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遇而安，是人生的一種智慧、一種哲學。尤其在流動的、不可捉摸的狀態中，隨遇而安反而益發有可能遭遇人生可遇而不可求的傳奇。

在美國得天獨厚、高速公路四通八達的環境中，我最醉心又時時有新鮮感的莫過於自己駕車旅行。無論是一馬平川的曠野，還是蜿蜒曲行的山道，驅車奔馳在大地的感覺踏實而又親切，每每令我有不同的發現、感悟，回味無窮。

第一次駕車長途旅行，是10多年前的春季，從美東賓夕法尼亞州一個叫印第安納的小城啟程，開始由東向西穿越美國腹地的旅行。懷揣剛剛才考到手的駕駛執照，異常興奮卻又有點惴惴不安地開動那輛才買兩個月的5年車齡的福特二手汽車跑上了公路。沿途小心翼翼地過長橋、穿隧洞、跨市越州，輪動景移，風光無限，目不暇接。

穿越科羅拉多州境內洛基山脈的這段旅程，無疑是我初識並熟悉西部風光的階段。那巍峨無盡的森林、蔥鬱旖旎的植被和布滿怪石峭壁的深谷，那民風淳樸、古意盎然的印第安人部落保留地，無不透出或深邃或神秘的超自然色彩。

那一日，密林中的公路因修砌改道而堵車，原本車少人稀的公路上排起了長龍，一時難以移行，靜謐的林間也因此喧譁起來。我坐在車內，因這意外的逗留獲得了意外的閒適，索性靜靜賞玩起車窗外的風景。片刻間，天降起雪來，一片片一團團越下越大越緊越密，一會兒工夫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少頃，公路暢通了，車流緩緩移動，漸漸拉開距離疾駛，好一陣子才驅離那動人心弦高深莫測的林海雪原，心頭卻留下了刻骨銘心冰涼清冽的美感。

一路意氣風發而又遐想萬千，駕車前行數小時，汽車卻突然出了故障，無可奈何地拋錨在路旁了。既來之、則安之，便打開車子的緊急閃亮燈等待救星。沒多久，對面駛來的一輛警車看到了，又繞回到我的車旁，彬彬有禮的巡警幫忙搗弄了幾下，還是動彈不得，於是用電話呼來了一輛牽引車，囑咐那司機將我連人帶車拖到十幾里外一個小鎮的汽車修理鋪。修理工一檢查，說是連着發動機軸杆的一側軸瓦裂了，需要拆裝換配。時近黃昏，修理需待次日，那兩位修理技工也彬彬有禮地囑我當晚在鎮上的汽車旅館住下，次日中午前便可來取車。

我知道配軸瓦還得到別處去訂購，技工讓我次日上午取車已是很趕效率了。想想這時候汽車拋錨又何嘗不是天意，何況這幾天一路駛車，都得在路旁找汽車旅館歇息，住哪家旅店還不一樣。這回可真是逮到個隨遇而安的機會，樂得觀察體驗一下這個如今已記不起名字的西部高原袖珍小鎮風情。

夜晚漫步小鎮街頭，路燈幽幽，市聲寂寂，一兩家亮着燈火的快餐店、酒吧間也格外安寧。迎面走來三兩個正宗牛仔，活像西部電影中常見的俠客槍手，褲帽靴子腰帶等行頭一應俱全，不過粗獷豪爽中都還不失敦厚。我有意搭腔問路，引來他們熱心的頻頻指點。

一條街的拐角處赫然見到一家飾有槍套與牛仔帽招貼的商店，折進去一看，卻儼然是一個不小的武器倉庫，原來這正是一家槍械專賣店。全部用原木製成的門面、房梁、地板與商櫃框架，使周遭彌散出一派原始森林的氣息和西部古樸風味。林林總總的各式槍械彈藥整齊均勻地布滿了四壁的框架櫥窗，包括電影中、現實中牛仔或其他人用的各種手槍、步槍和獵槍、子彈、彈梭、槍套、皮腰帶、牛仔帽等等應有盡有。店堂的中央則擺着一架與真馬一般大小的木馬，形象逼真，馬鞍、馬蹬等器具皆披掛在身。這個我到美國後第一次撞見的槍械店，像是將美國槍文化與西部傳奇故事融會貫通地陳列出來，讓遠道而遇的匆匆過客收穫幾分驚訝，幾分讚嘆。

當晚，在那小鎮一隅的汽車旅館，我熄了燈靜靜地躺在鬆軟的席夢思床上，腦際中迴蕩的全是槍店所見的景物，並交織想象起無數的西部傳奇英雄故事，悄然進入夢鄉。

次日晨起，再去鎮上幾條主要街頭走了一遭，發現那槍械專賣店的規模在這鎮上的商家中數一數二，隔一條街對面的郵政局、雜貨便利店的建築，門面竟與西部電影中習見的房屋格局幾無二致。除了平坦整潔的水泥馬路，這真是一個現成拍西部電影的典型西部小鎮。

按時去汽車修理鋪，技工已從外鎮購來了所需要置換的零件，片刻後安裝調整後，我的座駕恢復了活力。付賬、道謝後，我又坐進汽車，告別這高原小鎮，絕塵而去，腦海心胸都已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直到今天，我對那個當年因車障而偶然邂逅的西部小鎮依然深深懷念。雖然有一絲忘卻了它名字的遺憾，但小鎮的容貌氣質宛在，時時在我讀報刊新聞、看西部電影期間跳將出來，仿佛要訴說並提醒我一段真正的西部故事。而我對美國槍文化的認識、理解，也無疑是源於那個小鎮上的槍店。儘管我後來幾乎沒有再特意去美國大小城市的槍店看看，我卻依然能體察到美國槍械的無處不在。美國幾乎每天都上演的槍殺案報道令人見怪不怪，但都毫無例外地讓我想起那個槍店的存在。只是當地的淳樸民風和那槍店中宛如道具般的槍械，何以在現實中成了那麼殘酷的兇案工具，仍然讓我難以相信。1999年4月，在離那個小鎮不遠的丹佛市郊中學，發生兩個少年一口氣槍殺了10餘位師生的世紀大血案後，那小鎮槍店的印象使我與整個美國社會的現實又有了更密切的聯想。槍與人，這真是複雜的游離於大自然的關係。

無論如何，我還是難忘並感謝那次長途旅行的經歷，尤其是因汽車拋錨而被動滯留在那個西部小鎮的見聞。旅行的目標縱然再明晰，偶發事件時隨遇而安，卻有可能體驗全新的感受，見證前所未見的事物，留下歷久彌新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