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秘密和人類的偉大

余東海

人類最大的悲哀是不知道自己就是神。

無數人自輕自賤自暴自棄，草菅人命也草菅己命。

---東海曰

一

儒家沒有秘密，沒有秘傳。但是，其理“放之則彌六合，卷子則退藏於密。”道及高處，微妙隱微之極，極高明而盡精微，非語言文字所能盡，非上智者、盡心者難以領悟，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和思議。孔門弟子三千賢者七十，能領悟者亦寥寥也，遑論其他人。這就是不隱而隱，不密而密。稱之為秘密，亦無不可。

退藏於密。一般學者都將這個密字理解為隱秘的內心，未免膚淺化。這個密字可不是指內心的隱秘，而是形容天命之性的，即可以代表天性。天性非內非外，無內無外，超越內外。人的內心是意識心，屬於天性的作用和化顯。

天性既是宇宙生命大本大原所在，又是萬事之所自出者。彌六合和退藏於密，形容祂極於至大而無外、入於至小而無內的特徵。宋朝理學家范浚有一篇《性論》，頗為可觀，特錄開頭一段共賞：

“天降衷曰命，人受之曰性，性所存曰心。惟心無外，有外非心，惟性無僞，有僞非性。僞而有外者曰意。意，人之私也；性，天之公也，心主之也。意，迷之也。迷而不復者爲愚，知而不迷者爲知，不迷而止焉者爲仁。仁即心，心即性，性即命，豈有二哉。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能盡其心則意亡矣，意亡則寂然不動者見焉，是之謂性。”（《范香溪先生文集》）

這是心性正見，唯於意認知不足，不知意有誠不誠之別，不可一概否定也。《宋元學案》祖望案：“此於意之義未融，然亦自有見。”

性天具有形而上性。在語言文字力所不及的範圍內，吾已經將性天明明白白地講出來了。但大多數人照樣聽不懂更聽不進，這就是性天的隱秘性，也很好地凸顯了語言的局限性。

語言既是明道最重要的工具，又有其不可擺脫的局限性。故對於語言，既不能輕視，又不能過於依賴。儒者如果有傳道授業的機會，必須輔之以相應的行為實踐，言行一致，知行合一，言教身教統一，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

道家強調道不可道，知者不言，過於輕視語言的作用，不足為訓。語言當然非道，卻是傳道授業不可或缺的工具和通往常道至關重要的橋梁。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顏回發揮的前提是孔子與回言，甚至言終日。

釋尊拈花，迦葉微笑，也是大迦葉聽釋尊說法已久，師弟之間才能目交心通。若是沒有老婆心切的日常薰陶，初相見就拈花，是不可能實現以心傳心的。

性天即太極，即昊天上帝和造物主。太極乾元掛帥而乾坤一體，具有五性：一統一性，萬物資始於太極，統一於太極；二健動性，生生不息，至誠無息；三虛寂性，太虛絕跡，大寂絕聲；四超越性，形而上者謂之道，超於萬象，超越一切；五潛在性，道在器中，潛在萬物，潛在一切，無所不在。或者說，太極一以貫之，貫於宇宙萬物一切現象。五性合一。

二

太極是健動與虛寂的統一而以健動為第一性。佛道兩家不知此，誤以虛靜空寂為道體第一性徵，雖得乎道，得之不圓。分而言之，天道地道，乾元坤元，但儒家不是二元論，必須明白地道是從屬性的。《坤文言》曰：“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明乾元則坤隨之，執坤元則難免產生所知障，障礙對天道的認證。縱然能證，難以圓證。

吾嘗言，佛教是正而不中，大而無當，高而有漏。天有道而人有倫，而佛教不能致力於五倫建設，此其漏一；人道政為大，政治禮為大，而佛教不能用心於王道禮制，此其漏二；禮本於太一，太一是乾元掛帥，乾健坤順，大生廣生，而佛教不能允執此生生不息、至誠無息之中道，有淪空滯寂之嫌，此其漏三。

第三漏又是根本性之漏，此處一漏則無所不漏。故東海批評佛教，盡精微而未能至廣大，極高明而未能道中庸。當然，正因為佛教有漏，方成其為出世大法，在儒門之外別開新面，另極其妙。

佛友老象問：“兄可否答老象一小疑？道家言無，釋法言空，似都歸虛化寂，故姑以0視之；獨儒門剛正中健，致力應世，若以數字表之，是否稱一？一者，獨一無二也，是乎？”

東海答：佛道兩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道體之虛靜空寂和乾健生生是無礙統一的。道體即太極，乾坤一體而以乾為主。太極即一，無極即0，0可以是對一的形容。並非一之上或之外還有0。老子言道生一，不知道即一也。儒家不講0，只講一，如一以貫之，禮本於太一等等。

又問道體是一是零，是有是無。東海答：道體無形無跡無象，不僅無顯在之象，亦無意識、人格等等一切隱性現象，故可說為空或無。但是，這個空無，非謂道體不存在。就存在而言，祂又是有，這是不能空無化的。故宋儒言，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也。佛教主流亦以執空為忌，強調“寧可執有如須彌山，不可執空如介子許”雲。

天乙廳友言：“儒釋道三教都博大精深，但三教有序，儒居首”雲。此言是也。在政治上，儒家不僅宜居佛學道學之前，也宜居西學馬學和一切學術之前。佛道兩家居前，有礙於人道之常；自由主義居前，有礙於天道之彰。螞學居前更不得了，既障天又毀人，天道全黑，人道盡毀。

儒佛道西，一方面可以道並行而不悖，一方面有必要分清主次、主輔和主客關係。儒家必須占據主體文化、主導思想地位，而這個主位有必要受到諸家的尊重承認。這就必須把道理講清楚，辯明白，讓佛道西諸家心悅誠服，甘為輔統，也讓天下萬世明白儒家當仁不讓的原因。

儒是仁本主義，佛是佛本主義，道是道本主義，西指西學，特指人本主義。新王道一主三輔，仁本主義為主，其它三家為輔，共建文明，共進大同。至於其它文化學說，無論正邪，在仁旗之下都享有言論信仰自由。

佛教以謗佛為地獄大罪，又喜歡將異議和批判冠以謗佛的罪名。韓愈因為《諫迎佛骨》而遭到不少佛徒的抨擊，不斷強調韓愈下地獄。也曾有佛友提醒東海，不要異議佛教和釋尊，以免死後下地獄。東海齒冷之。儒家之理論自信、道德自信和大光明境，即使釋尊亦有所不及，豈一般佛徒所能理解！

曾想象與釋尊、老子相見的情景。釋尊與老子之間或會有所辯論，面對吾之異議，應該是雙雙含笑不語。吾儒得乎天人之中，對於所有學派宗派具有壓倒性的理論優勢。兩位尊長雖辯才無礙，但自有其誠，不會像佛道後學那樣狡辯，但也不會認同於吾，否則就沒有佛道兩家了。他們除了無可奈何的苦笑，沒有更好的應對之法了。當然，兩家信徒必然將釋尊老子的苦笑看成高深莫測的清高，嘿嘿

三

太極作為中華形而上學的核心，是宇宙生命的本質，堪稱乾坤大秘。唯圓證太極，才能天地人三通。揚雄說：“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伎。”（《法言·君子》）通天地人，意謂通達天道地道人道。通地而不通天人曰佛道，通人而不通天地曰人本主義。唯儒家三通，兼備佛道和人本主義三大正學之優而無其弊。

宋朱震《漢上易傳》說：

“自萬物一源觀之謂之性，自稟賦觀之謂之命，自通天地人觀之謂之理，三者一也。聖人將以順性命之理，故分一而為三，曰隂陽，曰柔剛，曰仁義，以立天地人之道，蓋互見也。易兼三才而兩之，六畫而成卦，成卦則三才合而為一。知隂陽、柔剛、仁義同源於太虛，則知性；知天道曰隂陽，地道曰柔剛，人道曰仁義，則知命；知仁義即天之隂陽，地之柔剛，則知性命之理。”

這段話就是天地人三通之言，非知性知天者莫能言也。自萬物一源觀之謂之性，這個性兼天地之性和天命之性而言。萬物一源，源於此性；萬物一體，即此性體，即生命本性、宇宙本體也。

唯聖賢才能三通，唯盡心才能成為聖賢。能盡心自能知性知天，唯盡心才能知性知天。八條目都是盡心的方法。聖賢未必有機會治國平天下，但必有治平的強大能力和強烈追求，必然盡心盡力永不放棄。沒有治平追求者，成不了聖賢。

唯有三通者，才能圓滿認識生命的本來面目，知道人類的無比偉大。

有一句西方名言：“一個人真正偉大之處，就在於他能夠認識到自己的渺小。”並非毫無道理，但已經被用爛了庸俗化了。特此唱個反調：一個人真正偉大之處，就在於他能夠認識到自己的偉大。生命的偉大根源於本性的偉大，萬物皆備於我的偉大，此非小人所能理解和想象。我的偉大你想不到，你的偉大你不知道。

只有認識到自己的偉大，才能不為欲牽，不為物役，不為形羈，不為富貴所淫、貧賤所移、威武所屈，雖千萬人吾往矣。只有認識到自己的偉大，才能真正珍愛生命，自愛自尊自立自強，進而愛人立人，成人成物，大愛無疆，財成輔相，與天地參。只有認識到自己的偉大，才能成為偉大的人。

在道德界，聖賢是最中正美好的神。聖賢居於師位，必能培養最好的人才，仁智勇三德兼備；聖賢居於王位，必能建成最好的制度，自由和秩序雙優。在政治界，聖王是最光榮的神。

而在宇宙界，人類就是最偉大的神。

《左傳·桓公六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意謂人民是神的主人，因此聖王先成就人民然後才致力於侍奉神靈。東海學舌曰：夫人，神之主也。遺憾古往今來絕大多數人不知自尊自貴，淪為物奴神奴。注意，神字多義，這裡的神指鬼神、神靈。如果神指昊天上帝，人就是神之子，並且是最珍貴者。

說人類就是最偉大的神，並非否認人類中敗類多多的現實。陽明先生說滿街都是聖人，並非不知街頭有盜賊；《孝經》說天地之性人為貴，並非不知人類有賤類。要理解吾這句話，一要具備宇宙視界，可讀東海《人是宇宙最美神，仁是人道最高的尺---東海客廳論天人》、《從地球文明到星空文明----人類發展大趨勢簡論》諸文；二要具有心性眼光，可讀《天地之間吾最帥----東海客廳論性天》諸文。

2022-2-23余東海集於邕城青秀山下獨樂齋首發於北京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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