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 （五）

   天終於亮了。

   很奇怪，似乎晚上的鬼影都在黎明前不知所終了，人們看到的是一艘雖然鏽跡斑斑，但卻井然有序的航船。瑪麗安娜號把她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人們。

   船長室的桌上還鋪着海圖和儀器，一本航海日誌打開着。從上面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原來這艘船由西太平洋出發，去南太平洋捕章魚，因為那裡的海洋里有一股低鹽度的涼流，可以支持大量海洋生物。從船員名單上看，船上一共有22個船員。

  開頭看起來一切順利。日誌上記載了每日航程，天氣，及捕獲量。從日誌上看來，他們並沒有遇到任何風暴或船隻損壞的情況。

  但是奇怪的是，日誌在6 月16日中斷了，並且再沒有延續。

  在船上的廚房裡，高高的鍋里似乎正煮着醃牛肉，硬得成了磚的麵包似乎正等着被切成片。

  你知道在海上水手們是怎麼吃的。像有人描述的那樣，他們會把食物咬得吱吱作響，他們是如此的灑脫和自在，彼此之間也沒有必要拘束。通常他們會把桌上的所有食物一掃而光。但是有時候還不夠，還要讓廚子端上一塊剛斷生的牛肉來。廚子知趣地去張羅。如果他不這樣做的話，那麼一頓不客氣的戲弄就要降臨到他頭上。

  看他們吃飯真是可怕。他們在席間為了割肉，竟會拿出隨身帶的刀和磨刀石，霍霍地磨。這時廚子不禁要暈過去，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一時興起把自己宰掉。

馬克不由地想象着這些曾經坐在這裡的人們的樣子。

船似乎還完好，除了通訊設備似乎被人為破壞，及燃料殆盡不能駕駛，他們在船上發現了可食的食物，以及可以用來照明的鯨油。

海流正在把船往海岸那邊推，說不定過往船隻會發現他們。

船員們都無所事事起來。有的打牌，有的賭錢。興趣來時也可以釣釣章魚。

馬克沒有參加他們，他很想弄明白這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馬克在自己臥艙的床頭柜上發現了一本書，看起來這位以前在這裡的船員挺愛讀書的。

   這是關於一頭叫布克的狗。馬克被它吸引了。

   布克有着德國聖伯納和蘇格蘭牧羊犬的的血統。體格魁梧，頭為楔形。它奔跑起來有貓的敏捷和豹的迅速。有一天人們把它偷賣到了北極，於是它成了一頭拉橇狗，給來到這裡淘金的人們運送郵件。

   在那個蠻荒的世界裡，誰的力氣大，牙齒鋒利誰就是勝者。一旦不幸倒下，就死定了。布克每天拖着沉重的雪橇，還常常吃不飽。飢餓使得它們不得不撕打，去搶奪別人的食物。“在艱難的北極中求生存，道德心是最沒用的東西。。。”

   歲月如華，布克成了一頭勇猛的雪橇隊的領頭犬。

   直到有一天布克碰到了它的最後的主人桑頓。

   桑頓從它的舊主人手裡救下了它，那時候他正在拼命打它。因為它不願帶着隊踏上即將開裂的河道。桑頓告訴那個人，再打，就要把他殺了。

   自從布克被桑頓救了以後，桑頓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它怕有一天桑頓會離它而去，從它的生命中消失。

    書中說，“自從遇到了桑頓之後，它才真正地領略到什麼是愛。”

   “每當桑頓用力搖動它的時候，它的心也隨之盪瀾。桑頓一鬆手，它就跳起來，然後像個紳士，把前腿抬起來，張開嘴巴，朝着桑頓露出歡快的微笑。同時，眼睛裡無限的深情，喉嚨里還不時發出一陣顫抖的聲音來，似乎想說點什麼似的。”

   “這種含情脈脈的注視，常弄得桑頓一陣驚奇。。。”

春天來了。

有一天夜裡，布克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他聽到森林中傳來一種呼喚聲，一種只有它明白的呼喚聲。它的眼睛裡發出渴望的光芒，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布克謹慎地穿過樹林，放慢腳步接近那越來越近的呼喚。

一匹野狼在林中空地上嗥月。它發現了布克。它們開始互相追逐着，最後肩並肩地在月光下廣闊的草地上奔跑了起來。

“布克朦朧中感覺到，自己很久以前也這樣和別的兄弟，並肩齊步無拘無束地奔跑在無邊無際的原野上。”

但是這時候，桑頓的身影掠過了布克的腦海。它停下了。

那匹野狼對着布克嗅嗅它的鼻子，做出各種親密的動作，鼓勵它繼續往前跑。

但是布克轉過身沿着原路慢慢地走回去了。再後來迅速而輕快地跑起來。

有一天，在布克不在的時候，桑頓的營地被一夥外來者洗劫了。布克發瘋地尋找桑頓，可哪兒也沒有。

布克循着一條血跡來到了一個深潭，它在水潭邊搜索了很久。其實死了的桑頓就被丟在深潭裡面。

復仇的布克咬死了幾個劫營人。

它在水潭邊徘徊良久。。。

布克又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

“桑頓死了，人世間再也沒有讓它留戀的東西了。任何什麼都無法束縛它了。它決定聽從那聲呼喚。”

從此，狼群中出現了一匹非常像狗的首領。

每逢夏季，它走到谷里的深潭邊，蹲坐在那裡，久久沉思，然後發出一聲悠長的悲傷的嗥叫走掉了。

馬克覺得他就是那布克，他也想飛奔去找他的曠野他的同類。可是他看起來和所有的人都不太一樣。馬克常常驚奇地覺得，他能毫無困難地，準確地感覺到書中作者的每一個細微的意念，就像他告訴過他一樣，即使這個作者可能只存在於五百年前。“原來靈魂就是這樣不死。”馬克突然感悟到。

在書中最後一頁上，馬克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數字, 比如, 35279, 105512, 891217 , 很像一種密碼或暗號。馬克猜不出來。

  註：譯文引自傑克。倫敦的《荒野的呼喚》中譯本

                      怒海（ 六）

  船上正醞釀着一場風暴，馬克對此一無所知。 

  傑姆差點和船長打起來了。因為作為船東之一的船長說，回到港口後，船員不僅一文不名，而且很可能要交付在那艘沉船上吃用的費用。因為那些給養是船東預付的。

  傑姆責問船長你為什麼可以這樣做。

  傑姆眼中的怒火足可以把船長燒焦。 

  看一個人你可以看他的眼睛，其餘的是爹媽給的。那眼睛中表現出的真誠和激情

是天底下最美的東西。

  在這講顏值的時代，漂亮當然可以加分，但是有哪一個正經的學者文人會需要人們附合他僅僅是為了他的顏值而不是他的人格。 

  傑姆有時覺得人世間沒有什麼是不可征服的，包括女人。只要這世界上還存在這樣一種東西。這就是人們對於財富的渴望。世人無不對此趨之若鶩，即使他們並不需要這些東西。可是當你周圍的人們都在談論這些，攀比炫耀，你的清平淡泊很可能被人嘲笑，並被認為是“無用” 的託詞。

   沒有人能受得了。

   傑姆知道他是聰明的，只不過在等待時機。

   他是天生的權貴蔑視者，不過他崇拜那些強有力的王者。他認為大眾的意志是可以彎曲的。而且他很高興看到那個情形發生。

   別以為他是個“壞人”。他也有他的七情六慾，只不過受過太多的傷害。

   他把他心裡那些柔軟的東西都扔了出去，它們只會在他面對強敵時受傷。他把心的每一個角落都打磨得鋒利。

   當然他的心也不是沒有痛過，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他記得第一次痛過的時候，以後還有好多次。再以後就麻木了，或者說他學會了怎麼讓它不痛。他甚至覺得有這種痛覺是個累贅。或許上帝造人時應該把這功能拿走，或至少在心的外面造一層盔甲。

   傑姆一定看過尼采的東西。尼采認為基督教是弱者的道德，是失去祖國的猶太人發明的，因而是一種“奴隸道德”。它所崇尚的謙讓，博愛，憐憫，自我犧牲等，其實質就是自我否定。它壓抑人的生命本能，造成人內心的罪惡感。

   而尼采所主張的“主人道德”，是強者的道德。它認為只有符合生命利益的才是道德的。生命的職能不是讓大多數人爭得一席之地，得到改善，生命的職能是創造天才。他們可以制定所有價值標準而不需要其他人的認可。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以用權力意志來衡量，權力意志就是人的生命力，人的本能。

  傑姆就是要做這樣的強者。所有的統治者都是這樣的強者，並且得到人們的崇拜。

  在這同時，馬克也把書上的密碼解開了。原來這是一種用書中的文字作為基礎的密碼體系。拿35279 這組數字做例子。35 指的是頁數，27指的是行數，而9指的是那一行上的第9個字。

  當馬克把密碼的第一句翻譯出來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6月16日。他們在駕駛室里把二副殺了，是用魚刀捅的。後來把屍體扔到海里去了。”

   當馬克把其餘的幾句都翻譯出來時，才明白一點發生了什麼事。

   那艘船的高級船員和普通船員因為對合同的理解發生了火併。

   馬克忽然想到駕駛室去看看。

   駕駛室里沒人，因為船也沒開着。

  馬克仔細地搜索着打鬥的痕跡。果然他在桌子底下發現了幾小攤黑黑的東西，很像是乾涸了的血跡。

  馬克知道，在海上殺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情。一個人沒了就沒了，人們會說他給風颳海里了，給魚吃了。

  他回到臥艙，看到傑姆悶悶不樂地在那想心事。傑姆告訴他，他不會這樣就算了。

  馬克認為他還可以和船長去商量商量。 

  傑姆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