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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外籍軍團的中國小伙:回國休假聽炮竹聲跪倒
送交者: 力挽狂瀾 2014年09月22日01:03:02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2013年,傅晨在馬里執勤。在身後的土屋裡,他們抓住了兩個武裝分子。(資料圖)

  原標題:法國外籍軍團來了中國小伙

  駐歐記者王鈺深

  巴黎的一家小餐館,樓梯被踏得咚咚作響。不用說,傅晨來了。他乘了3個多小時的火車從八百公里外的馬賽趕來與我見面。一米八七的大個子,膚色和髮型讓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當兵的。

  跑堂夥計很快就認出了傅晨,“哥們,又來啦,吃什麼?”

  “牛羊肉各20串!”傅晨也不看菜單。

  在這裡,傅晨是法國外籍軍團的普通老兵,隸屬第一裝甲騎兵團;但在微博軍事迷當中,“戰鬥在法國外籍軍團”是不折不扣的風雲人物,粉絲有4萬多名,頗受中國媒體關注。得知他路過巴黎,一位留學生趕來接風。

  兩個大包,一背一挎,這是傅晨的旅行行頭,他的“熊兒子”應該藏在背包里。那隻穿迷彩服、腳蹬軍靴的玩具熊,一年多來和他幾乎形影不離,從微博的合影中,“熊兒子”待過普羅旺斯的軍營、見過艾菲爾鐵塔、逛過古羅馬鬥獸場、還去過戰火紛飛的馬里……

  從中國小職員變為外籍軍團里的老兵,這種經歷讓不少整日在電腦前的“80後”、“90後”嚮往,每天求教如何報考軍團的私信響個不停。傅晨很坦誠:“別人眼中我是‘神話’,但在自己看來很‘苦逼’。仔細想想,這就是個圍城,外面的想進來,裡面的想出去。”

  軍團成員來自100多個國家,“絕大部分是為了法國國籍”

  傅晨真人比士兵證的照片瘦了很多,但他堅持說之前是被相機拍胖了。

  從天津商學院畢業後,傅晨找了份外貿的工作,每天跑港口、看裝箱、發郵件,應酬很多卻運動很少。“那時候白胖白胖的?”“嗯。”

  2010年3月,傅晨辦了學生簽證來到法國,6月,他把多餘的行李扔在了房東老太太家裡,輕裝坐火車到小城奧巴涅報名加入法國外籍軍團。

  法國外籍軍團在1831年組建,當時國王路易·菲利普為了解決國內兵員不足而創建。軍團在此後180多年裡出鏡率極高。無論是非洲大陸的殖民擴張,還是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戰,或是第一次海灣戰爭,包括近年阿富汗、馬里的軍事行動中,都有其身影。讓軍團名聲大噪的,是1863年的卡梅倫之戰:60多名士兵被2000多人的墨西哥軍隊包圍,幾乎戰死到最後一人。

  經過藝術包裝後,法國外籍軍團成為一個神秘而強大的存在。看過電影《火爆三兄弟》、《沙漠兵團》、《跟隨那匹駱駝》麼?屏幕上的精英部隊讓一些軍事迷趨之若鶩,但每年多達數萬人報名其實是另有原因。

  “絕大部分人都是為了法國國籍。”傅晨一字一頓地說。

  以前,軍團士兵服役3年後可以申請加入法國國籍,一般在服役滿5年後能拿到。如今,服役滿5年後才能申請,意味着繼續服役2年才能入籍。近年法國又頒布了《“為愛法國流血”法》,只要因作戰受重傷即可成為法國公民,但這樣代價太大。法國國籍吸引了不少外國難民,很多偷渡客也希望藉此漂白身份。但如今,軍團規定報名者必須擁有合法簽證,堵死了很大一批人的路。

  另一類人是為了逃避現實。以前,新兵在入伍時幾乎不會受到任何調查,對於企圖逃避法律制裁的罪犯來說,這裡簡直是天堂。2000年開始,軍團會對報名者做詳細的經歷調查,有嚴重案底的犯罪分子被拒之門外。為了防止士兵在外面鬧事,軍團規定,在非節假日,兵齡未滿5年的士兵離開兵營也要穿戴整齊。即便這樣,駐地警察還是對軍團士兵毫無好感,因為治安事件中不少跟他們有關。

  也有人衝着錢來。其實軍團發的工資不高,只有1200歐元出頭,基本是法國的最低平均工資。傅晨說步兵團有隻寵物騾子,軍銜中士、工資1300歐元,“比我還高”。但對於有些人,這可不是筆小錢。軍團成員來自100多個國家,最多的是羅馬尼亞人馬達加斯加人。

  在馬里執行任務的4個月裡,傅晨有一半的睡眠在發動機蓋上度過。” 2010年3月,傅晨辦了學生簽證來到法國,6月,他把多餘的行李扔在了房東老太太家裡,輕裝坐火車到小城奧巴涅報名加入法國外籍軍團。

  加入的原因各異,走的理由卻差不離

  點的是烤串,傅晨說這個假期要先把烤串和火鍋都吃爽了。但第二波肉送上來時,他說已經飽了。“戰鬥力不如新訓的時候。”傅晨說那時新陳代謝快,吃餃子一頓9盤,一盤20個左右。

  外籍軍團每個月都招人,數百名報名者經過體能測試、筆試、面試等層層篩選,留下50來人,換上軍裝送到偏僻處進行封閉訓練。一般軍隊新訓期是3個月,外籍軍團要花4個月。“原因嘛,看看參選者就知道了。”

  報考軍團的大多來自社會底層,農民、裝修工人、卡車司機……很多人沒上過學,初中學歷就不錯了。傅晨那期50多位新人中,只有他和一位捷克人上過大學。“不少人之前是混混,連自己都管理不好。”

  新訓開始後,每周都會有人主動離開,“舉手說不幹了,簽個字,隔天就可以把你送走”。

  來的原因各異,走的理由卻差不離。傅晨說,很多人覺得換上軍裝如何風光,但很快發現軍團生活枯燥,加之散漫慣了,突然被限制所有自由,每天睡不了4、5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在跑着、站着、跳着。

  除了訓練,還有各種懲罰,而且是一人犯錯全體受罰。常見是俯臥撐,趴下來做50個或100個,但犯錯的人不用做,只需站在最前排數數。每天做三五百個很正常,還有去做蹲起或者繞着操場爬,士官有得是整人辦法,“反抗只會給其他人帶來更多懲罰”。

  4個月後,50來人只留下了30人。

  “這個生活不僅是苦,關鍵是跟人們想象的不同。”傅晨犯過錯、受過罰、也打過架,“所有的可能我都考慮到了,也都能承受”。

  傅晨簽下了服役5年的合同書,有了新名字“Fang”。外籍軍團強調“不論出處、不論過往”,所有新兵都得改名換姓,“進了軍團,你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你了”。

  普羅旺斯的陽光和薰衣草與我無關

  傅晨的基地以前在奧朗日,不久前搬到了尼姆,都是南法普羅瓦斯大區的小城,但這裡的陽光和薰衣草明顯跟他沒什麼關係。

  軍事訓練是家常便飯。傅晨印象深刻的,有次通宵定向越野,早晨5點才找到所有的點標後,重裝在野外走了近百公里,回來後教官卻鞋都不讓脫就命令全體擦裝備,當教官進去檢查裝備,全體士兵在門口台階上“秒睡”。

  另一次進行鐵道式攀登訓練,在垂直的岩壁上行進讓傅晨有些興奮,但他低估了南法的驕陽:1小時後,石壁和鐵把手滾燙;3小時後汗水濕透全身,手上老繭磨掉,胳膊暴起皮來。

  真正讓軍事迷跌落現實生活的,是無止境的勞動——

  到倉庫里當搬運工,去馬場當馬夫,在營地里當清潔工。前些天,基地雜草叢生,士兵又提着鋤頭鐮刀當農民,傅晨發現了幾根茴香,猶豫半天炒雞蛋還是包餃子,但覺得太少就扔了。

  外籍兵團最著名的標誌是白色高頂軍帽,他們的軍歌也是《白帽子之歌》。在法國一戰二戰紀念儀式等各大場合,外籍軍團常作為儀仗隊。在今年7月的法國國慶閱兵式上,身穿皮質黃圍裙、頭戴白帽、肩扛斧頭的法國外籍軍團一亮相就迎起了人們的歡呼。如果在上世紀60年代,外籍軍團士兵出現在巴黎街頭,回頭率是百分之兩百,很多人會上來搭訕、擁抱。現在不會那麼誇張,但喝酒、吃飯還是很可能被免單的。

  但外人不知道整齊的軍容“逼瘋”了多少人。

  軍團要求士兵的襯衫上要有14條用熨斗熨出來的線,其長度與間隔都要控制到以毫米為單位,“長5.3毫米,寬3.5毫米”,傅晨撕了火車票的一角遞給我看。要是熨歪了就得重新返工,負責檢查的軍官有時直接把衣服揉爛了扔到窗外,還得洗乾淨了重熨。傅晨新兵時的紀錄是三天三夜沒合眼。“跟中國軍人的豆腐塊被子有一拼。”現在他基本半小時就能熨好。

  如果不小心犯錯,譬如丟了面罩、弄壞夜視儀等,寫檢討也會被逼得發瘋。“挨罰無非就是拿着牙刷通宵刷廁所、刷走廊,但寫檢查簡直就是噩夢。”

  一張A4紙,上下左右留白都有規定,然後得拿着尺比着一個個字寫。最變態的是“紅綠版”,第一個字母用紅筆寫,第二個用綠筆,依次類推。一個字母寫錯了,要撕掉重來。“就是為了不讓你睡覺。”傅晨展示了他的一份檢查,紅筆改了幾處,看來當時又寫了一遍。

  大家每天小心翼翼,但還是會有人犯錯。受不了的得了機會就一走了之。去年底,跟傅晨最鐵的波蘭小哥決定假期後不回來了。之前和傅晨一起執行任務的隊友中,4個月內走了6、7位。

  “以前還有人追究,如今也沒人管了。”傅晨說,只要不欠債的都會得到戰友的祝賀,喝上一杯、互留臉譜賬號後道別。

  馬里戰場,死亡威脅如影隨形

  今年7月,法國外籍軍團一名士官在馬里執勤時,遭遇自殺式汽車炸彈襲擊身亡。這是法軍2013年以來出兵馬里陣亡的第9名軍人。

  傅晨轉了這條微博。一年前,他也在馬里的沙漠中開着吉普車,搜索追擊反政府武裝分子。

  位於西非的馬里2012年發生了軍事政變,作為曾經的從屬國,馬里政府請求法國增兵援助。法國外籍軍團從屬於法軍序列,出兵責無旁貸。去年5月30日,傅晨被派駐馬里。

  在“平叛”的過程中,死亡的威脅如影隨形。傅晨是先頭偵察車的駕駛員,沙漠裡偶爾會出現無主的汽車,按慣例該上前偵察。“就怕是‘鬼雷’,一拉車門就爆。”類似情況發生過之後,如今上級規定不得隨便察看。

  有一次,反政府武裝向軍團車隊警告射擊,“小連發”。所有人繃緊了神經,子彈咔嚓上膛,這時候從電台里傳來指揮官的聲音“大家克制,不要打”。傅晨說那時既緊張又窩火。

  “還有人開着汽車炸彈沖向了法軍車隊,靠近後引爆。”傅晨在馬里時也會設卡攔車,在四五十米內,如果對方沒有減速的意思,就該子彈上膛、鳴槍示警、打車軲轆……實際上,如此近的距離都是一瞬間的事,大多數時候只能吼一聲並抬槍瞄準,車主剎車了,士兵也嚇得一身冷汗。

  前線的壓力讓不少士兵瀕臨崩潰,傅晨有天晚上被近距離的槍聲驚醒。敵襲?他迅速從枕頭下摸槍,上膛,穿着拖鞋慢慢靠近帳篷口。噠噠噠噠……又是一排子彈夾着曳光彈從帳篷上方飛過,傅晨心中更是緊張,這可是在軍營里!他再次確認子彈上膛,貓在帳篷陰暗處等待。後來才得知,有個法軍士兵第二天回國,高興得喝多了,對空開槍發泄。

  去年底回天津休假,傅晨在家裡玩着遊戲,不知道哪兒在放炮仗,第一聲未落,傅晨立刻扔掉iPad,跪倒在窗台下,同時伸手去摸槍。過了1、2秒鐘,反應過來了,“當時自己也笑了”。

  另一次和朋友們去做足療,別人聊天他卻睡着了。臨走時,朋友想要叫醒他,但觸碰的一瞬間,傅晨立刻蹦起,渾身肌肉緊繃,眼睛圓睜。“當時像要殺人一樣的。”被嚇壞的朋友事後跟他說。

  “媽,前些天我沒在法國,去非洲打仗了”

  比炸彈、冷槍更無情的,是撒哈拉沙漠的惡劣環境。

  馬里疫情嚴重,驅蚊液噴滿全身卻仍被叮得全是包,士兵們都得打好多針疫苗。

  沙漠中氣溫常年50攝氏度左右,地面高達70多攝氏度,傅晨的吉普車裡成了桑拿房。而他動不動就得執行數周任務,每天在茫茫沙漠中顛簸着開十幾個小時。到了晚上,沒人敢睡沙地,毒蛇、蠍子、蜘蛛神出鬼沒。傅晨拿出手機展示了他們的“豪華套房”——吉普車。一車三人,車長睡在車頂上、另一個在前門和車尾間掛個吊床,傅晨則睡在發動機蓋上,傾斜機蓋上的稜角硌得人生疼,但每天累得倒頭就睡。

  傅晨離死神最近的一次是中暑。“像被用拳頭死死壓住了胸口”,身體開始麻痹,“半吊子”醫療兵慌了神,開始呼叫支援。一個多小時以後,飛馳而來的急救裝甲車上跳下幾個醫生,瞬間給傅晨插滿了各種管線針劑,身上綁了乾冰袋,還割破他的手指說是中醫療法。體溫終於從40攝氏度硬拉回37攝氏度。“幸好急救車在附近執行任務。”當時傅晨所在離基地300多公里,等直升機飛兩個多小時過來,很可能已經深度昏迷,瀕臨死亡。

  “你那時候想些啥?”“哎呀,終於可以不幹活了。”

  直升機把他拉回基地,醫生說兩周不能出任務,但第三天,傅晨就去扛沙袋築工事了,一個沙袋就是20公斤,一上午100多個。

  “我覺得挺丟人的一件事,這身體根本不該暈倒的。”傅晨撓撓頭。

  去馬里的事,傅晨當時只告訴了父親,跟母親說法是“在山裡訓練”。母親在家特別關注新聞,法國什麼時候出兵,知道得比傅晨還快。

  4個月後結束任務回國,傅晨告訴母親,“媽,前些天我沒在法國,去非洲打仗了。”

  短暫的戰地生活,讓他花了另外4個月才徹底放鬆。  

  “我對這個身份不感興趣,之後肯定會回國”

  馬里的經歷引起了媒體關注,傅晨不喜歡這段生活被放大,“才4個月而已”。他更愛說自己在軍營外的故事。

  傅晨報了個跳傘的課程,1200歐元,相當於一個月的工資。戰友聽說了後問:“你有病吧?”

  在別人眼裡,傅晨的“病”可不輕。

  傅晨和一位中國戰友在馬賽合租了套房子。兩人當年一同新訓,租房是要“天天做西紅柿炒雞蛋吃”。如今,傅晨一到周末就回去買菜做飯,看美劇、刷微博,晚上涼快就一個人去海邊跑步。軍團內外,他似乎過着兩個世界的生活。

  跟我聊完,傅晨又要開始休假,數不清這是他第多少次旅行了。傅晨說想看看外面的城市、建築,找人說說話、吃個飯就更好了。有人在微博上質疑他,一天到晚在外面晃悠,肯定是“冒牌士兵”,傅晨得知質疑者是退伍的老兵,也懶得反駁,“當時的管理可能嚴格很多,時代在變嘛”。

  傅晨還有不到一年就退伍,士兵愛互相問未來的打算,傅晨回答說要當軍事工程承包商,終身從事反恐、海外武裝安全事業,別人覺得奇怪,“為什麼不學其他中國人一樣開餐館?”傅晨無言以對。

  快要可以申請法國國籍了,但意味着到期後得繼續服役2年,傅晨不打算繼續,“我對這個身份不感興趣,之後肯定會回國的”。

  “Fang”這個名字只用了8個月,就被傅晨改了回來,而大多數人會用假名到退伍,“我既不是偷渡客,也沒有案底”。

  在法國外籍軍團的中國人最多時有200多人,4年多來,傅晨看着熟面孔不斷離開,卻沒幾位新人進來。一直有網友諮詢他如何加入軍團,在傅晨看來,95%以上只是愛好者,問問而已,對於那些做了充分準備、考慮好最壞後果的人,傅晨會傳授一些“考試經”,但他也明說,“永遠不會建議任何一位朋友來外籍軍團”。

  而他加入的原因,起初沒說,菜都吃光了,還一杯杯地喝着茶。

  “我的女朋友被人殺了。”傅晨突然說,兇手是她前男友,儘管警方發布了通緝令,卻至今也沒抓到。

  我不知如何接話。可他的語氣很平靜,講了幾年前的那天,如何發現屍體,如何報警,如何自責,如何崩潰……

  萎靡了一年後,傅晨決定報考法國外籍軍團,想離開麻木的生活,也帶着對自我復仇的心態。

  他將女友之死歸咎於自己。他在微博上寫道,“有時還挺享受腳踩血泡步步痛心,活該!報應!”

  傅晨說在馬里中暑時心裡並沒有恐懼,倒是記起了團歌里的幾句話:“一個外籍軍團士兵中彈倒下,永別了我的父母摯友,我已經償還了所有罪孽。”“你現在放下包袱了麼?”我問。傅晨沒有回答。

  有人發了條微博:一位在戰爭中失去了兒子的母親,決定把戰爭中陣亡士兵的制服做成泰迪熊,留給士兵的親人們,希望能用這種方式把他帶回親人身邊……

  傅晨轉發後,留言道:“這就是我每次旅行都帶玩具熊的原因。”

  告別時,我們去往地鐵的不同方向。在對面候車的他,忽然從背包里掏出玩具熊,幫它整了整衣裝,隔着站台沖我晃晃,“這是我兒子,我要帶它環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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