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7年剛剛建成時的“經遠”號，採用典型的維多利亞式塗裝

　　摘要：今年7月至9月，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等機構組成的水下考古隊，在遼寧大連莊河海域發現並確認了沉船是1894年中日甲午海戰中沉沒的北洋水師戰艦“經遠”號，那麼“經遠”號是一艘怎樣的軍艦，又是怎麼會沉在這裡的？

　　今年7月至9月，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大連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組隊，在遼寧大連莊河海域開展水下考古調查工作。在遼寧大連莊河海域發現在水下12米處的海床上，有一艘沉船，呈倒扣狀態，船體主要部分已經被海底淤泥覆蓋。9月15日，考古隊員在海床面以下5米處發現懸掛於艦舷外壁的木質髹金“經遠”艦名牌，由此確定這艘沉船就是北洋海軍在甲午戰爭大東溝海戰中沉沒的“經遠”號裝甲巡洋艦。

　　先來說說“經遠”號是一艘怎樣的軍艦？

　　一說起甲午海戰中北洋海軍的戰艦，大部分人都只知道船堅炮利的鐵甲艦“定遠”號和“鎮遠”號，還有鄧世昌的“致遠”號，可能很多人都沒聽說或者說沒注意過還有一艘“經遠”號。

　　1885年（光緒十一年）11月，中法戰爭剛剛結束，李鴻章就通過中國駐德國公使向德國伏爾鏗（Vulcan）造船廠訂製了“經遠”號、“來遠”號二艘裝甲巡洋艦艦 。最初李鴻章計劃這兩艘戰艦用於台灣和澎湖列島防務，等這兩艘戰艦建成回國時，中法關係已經緩和，於是就把這兩艘戰艦撥歸北洋水師。

　　1887年（光緒十三年）經遠級兩艦建成，兩艘軍艦造價總共為白銀1739761兩，單價大約為87萬白銀。同年年底，“經遠”號、“來遠”號與英國建造的“致遠號”、“靖遠號”、“左一號”一起回國，正式加入北洋水師序列。

　　“經遠號”號艦長82.4米，寬11.99米，吃水5.1米，排水量2900噸。動力系統採用兩座往復式蒸汽機、4座鍋爐，雙軸推進，最大輸出功率4400馬力（一說5000馬力），最大航速15.5節。武備為：1座雙聯克虜伯210毫米主炮、2座單管克虜伯150毫米副炮，2門47毫米哈乞開斯速射炮、5門37毫米哈乞開斯旋轉式機炮、1具固定式和3具可轉向式457毫米魚雷發射管。艦員約270人。

　　實際上經遠級是德國最早建造的裝甲巡洋艦，這也是世界海軍歷史上裝甲巡洋艦的始祖。當時擁有裝甲防護的巡洋艦分為穹甲巡洋艦與裝甲巡洋艦兩大類，穹甲巡洋艦是指在軍艦機艙上方的甲板上平鋪一層裝甲板，因為這層裝甲板在艦體中部是平的，向左右兩舷則是斜的，有點呈拱形，所以就被形象地稱為穹面裝甲，採用穹面裝甲的就是穹面巡洋艦。

　　而裝甲巡洋艦則是在軍艦兩舷的吃水線部位的敷設裝甲板，就像用裝甲盾牌那樣保護軍艦的兩舷側面，因為這層裝甲形如豎立的盾牌，所以就被形象地稱為豎甲裝甲，那麼採用豎甲裝甲的就是豎甲巡洋艦。因為豎甲巡洋艦比較拗口，就被叫作裝甲巡洋艦了。又由於豎甲巡洋艦的裝甲防護和當時的鐵甲艦基本一樣，所以也被叫做“小鐵甲艦”。

　　這是兩種不同的軍艦防護設計理念，相比而言，穹甲巡洋艦的防護不如裝甲巡洋艦，只能抵禦從垂直方向落在甲板上的炮彈，對兩眩的防護基本上就靠機艙外面煤艙里的煤了。而裝甲巡洋艦能夠有效保護兩眩水線部位，在海戰中從水平方向打來的炮彈肯定比垂直方向落下的炮彈概率要大，所以防護性能肯定勝過穹甲巡洋艦。

　　不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裝甲巡洋艦由於使用的裝甲相對更多，重量也就會更重，導致航速、續航力就不如穹甲巡洋艦。

　　當時的頭號海軍強國英國因為國力強盛，家底厚實，又有大量的海外殖民地需要保護，自然也就選擇了穹甲巡洋艦。而德國海軍實力遠遠不如英國，家底要薄多了，每艘軍艦都是寶貴的，海外殖民地也沒有英國那麼多，對於航速和續航力的需求自然沒有英國那麼強烈，所以肯定選擇了裝甲巡洋艦。

　　所以，當時清朝準備訂製4艘巡洋艦，本來都準備向英國訂製穹甲巡洋艦，後來是李鴻章和時任中國駐德公使許景澄的竭力堅持，才決定一分為二，2艘向英國訂製穹甲巡洋艦，就是“致遠”號和“靖遠”號，還有2艘則是向德國訂製裝甲巡洋艦，也就是“經遠”號和“來遠”號，其實根據中國的實際情況，應該是選擇裝甲巡洋艦更合適。

　　李鴻章這樣安排，很顯然是帶有對比試驗的意思，所以這4艘巡洋艦全部建成回國，正式加入北洋水師後，這4艘巡洋艦不是按照同一級的姊妹艦編為一隊，而是交叉混搭，“經遠”號和“致遠”號編為一隊，“來遠”號則和“靖遠”號編為一隊，平時訓練、航行、停泊都在一起，甚至在戰時都是並肩作戰，對比試驗的意思就更清楚了。

　　再來說說“經遠”號怎麼會沉沒在距離大東溝海戰戰場將近30海里外的莊河黑島以南老人石海域？

　　說起甲午海戰，人們總是首先會想到鄧世昌指揮“致遠”號想要撞沉日艦“吉野”號的壯舉，但事實上作為“致遠”號的僚艦“經遠”號的戰鬥絲毫不比“致遠”號遜色，甚至可以說更為悲愴壯烈！

　　海戰打響之前，“經遠”號就和“致遠”號一樣毅然決然地拋掉了供艦員在最後關頭逃生用的救生舢板，以表示破釜沉舟死戰到底的決心。“經遠”號管帶（艦長）林永升還命令“盡去船艙木梯，以防兵士之退縮避匿；將龍旗懸於桅頂，以示誓死奮勇督戰”。海戰開始後不久，北洋水師左翼的“定遠”號、“經遠”號、“致遠”號、“濟遠”號和“廣甲”號就得到了一個絕好的戰機：

　　日軍聯合艦隊本隊的五艘戰艦正加速從北洋水師的隊陣前駛過，但位於最後的“比睿”號和“扶桑”號因為艦齡比較老航速比較低而有些掉隊，立即成為北洋水師集中打擊的最佳目標。“定遠”號和緊挨着她的“經遠”號立即轉舵沖向“比睿”號的右舷，根據戰後“比睿”號代理艦長的報告，“經遠”號顯然是想要實施撞擊，要是老舊的“比睿”號被撞上，結局肯定很慘。因此，“比睿”號孤擲一注地向“定遠”號和“經遠”號中間的空擋衝去，企圖從這個夾縫中贏得一線生機。“經遠”號立即加速沖向“比睿”號，最近距離甚至只有400米！“經遠”號還組織了“登船隊”，做好了跳幫進行接舷戰的準備，但“比睿”號發現了“經遠”號的這一企圖後，馬上就用機關炮對準“經遠”號艦首的“登船隊”進行掃射，使“登船隊”在轉瞬之間就死傷殆盡。


　　儘管撞擊和跳幫沒能奏效，但北洋水師各艦的炮火還是傾瀉到了“比睿”號頭上，“比睿”號艦體、帆桅及索具等多處中彈，但卻沒有一彈命中要害部位，使得“比睿”號僥倖逃出了重圍。當然“比睿”號也不斷開炮還擊，一發240毫米主炮炮彈命中“經遠”號左舷前部，導致“經遠”號起火。但在“致遠”號發起決死衝鋒時，“經遠”號作為僚艦，沒有任何退縮，帶傷緊跟在“致遠”號後面沖向日艦！

　　不久，鄧世昌的“致遠”號因為魚雷管里的魚雷剛巧被日艦炮火擊中引起大爆炸，致使“致遠”號很快沉沒，這也是北洋水師在甲午海戰中第一艘被擊沉的戰艦，隨着“致遠”號被擊沉，整個北洋水師的隊形開始“星散”，尤其是在左翼，“濟遠”號和“廣甲”號相繼逃離戰場，這樣一來，就只剩下“經遠”號一艘形單隻影孤掌難鳴了！

　　這時日軍第一游擊隊的4艘戰艦和聯合艦隊的5艘戰艦已經對北洋水師形成了夾擊之勢，整個戰局態勢翻轉了。看到落單的“經遠”號，第一游擊隊的4艘就一起猛撲過來，圍攻“經遠”號，本身就已經帶傷的“經遠”號以一敵四，自然極為困難，全艦多處中彈，“船群甫離，火勢陡發”。但林永升還是指揮若定，一面組織水兵滅火，一面繼續向日艦開炮。很快林永升發現了一艘日艦中彈受傷航速下降，正要撤離戰場——這應該是聯合艦隊的旗艦“松島”號，被“鎮遠”號的305毫米主炮接連命中左舷下甲板炮房中4位號120毫米速射炮，並引起彈藥殉爆而起火，艦體傾斜，人員傷亡超過三分之一，不得不撤離戰場。於是林永升立即下令“鼓輪追之，欲擊使沉”。但日軍第一游擊隊對“經遠”號的圍攻也越來越熾烈，幾乎是彈如雨下，“猝為日艦所環攻，船身碎裂”，林永升“中彈破腦而亡”。

　　林永升，1853出生，字鍾卿，福建侯官（今福州）人。福州船政學堂第一期畢業，參加了中國近代海軍學校的第一次遠航實習，後以千總任福州船政學堂教習。1877年作為中國海軍第一批留學生赴英國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校深造，在英國海軍“馬那多”號裝甲艦上實習。回國後調入北洋水師，升任守備、都司，曾任“鎮中”號管帶。1887年赴德國接收“經遠”號，升任游擊管帶。從1887年到1894年一直擔任“經遠”號管帶，他也是“經遠”號從德國接受到在甲午海戰中戰沉僅有的一任管帶。在這七年間，升任北洋水師左翼左營副將（記名總兵）。副將為從二品，相當於今天的正師副軍級（大校軍銜），總兵則為正二品，相當於今天的正軍級（少將軍銜）。林永升陣亡後，清政府以其在海戰中“爭先猛進，死事最烈”，照提督（相當於大軍區副級，中將軍銜）例從優議恤，並追贈太子少保。這樣的評價和撫恤待遇，也充分說明了他在甲午海戰中的英勇表現。

　　由於管帶林永升陣亡，加上“經遠”號中彈累累，接替指揮的的大副陳策只好駕駛戰艦脫離戰場。日艦不給“經遠”號喘息之機繼續以密集炮火猛烈轟擊，很快陳策也中彈陣亡，二副陳京瑩再接替指揮，沒多久也陣亡了，然後是三副李在漢接替指揮，也很快陣亡！在短短一個小時裡，“經遠”號上的高級軍官前赴後繼，幾乎全部犧牲殆盡！這樣的壯烈絲毫不比鄧世昌的“致遠”號遜色！

　　即便如此，日軍第一游擊隊的旗艦“吉野”號艦長河原要一在戰後的報告還是稱從“經遠”號射來的炮彈不斷飛過頭頂。可見，“經遠”號即使是在傷重撤離戰場時還是在不斷戰鬥！有人會覺得奇怪，“經遠”號由於防護裝甲的重量太大，所以不得不取消了艦尾的主炮，這就使“經遠”號艦尾火力非常薄弱，這也是“經遠”號飽受詬病的地方。那麼飛向“吉野”號的炮彈又是從何而來？最大的可能是在甲午海戰前，北洋水師正是意識到“經遠”號的這一缺陷，所以緊急給“經遠”號加裝了53毫米格魯森速射炮，這些速射炮來自李鴻章原來是為膠州灣炮台購買的，不過終歸是臨時加裝的，人員和武器還沒有磨合好，所以在海戰中自然難以有出色的表現。而在今年的水下考古中，也發現了在“經遠”號殘骸附近有53毫米格魯森速射炮的彈殼，可以作為對這一論點的最有力的證據。

　　在日軍第一游擊隊的“吉野”號、“浪速”號、“高千穗”號和“秋津洲”號4艘軍艦在戰後的報告中都提到了追擊並擊沉“經遠”號，有的甚至還言詞鑿鑿地說看到了“經遠”號的最後時刻——“螺旋槳露出在空中旋轉，紅色的艦底一覽無餘”。

　　但是問題來了，第一日軍戰史對大東溝海戰中北洋水師損失的4艘軍艦中的3艘：“致遠”號、“超勇”號和“揚威”號的沉沒位置記錄非常清楚而且準確，但唯獨對“經遠”號的沉沒位置錯誤而且含糊不清語焉不詳。

　　第二，現在發現“經遠”號殘骸的地點是大連莊河黑島以南的老人石海域，距離海戰的主要戰場丹東大東溝海域距離約有30海里（約合55公里），如果日艦從大東溝一路追殺“經遠”號直到看到她翻沉，那麼以日艦的航速，至少需要兩小時，那麼就不可能在18時30分和聯合艦隊的本隊會合了。而且在老人石海域，因為距離太遠，也不可能看到聯合艦隊發出的“回歸本隊”的旗語信號。

　　所以，很可能第一游擊隊的戰報是有水分的，他們根本不可能一直追到老人石親眼看到“經遠”號沉沒，最多看到“經遠”號遍體鱗傷蹣跚後撤，估計肯定到不了旅順就會沉沒，又接到了“回歸本隊”的信號就放棄了繼續追擊而返航了。這才是最符合當時情形的。

　　而且，“經遠”號也不是在別處沉沒之後被海潮推到老人石海域的，因為當地老人一直有流傳說當年曾在老人石海域救起過“經遠”號的倖存水兵，還有在莊河縣誌中也有“經遠”號在老人石海域沉沒的記載。也以為內這些歷史記錄，當地政府在1994年，也就是甲午海戰一百周年時，在黑島的鰲頭山修建了林永升的全身塑像。1997年5月，被大連市委市政府確定為大連市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形是，“經遠”號重傷後仍堅持撤往旅順，而且很可能因為傷勢過重，估計很難回到旅順，就準備在老人石這片礁石區搶灘，以保全戰艦，但由於軍艦上的高級軍官全部犧牲，水兵必然也是傷亡慘重，這顯然對操縱軍艦肯定是有影響。最終還是沒能如願，最終在老人石附近海域翻沉。

　　相比“致遠”號，一方面在軍艦性能上，“經遠”號的防護要更強一些，所以在多處中彈起火的情況下堅持的時間也更長。另一方面在人為原因上，“致遠”號沒有在炮戰開始前將魚雷拋棄——當時魚雷性能還很落後，所以各國海軍都規定主力戰艦在炮戰前都要將魚雷拋棄以免中彈引起殉爆，但“致遠”號沒有這樣做，結果留在魚雷管里的魚雷被擊中後果然發生了殉爆，成為“致遠”號沉沒的致命原因。之前有“致遠”號以及“經遠”號都是被日艦發射的魚雷擊沉的說法，這明顯是錯誤的，因為在大東溝海戰中日艦都沒有發射魚雷的記錄。而“經遠”號的實戰表現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戰術錯誤，從一開始攔截以及試圖撞擊和跳幫“比睿”號，到跟隨“致遠”號衝鋒，再到以一敵四和日軍第一游擊隊鏖戰，最後因傷勢太重而撤出戰鬥，並爭取在老人石搶灘，所有的戰術處置都可圈可點，這也說明了“經遠”號官兵訓練有素戰術素養比較高，只是運氣差了一點，沒能撐到衝上礁石區搶灘，實在令人扼腕痛惜！

　　“經遠”號編制艦員270人，最後只有16人獲救，其餘254人陣亡。

　　請記住這些英勇的名字：

　　“經遠”號陣亡官兵名單（部分）

　　管帶：林永升

　　大副：陳策

　　二副：陳京瑩

　　三副：李在漢

　　總管輪：孫江

　　大管輪：盧金、陳金鏞

　　二管輪：陳應虞、劉昭亮

　　三管輪：王舉賢、高來

　　候補管輪：張海鼇

　　槍炮教習：陳恩照、江友仁

　　正炮弁：任其德、陳書

　　副炮弁：任升燦

　　炮弁：萬玉賓、傅嘉三、萬其昌

　　水手總頭目：李在燦

　　水勇頭目：張綏正

　　水勇副頭目：朱國平、任金仁

　　魚雷頭目：張文藻

　　魚雷副頭目：任新鑾、任金榮

　　艙面副頭目：任稊

　　管旗：邵長振

　　管艙：張阿森

　　一等水勇：徐繼昌、任成標

　　二等水勇：任玉秋

　　三等水勇：任勃

　　水勇：鄒允魁、吳世昌、張長勝、陳丕喜、邵發興、張祥琛、

　　張信、陳啟植、袁福祿、黃新品、任信標

　　管油 高木火

　　一等升火：林里安

　　二等升火：李在銓

　　升火：邵黎、張祥安

　　……

　　今天，能夠發現並確認“經遠”號，難道不是對這些忠魂最好的告慰嗎？

　　巧的很，離老人石海域不遠，就是大連造船廠，也就是中國第一艘航母和第一艘國產航母的誕生之地，看到今天堂皇雄壯的海軍陣容，先烈當可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