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我的CD情結之八）
漁陽山人
很多朋友都知道芭蕾舞劇《天鵝湖》（Swan Lake）。囿於早期編導者的水平，《天鵝湖》1877年的首演並不成功，很快就下架了，令作曲家柴可夫斯基耿耿於懷。只是到了1895年，此劇經芭蕾大師派季帕 （Marius Petipa）和伊萬諾夫（Lev Ivanov）的重新編導才大現異彩，最終成為盛演不息的芭蕾名劇。然而對於派季帕的另一部傑作《舞姬》（La Bayadère），知道的人就不多了。《舞姬》於1877年2月在俄國聖彼得堡首演，比《天鵝湖》在莫斯科的首演還早一個月呢。
《舞姬》由派季帕和劇作家庫德科夫共撰腳本，明庫斯（Ludwig Minkus）作曲，派季帕編舞。其劇情如下：
很久很久以前，印度的一座神廟裡，有一個叫做尼基婭的舞女。大祭司垂涎於尼基婭的美貌，欲以權勢脅迫其就範，卻被尼基婭斷然拒絕。她告訴大祭司，自己已有心上人；自己的低賤地位也不能高攀大祭司這樣尊貴的人。子夜時分，尼基婭與情人——英俊瀟灑的武士蘇洛在神廟附近幽會，被跟蹤的大祭司看到。大祭司妒火中燒，發誓要讓蘇洛去死。
國王正在為女兒佳姆加蒂的婚事操心。千挑萬選，他相中了武士蘇洛。大祭司匆匆趕來告蘇洛的黑狀，卻發現國王聖意已決，把蘇洛選為駙馬。國王得知蘇洛與尼基婭相愛後大怒，發誓除掉尼基婭，大祭司聞言大驚失色。不料，這一切都被佳姆加蒂公主偷聽到了。
公主在宮中望着蘇洛的畫像出神。從父王送來畫像的那一刻起，她就深深地愛上了英武的蘇洛，很不得立即嫁給他。聽到蘇洛與舞姬尼基婭相愛，公主大為妒忌。她把尼基婭傳入宮中要她割愛。首先讓佳姆加蒂震撼的是尼基婭的美貌，讓她自愧不如；更讓她震驚的是尼基婭對愛情的忠貞。尼基婭告訴佳姆加蒂，她和蘇洛已經在神廟對天盟誓，永不分離。絕望的公主用金錢利誘、用權勢相逼，都不能說服尼基婭把情人“轉讓”給她。兩個女人撕打起來。尼基婭抄刀沖向公主被攔，倉皇逃出宮去。佳姆加蒂發下重誓：必殺尼基婭！
王宮前的廣場上，人們載歌載舞，慶祝公主與蘇洛訂婚。面對國王的意志和財富的誘惑，蘇洛背叛了對尼基婭的誓言。他與公主盛裝而出，攜手共舞。其後，尼基婭奉命為訂婚禮獻舞。望着並肩高坐的公主和蘇洛，尼基婭肝腸寸斷，痛不欲生。淚眼婆莎的她，在哀婉的音樂中起舞。一曲終了，看台那邊給尼基婭送來一隻插滿鮮花的花籃。尼基婭以為這是蘇洛的禮物，她破涕為笑，手舉花籃跳起歡樂的舞蹈。不料，一條毒蛇從花籃中躥出，狠狠咬了尼基婭一口。
尼基婭明白了，這花籃是佳姆加蒂公主送來的。她手指看台，怒斥公主是謀殺者，隨即頹然倒地。悲痛的蘇洛沖向尼基婭，卻被國王嚴厲的目光逼退，只得與公主一起回宮。大祭司憐香惜玉，掏出一瓶解藥遞給尼基婭。可是，看着蘇洛與公主的背影，尼基婭已經徹底絕望。她把解藥拋在地上，含恨而死。
後宮，悔恨交加的蘇洛夜不成寐，只得吸食鴉片來解愁。恍惚中，他看到一群少女的幽靈從山峰飄逸而下，在灑滿月光的林間空地上翩翩起舞。在少女的倩影中間，蘇洛發現了一襲白衣的尼基婭，便衝過去哀求她的原諒。尼基婭原諒了蘇洛，並提醒他勿忘自己的誓言。一對情人恩愛纏綿，卻擋不住時光的流逝。天亮了，尼基婭和少女的幽靈隱沒在晨霧中。僕人送來吉服，蘇洛意識到他和公主的婚禮就在今天。［這場戲被稱為“倩影王國”（Kingdom of the shades），其中少女幽靈的群舞動作協調，整齊劃一，是“white tutu”最經典的場面，而尼基婭與蘇洛雙人舞中那段小提琴獨奏，如訴如泣，動人心弦。我在這裡附上一段視頻，由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演出，希望各位喜歡。］
神廟前，臣民們為婚禮獻上歡樂的舞蹈。心滿志得的公主在花團錦簇的宮女簇擁下來到神廟，為神獻上一段舞蹈。正當蘇洛也要獻舞時，尼基婭突然出現在神廟門口。她手指蒼天，一言不發，似乎在提醒蘇洛不要背棄誓言。蘇洛神情恍惚，欲追隨尼基婭的靈魂而去，卻被國王攔住。後來，尼基婭的靈魂和新人共舞，婚禮大亂。突然，一位舞姬手捧花籃獻給公主，心中有鬼的公主驚慌逃避。此時吉時已至，大祭司要求蘇洛和公主在神前盟誓，以成大禮。就在此刻，為尼基婭的慘死而震怒的神發作了。電光閃閃，雷聲轟鳴，一場大地震摧毀了神廟，把所有人都埋葬於地下。
廢墟上升起了兩縷白煙。那是尼基婭和蘇洛的靈魂。他們攜手登上喜馬拉雅之巔，走向天國……
《舞姬》在俄國誕生，歷經一個半世紀而長盛不衰。即使在蘇聯時代，也是各芭蕾舞團的保留劇目，可見其表現的光輝人性，早已突破意識形態的束縛。1941年，列寧格勒基洛夫劇院（今馬林斯基劇院）的波諾馬雷夫和查布堅尼在派季帕編舞的基礎上對《舞姬》進行了改編，由基洛夫芭蕾舞團首演，後來各主要芭蕾舞團演出的《舞姬》都是以此為藍本，史稱“蘇維埃版本”。由於這次改編，人們逐漸淡忘了派季帕編導的全劇風貌，還出現了“明庫斯的總譜手稿已遺失”的傳言。
奇怪的是，在蘇俄極受歡迎的《舞姬》，卻一直沒有在西方國家上演。直到1963年，原蘇聯芭蕾舞明星紐雷耶夫（Rudulf Nureyev）才在英國皇家芭蕾舞團排演了“倩影王國”這一場，紐雷耶夫飾演蘇洛，由芳婷（Margot Fonteyn）出演尼基婭。1980年，曾為基洛夫芭蕾舞團主要演員的馬卡洛娃（Natalia Makarova），以“蘇維埃版本”為基礎，為美國芭蕾舞劇院（ABT）排演了《舞姬》全劇。由於傳到西方的明庫斯的樂譜不完整，大約只有全曲的三分之二，馬卡洛娃請皇家芭蕾舞團的作曲家兼指揮蘭奇白瑞（John Lanchbery）進行修補和配器，搞出了總譜。1980年5月21日，ABT在大都會歌劇院首演《舞姬》全劇，由馬卡洛娃飾演尼基婭，引起巨大轟動。說來有趣，《舞姬》在西方的這兩次“重生”，都是拜“叛逃”西方的蘇聯芭蕾明星（紐雷耶夫和馬卡洛娃）所賜，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
後來，馬卡洛娃的《舞姬》又相繼被皇家芭蕾舞團、斯卡拉歌劇院芭蕾舞團等採用，成為西方芭蕾舞團《舞姬》的經典版本。而在蘇聯和俄羅斯，仍然演出“蘇維埃版本”。比較東西兩個版本的音樂，除了“倩影王國”幾乎完全一致之外，序曲和其他場次的音樂都有很大不同，令人懷疑蘭奇白瑞究竟在馬卡洛娃的《舞姬》中加了多少自己的“料”。的確，聽聽我手頭這款由Richard Boynge指揮英國室內樂團演奏的《La Bayadère》（arranged by Lanchbery）的CD，就感覺不太象明庫斯的風格。平心而論，這款CD演奏上乘，錄音極佳，“倩影王國”那一場尤其好。Amazon上有人給予“terrible”的評價，並不公平。
1991年，病中的紐雷耶夫計劃為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排演《舞姬》全劇。當時他是該舞團的藝術總監，為重新編導這部名劇耗盡了心血。這時傳來一個好消息：明庫斯的《舞姬》總譜在馬林斯基劇院的一間資料室中被發現。紐雷耶夫聞訊大喜，立即飛往彼得堡“探寶”。在狹小的資料室里，他用相機將總譜一頁頁拍攝下來，並且特別把每個頁碼都拍攝進去，以示總譜之完整。可惜忙中出亂，紐雷耶夫只顧全了每頁下方的頁碼，最上方的部分樂譜卻沒有拍到。這個錯誤直到回到巴黎後才被發現。懊喪的紐雷耶夫只好請人進行修補，於是《舞姬》再次落入蘭奇白瑞之手。大約是怕蘭奇白瑞任性加“料”，紐雷耶夫嚴格規定：不許增刪，只能根據前後樂句來修補缺失的部分。
1992年10月8日，紐雷耶夫重排的《舞姬》在巴黎歌劇院隆重上演。除了各界名流之外，世界芭蕾舞界的重要人物幾乎悉數出席。這是紐雷耶夫編導的最重要、也是最後的一部舞劇。舞劇以“蘇維埃版本”為基礎，並根據新發現的樂譜編排了新的舞蹈。三個月後，紐雷耶夫便溘然長逝了。把這部《舞姬》的音樂與“蘇維埃版本”和馬卡洛娃／蘭奇白瑞的版本相比，可發現它與“蘇維埃版本”使用相同的序曲，其他曲目和順序也很相近，卻沒有後者獨有的幾段音樂，看來蘭奇白瑞確實給馬卡洛娃版本加了不少“料”。
我有幸看過紐雷耶夫率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來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演出的《天鵝湖》，是由青春艷麗的紀蓮（Sylvie Guillem）飾演奧傑塔／奧傑利亞。紐雷耶夫老當益壯，扮演了王子的老師一角，而當晚的指揮就是蘭奇白瑞先生。如今紐雷耶夫、蘭奇白瑞均已逝去，而紀蓮也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嗚呼，人生苦短，唯有藝術長留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