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仙更五

卦仙兒更五，學名敬儒，宋姓，住宋家半坡窯。

自小到大，敬儒上學一溜煙兒，鄉人皆曰：此娃中。說中就中，敬儒頭年高考就考得地區中專，樂得他爹到莊頭的肉鋪里賒了幾斤豬肉，又到代銷店裡用破塑料換回幾瓶“寶豐”，大宴賓朋。貴賓自是村裡的頭面人物支書孬蛋村長狗娃村文書鐵栓。幾個陪客的是鄰居。真是人倒霉了，喝口涼水都塞牙。更五三歲頭上死了娘，他爹扒拉扒拉好容易把他拉扯大，這會兒考上學了，眼看家裡都要翻過來身，可更五竟瘸了。更五的瘸還得從那天他爹大宴賓朋說起。酒宴不到晌午就開始，七盤子八碗吃過，酒也喝了五斤多，大紅日頭已落西，可支書村長吃喝的興致高得很，看樣兒通能兌着哩，難得人家恁麼看起過，更五爹便叫更五到丁子河灣里炸幾條魚，更五有些不情願，但爹說的話總是要聽，就弄了點兒火藥掂個酒瓶子到河裡去炸魚，結果魚沒炸着，倒叫自個的雙腿給炸沒了。

更五頓時成了血人。

更五他爹哭成了個淚人。支書孬蛋村長狗娃村文書鐵栓趁着人亂，一抹拉嘴走掉。幾個陪客的鄰居和沒有陪客的鄰居叫更五送到縣城的北關醫院。

更五幾次都想死。

更五躺在自家的硬板床上，睜大雙眼盯糊棚，巧妮便來了。

——五哥兒，回來跟俺爹掂泥兜吧（學泥瓦匠），可掙錢啦，巧妮說。

巧妮說這話的時候是個星期天。秋天，人字形的雁陣在天上飛，一直飛沒。兩隻小羊娃就在河堤上吃草。巧妮是背着她爹孬蛋來給他送罐頭的，巧妮爹嫌更五爹窮氣，在村里就看不得巧妮跟更五說話。

——不，俺要叫你爹看起俺，更五說。

巧妮兩隻山羊辮一甩：你就好要臉氣！

更五真要臉，硬是考上了縣一高。

可人家巧妮爹因為有錢硬是巴結上了鄉里一位大頭頭兒，趁個大忙天，村里沒幾個閒人開了個會，當場宣布為村支書。

——小五兒，日頭出來，到外曬曬暖吧。

更五爹見兒子又盯着糊棚想心事，就過來扶兒子。更五爹老知兒子想哩啥兒，要不知兒子想哩啥，那天他也不會賭氣講排場兒請那幾個主兒吃酒。但，更五爹不知兒子和巧妮是從哪年對上象的。只聽村里人老說：更五中，更五叫孬蛋家的閨女迷哩要死要活的。

可是，巧妮硬是在她爹的逼迫下，嫁給鐵栓家的建軍當媳婦了。

俺就不信俺有知識的就活不過那個掂泥兜兒的！

更五不服地咬咬牙，一挪一挪地逶出來。更五露出了笑。給他爹。一年多了，更五爹第一次看到兒子的笑，更五爹覺得天一下子寬了。更五養蠍子，賠！更五養螞蟻，賠！更五栽培食用茵，還賠！——主要是村子閉塞無銷路，主要是村里人現在不信他。——大學上不成了，一個瘸子還能弄啥？！村里人信啥？要說最信的還是前莊兒瞎子王算的卦。村里開個黨員會，你情算啦，稀不溜兒地沒幾人；瞎子王開個腔兒弄啥事哩，你情看了，人山人海地擠攚不動。更五便發迷。甭說他發迷了，鄉里縣裡的大領導們都發迷！——那個瞎子王說的都恁靈驗？傳的唄，靈驗啥，盡瞎說哩。更五思謀了一天，便“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七天，第七天頭上，更五在老少爺們的呼喚聲里微微地睜開了眼：“我是玉皇大帝，爾等還不跪下。”這句話連說了幾遍，鄉鄰們你看我我看你。——更五叫玉皇大帝附體啦！這消息不徑而走，快速地傳遍附近的村村寨寨。

於是，更五成了比瞎子王還靈驗的卦仙兒。

——更五便有了錢，受到村里人的敬重和愛戴。

據說，現在巧妮爹回悔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