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進孝

研究紅樓夢的學者，有一派“自傳說”。

這一派學者，認為書中主人公賈寶玉即為曹雪芹。雖說有時不免膠柱鼓瑟，但有些看法，還是頗值得借鑑的。比如，賈寶玉在書中的表現，恰是作者曹雪芹的思想反映。來看，第六十回書，作者借春燕之口說：“寶玉常說，將來這屋裡的人，無論家裡外頭的，一應我們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與本人父母自便呢，”第六十六回書，作者雪芹又借興兒之口，這樣評價寶玉——“有時見了我們，喜歡時沒上沒下，大家亂頑一陣，不喜歡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們坐着臥着，見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責備。因此沒人怕他，只管隨便，都過的去。”由此可以得知，雪芹是一個頗有民主、自由、平等思想的人。

接下來一個疑問是，這麼個具有民主自由平等思想的作家，為什麼會在書中寫一個烏進孝——“無盡孝”？按曹翁思想，首先就不該給這位莊稼人，取這麼一個很有諷剌意味的名字“無盡孝”的。大家知道，烏進孝只是莊稼人，是山坳海沿子上的人，是租種了寧府土地的人，也就是奴才。對比書中寫的同樣身份的丫環小廝與同樣是莊稼人的劉姥姥和二丫頭，不難發現，作者雪芹幾近是用貶筆與刻薄筆調來寫烏進孝。上文，咱分析了曹雪芹不是具有強烈封建反叛思想的人麼，這裡卻為何一改面目，去針貶嘲弄一個莊稼人呢？這不是前後矛盾嗎。須要深思。

來看，第五十三回書：

第一，先寫烏進孝表面的奉迎。紅稟帖上寫道：“門下莊頭烏進孝叩請爺、奶奶萬福金安，並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榮貴平安，加官進祿，萬事如意。”一大堆兒奉承恭維好聽話。

第二，又寫烏進孝的不老實。按賈珍推算，至少該送來五千兩銀子的，他卻送來“各項之銀共折銀二千五百兩”和數量極少的小頑意。足足少送來一半！

第三，還寫烏進孝在路上耗費時間久。接賈珍說“這個老砍頭的今兒才來”，可見是來得太晚了。書中有交待，他路上“走了一個月零兩日”。這一點，要記清。——為什麼會在路上走這麼長時間？他有下雪的理由，當然我們讀者也要深思。

第四，有意探聽皇家與寧府虛實。書中有“烏進孝笑道：‘那府里如今雖添了事，有去有來，娘娘和萬歲爺豈不賞的？’”可憐蓉哥便將真實情況——“果真那府里窮了，前兒我聽見風姑娘和鴛鴦商議，要偷出老太太的東西去當銀子呢”，透露了出來。還是賈珍辦事老練，忙將蓉哥話頭截住說：“那又是你風姑娘的鬼，那裡就窮到如此。”說着，命人帶了烏進孝出去。想必他是暗暗傾聽着，賈珍發覺，就忙將他出去，不致他太了解府中情況。

書行到此，烏進孝的故事，告一段落。

從這些字裡行間，我們讀者，不難看出烏進孝應是一個老奸巨猾、不忠不孝，暗暗考察進皇宮路線與渴望掌握了解皇室虛實的頗有點狼子野心的人物。

然後，我們再來翻清史。

清朝祖先建州女真原便是一個游牧於東北邊境“山坳海沿子上”，一邊向明進貢，一邊覬覦大明江山的民族。努爾哈赤與明王朝乃是臣屬關係，“遣使通好，歲以金幣聘問”，並且親自赴京師朝貢八次，向明廷述職進貢，還“送所掠人口，自結於中朝”。了解到這一點，再去看雪芹寫烏進孝，就不再怪訝雪芹筆之矛盾，而深味雪芹筆之“大有深意存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