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超風輕呼“快扶着我點兒”,聲調一改這些日子對我的尖刻,頗帶小鳥依人的嬌柔,我一時衝動起來,從後面小心地抱住了她,平坦微凹的小腹竟這般柔軟,可隱約又讓人感到充滿內力的彈性,第一次這樣貼着她的身子,原來這麼好!突然覺得她腹肌掤硬如鐵,一記插肋肘向後擊出正中我小腹,疼得我差點兒背過氣去,半晌才直起腰,她還怒沖沖地瞪着我呢。九陰白骨爪已名聞天下,誰知連肘法也如此刁鑽險惡!
“不是你說的讓我抱着你嗎?” 我假裝委屈地哀叫。
“我說的是讓你扶着我點兒!” 她答道。
我心裡不由叫苦:“女人哪,總是喜歡咬文嚼字。”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小腹的灼痛才平靜了下來,而超風的怒容也漸漸緩和了,我們兩人還在一望無垠的黃土地上繼續奔馳。四野空蕩遼闊,只有遠處一個黑點,隨着馬蹄聲在眼前漸漸地變大,我們身後正拖着一縷長長的飛煙。這個黑點就是我們要去的齊家塢。
黃土高坡上的齊家塢只有幾戶人家,卻沒有一家姓齊,連這齊家塢的來歷也湮沒在黃塵之中。有塢必有船,有船必有河。如今河幹了,船朽了,塢成了黃土高坡。坡上最大的一戶人家是幾年前才搬來的,女主人姓琴名韻,就是我要找的琴學大師。以前,遊學江南時曾在西湖琴社聽過她說琴,真希望她還能認得出我。
朝正南有五間土坯房,是正房,左右各兩間偏房,用細竹竿圍成了籬笆院。籬笆上爬滿了綠葉,有絲瓜豆角還有薔薇花牽牛花混生在一起。院中長着一株馬纓花,花穗在微風中飄拂似火。剛走近籬笆門,裡面的小黃犬就叫了起來。不一會,見女主人已快步走了出來。她穿一身乾淨的粗布衣裳,素顏高髻,三十幾歲的樣子,端莊麗人也。走近了一看,正是琴學大師琴韻!趕忙見禮,回頭看超風,怎麼還傲然地騎在馬上?估計她心裡把琴韻也看成我一樣的人了,趕緊招呼她下馬過來。琴韻雖非武林中人,但為交結琴友,天南海北,廣有閱歷,超風的驕慢諒必早看在眼裡,卻聲色坦然。一聽我們二人專為問琴而來,隨即請入正房。才分賓主坐定,琴韻已吩咐侍女奉上茶來。偷眼一瞥,屋內整潔無塵,中堂掛一幅綠竹圖,似取“獨坐幽篁”的詩意,卻未畫彈琴之人。我不禁問道:
“小可眼拙,此圖似寫“獨坐幽篁”,如何不見彈琴之人呢?”
“妙哉此問!”琴韻從容答道。“此圖乃我先生所寫,當時我也問過,他言‘人在竹林之內,故人不得見。若人能見到,則不能稱幽。’”
一聽到琴韻說到“我先生”,坐在一旁的超風目光一閃,顯出了好奇。
妙!我心中暗贊這作畫人構思之妙。琴韻乃琴學界知名才女,她先生之才自然更加了得。我不由故意接着再問:“畫中若不見琴,卻又如何讓人聯想出‘彈琴復長嘯’的意境?”
琴韻似知我故有此問,笑答:“聲在竹葉和石尖之上,又何必見琴呢。”
我和超風的目光不由都轉向了畫面,只見外圍的竹葉都向竹林內傾斜,而溪岸上的尖石也似隨着竹葉點頭。此時超風更全改剛才對琴韻大師的不屑,提步如飄,飛一樣就到了畫的近前,這一次輪到琴韻好奇了。只聽超風喊到:
“近看這竹葉子柔中有剛,每一葉都像帶着劍氣。”
琴韻也走了過去,說:“所以呢,人間的景色不能止於遙觀,還當近看,近看才可看出真相。”
聽琴韻這麼一說我心中不由一驚,難道她看出了什麼?誰知琴韻接着又道:“我先生的名字正是‘劍聲’。”超風卻一言不發,像是聽呆了。
待她轉過身來,我忍不住問道:“琴韻大師,你難道真不記得我是誰了?”
琴韻一聽大笑起來。我正不解她為何大笑。只見超風也笑起來,還用手指着我的臉。我這才想起自己還一直戴着青銅面具!
這時侍女進來告訴琴韻說飯已備好。院中馬纓花樹旁邊的木桌上,擺好了幾樣農家菜蔬和蒸饃,見超風吃得比在縣城館子裡還可口。待大家吃完,琴韻說:
“雪松小弟,令尊的琴藝我最佩服,總是正氣凜然。無奈當今正反不能壓邪,才有了那場災難。我夫婦二人也索性找到這個荒僻之地,求個心淨而已。” 聞聽此言,我一時感慨,卻沒注意到超風正側耳聆聽。忽聽她問道:
“不知琴韻大師的先生今在何處?” 怎麼突然問人家這個?難道還對那幅畫好奇?
“他呀,到南邊那個高坡上採藥去了,也不知這黃土坡上能長出什麼藥。”琴韻耐心答道。
趁這時我才正式向她請教克制魔琴的辦法。一提到魔琴二字,琴韻微微皺起了眉頭,接着她一番言語,頗令人感受其語重心長:
“雪松小弟,當年令尊王老前輩命你棄武學文,自是看重你的氣宇,以天地之大,人間萬物,不過微塵。你豈能唯一琴而不舍,念念於心?”只見琴韻目光殷切,看了我和超風一眼,接着說道:“夫世有魔琴,而後人有魔心;人患心魔,而後世才患琴魔。想那千古英雄,長江滾滾淘難盡,不過前人笑後人。”說到此,只見琴韻站起來,深沉地看着我,半晌無語,忽然又說:“雪松小弟啊!你心似前朝范蠡,非西施不娶,今你身邊已得可人,”這時她目光轉向超風,只見超風臉一時緋紅,我不由怕了起來,心說:“梅超風啊,咱們可是提前說好要假扮情侶的,你此時可不能翻臉。”
卻見她羞得起身躲到樹那邊去了。琴韻接着說道:“你們二人何不縱馬遠去,覓得一岫白雲,一湖明月,成就那三生眷屬之情?你可要那魔琴何用?”
話已至此,我早知琴韻大師是有主見的人,決不會再鼓勵我奪取魔琴。於是再三謝過她的款待後,拱手道別。馬漸漸地縱起快步轉入歸途,突見超風旋韁,縱馬向還站在籬笆門前的琴韻奔去,我一時大驚!蒙着眼不敢看,卻在心中祈求她說:“超風啊,你萬萬不可造次!”
可又忍不住從指縫中望去,卻見超風正拉着琴韻的手,問這問那,琴韻也幾次附耳對她叮囑着什麼。最後只見超風合拳作謝,才又縱馬奔回。
“琴韻究竟對超風說了些什麼?”俺一時怎麼也猜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