯在撤軍兩年後解體的原因之一；同時，在反蘇期間，一個群體悄然誕生——“聖戰者”。

      聖戰者是誰培養、用來反對蘇聯的？不用多說。戰爭結束後，在沒有外國侵略者的情況下，阿富汗戰亂仍頻、民不聊生，這直接導致了“塔利班”的誕生，隨後，塔利班以摧枯拉朽之勢占領了阿大部分國土，建立了“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這一事件鼓舞了伊斯蘭世界中的原教旨主義分子，“基地”組織也在這一過程中逐漸強勢，宗教極端主義在世界各地發展壯大。

       蘇聯撤軍

       之後的故事我們就熟悉一些了。塔利班包庇“基地”領導人本·拉登的做法，直接誘使美國於2001年10月7日出兵阿富汗，進行名為“持久自由”反恐戰爭，美國正式成為阿富汗問題的一方；2014年底，北約國際安全援助部隊（ISAF）結束了在阿富汗境內的戰鬥任務，並撤出主要部隊，同時保留1.3萬名駐軍，於2015年1月1日起進行北約“堅定支持”任務，主要培訓阿富汗國家安全力量、提供諮詢和協助。
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勾勒這段歷史，是為了讓大家更好地看清阿富汗問題的來龍去脈。彼此衝突的不是兩方，而是多方，解決起來當然麻煩。

      問題

      那麼現在的“阿富汗問題”，主要是什麼呢？

      一言難盡。從2014年阿富汗總統選舉開始，阿富汗就一直遊走在可能爆發嚴重族群內亂的邊緣，普什圖人與非普什圖人之間的張力異常明顯。最終，美國干預阿富汗大選，組成“民族團結政府”。

       但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安全問題並未解決。北約撤軍後，塔利班獲得喘息之機，之後便展開對政府軍的反攻；“伊斯蘭國”（IS）勢力自2014年9月進入阿富汗之後，擴張勢頭同樣迅猛。同時，阿富汗政府的控制力也在下降。

       美國阿富汗重建特別監察長季度報告顯示，2016年1月底，阿富汗政府僅控制70.5%的國家領土；到5月底，下降為65.6%；今年5月至今，阿富汗政府僅控制或影響407個區縣中的59.7%，同比又減少了6%。
國家控制力下降，其他地區就是事實上的恐怖主義控制或者無政府狀態。根據聯合國駐阿富汗援助團報告，2014年，阿富汗衝突導致10548名平民傷亡，比2013年上漲了22%；2015年，平民傷亡人數再創新高，達11002人；去年，阿富汗則有11418名平民傷亡，是2009年開始該項統計以來的最高值——其中61%的傷亡是由塔利班造成的。

      看起來真的是非常非常棘手。那為什麼特朗普還決定要繼續？

      “美軍的撤出會給恐怖分子留下真空。”

      這是特朗普今天的原話。他說，入主白宮後，才發現問題比他想象的複雜；他的邏輯則是，美國在阿富汗17年的艱苦作戰，血不能白流；此前美軍從伊拉克撤軍導致ISIS坐大，美國不能犯同樣的錯誤；在阿富汗的多個恐怖組織，則讓美國和盟友的安全受到威脅。當然，“阿富汗的安全最終應當由阿富汗人承擔，美國的支持不是空頭支票，不會沒有盡頭”。

      事實上，這很難讓人不把他此舉同過去的一周相聯繫。在美國爆發大騷亂、種族衝突愈演愈烈、同時特朗普因為自身言論招致強烈批評的背景下，突然拋出“增兵阿富汗”的說法，很難讓人不往“轉移視線”上想。當然，在本身的內閣團隊“將星閃閃”甚至有人親自參與過阿富汗戰爭的背景下，在阿富汗昭示存在感，本身就是向外界示以強硬的一手。

      說真的，美國國內可能也會認可這一招。當初特朗普朝着敘利亞扔了59枚戰斧，結果美國原本罵他的各派媒體都立馬轉了調門稱讚他“終於有個總統樣子”了。很顯然，長期居於世界第一強國的地位，在美國不論是政界還是民間，對於使用武力維護美國安全這個方式的認同是很強大的，尤其是去對付一個真的讓美國人夙夜難寐的恐怖組織。這其實也是一種“政治正確”。

       但如果把特朗普的目的僅僅說成是“反恐”，顯然就忽視了阿富汗對於美國和地區各國的重要意義。

       戰略

       事實上，對於地區內來說，俄羅斯、印度、中國，才是美國更看重的力量。

      比如俄羅斯。19世紀起，俄羅斯就控制或影響中亞地區。而阿富汗與中亞土庫曼、烏茲別克、塔吉克斯坦三國則有2000多公里的共同邊界。在安全問題上，俄羅斯一直是特殊角色，比如俄羅斯最大的海外軍事設施就設在塔吉克斯坦。同時，自從2014年ISIS在阿富汗紮根以來，借IS的威脅，俄羅斯也與塔利班開展合作，保護俄羅斯在阿人員安全，這在一定程度上就削弱了美國對於阿富汗問題的影響力；

      再如印度。在阿富汗與巴基斯坦關係頻頻交惡的情況下，阿富汗加強了與印度在經貿上的合作。2015年5月，阿富汗、伊朗、印度簽署了聯合使用伊朗恰巴哈爾港的協議。隨後，三國在這一問題上的合作穩步推進。去年9月伊朗還將恰巴哈爾港的一些項目的管理移交給印度。對於此事，美國的態度是極其矛盾的。特朗普稱讚印度為阿富汗的穩定做出的貢獻，同時也要求印度貢獻更多的資金。而且鑑於美國和伊朗之間劍拔弩張的關係，美國肯定對此事頗有微詞；

      又如中國。2016年，首屆“阿中巴塔”四國軍隊反恐合作協調機制高級領導人會議召開，四國反恐機制的正式成立。除中國外，阿富汗、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是中國的陸上鄰國、同時各自境內又受恐怖主義影響嚴重，還都是“絲綢之路經濟帶”的必經之地，因此，中國介入這一地區的安全合作就是必然之舉——而這顯然也並非美國樂意看到的。

       換句話說，在阿富汗，中、俄、印三支對於歐亞地區極其重要的戰略穩定力量，都在這裡有所投射，且三國都極其重視阿富汗問題。美國雖為域外國家，但對於其中東戰略和亞太戰略而言，阿富汗的支點作用巨大，加上在此地經營多年，不可能輕易撤出。因為撤出後的權力真空必將被另一國所填補，這絕非美國所願。

        至於點名印度和巴基斯坦要求“多出力”？可能說給印度聽的成分更多。畢竟，巴基斯坦離美國還有一點距離，但印度一定急着跟美國做朋友。特朗普說了，“印度在與美國的貿易上賺了數十億美元，我希望他們能在阿富汗發揮更大的能力來幫助美國”。《印度時報》立馬就分析稱，以前奧巴馬的政策主要集中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但特朗普政府的政策中，“考慮了印度可能扮演的角色”。

       畢竟，北約已經撤了，肯在這座“帝國墳墓”里下血本的盟友恐怕難找了。這時候，找一個有願意尋求地區地位、又看上去有錢出錢的朋友來一起做事，就是最順理成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