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侃【醉花陰】這個詞牌

一提到【醉花陰】這個詞牌，常讀宋詞的詩友們自然會想到一位著名的女詞人，那就是李清照。她有一首《醉花陰》最膾炙人口：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首詞的“詩眼”在哪裡？問題一提出馬上有人搶答啊，對啦！正是：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凡事皆須求其所以然，這三句詞到底好在哪裡？個見以為，好在“意境的營造”：

  “莫道不消魂” 這一句的作用是“暗示”，它就像個開關，剛一打開，“消魂”二字就開始閃爍，讀者也馬上開始了對接下來的鏡頭畫面的期待。畫面展開：珠簾一下子被西風捲起，看見了站在帘子後面的美女，依然清秀，卻也已見清瘦。鏡頭慢慢地離開，又轉向了遠處的竹籬，籬下的菊花也已漸枯... 這類意境的成功之處在於能在內心深處打動讀者，讓人越品味越覺着寫得好，可就是說不出好在哪裡。

這首詞是李清照在重陽節時寄給出門在外的丈夫趙明誠的，傳趙讀罷是感動得淚流滿面哪。該逸聞出自《琅嬛記》：

“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趙明誠。明誠嘆賞，自愧弗逮，務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絕佳。’明誠詰之，曰：‘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正易安作也。”

介個逸聞蠻逗的：趙感動之餘，還是不服啊，心說俺一大男人，攤上這麼個能填詞的媳婦，若寫不過她，尚有何面目見人哪。於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竟然寫出四十九首《醉花陰》，然後把李清照這首混在裡面，逐首編號抄錄出來，請他的好友陸德夫來點評。介陸德夫可比趙明誠善詩詞啊，趙的本事是搗騰古董。看來半天，陸德夫說了：介五十首隻有一首絕佳，佳在“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三句上。

【醉花陰】的詞譜，龍榆生譜也非常湊巧地與“曹譜”一致，因為全篇每一句都來自“律句”，以李清照詞為例：

  薄霧濃雲愁永晝（韻A），瑞腦消金獸（韻A）。
  中仄中平平仄仄（韻A），中仄平平仄（韻A）。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韻A）。
  中仄仄平平，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韻A）。

  東籬把酒黃昏後（韻A），有+暗香盈袖（韻A）。
  中平中仄平平仄（韻A），仄+仄平平仄（韻A）。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韻A）。
  中仄仄平平，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韻A）。

必須一提的是：“有+暗香盈袖”的句式是“1+4”，前面的“有”字被處理為“領字”，而“領字”都須用仄聲。如此則“仄仄平平仄”這個律句，本來可以寫成“中仄平平仄”，可是，若以李清照這首《醉花陰》為譜的話，則這句的平仄搭配必須是“仄仄平平仄”，一字不能通融。俺猜想，應是李清照女士下筆之時靈機一動的結果。其實這一句的常見的句式應為“3+2、2+3/2+2+1”。請見下面毛滂的《醉花陰》：

  檀板一聲鶯起速。山影穿疏木。
  人在翠陰中，欲覓殘春，春在屏風曲。

  勸君對客杯須覆。燈照瀛洲綠。*
  西去玉堂深，魄冷魂清，獨引金蓮燭。

* 看！相同位置的句子是“燈照瀛洲綠”，正是“2+2+1”。細讀宋人的《醉花陰》，這一句寫作“1+4”的句式極少。再舉兩例：

醉花陰 越州席上官妓獻梅花（宋·舒亶）

  月幌風簾香一陣。正+千山雪盡。*
  冷對酒尊傍，無語含情，別是江南信。

  壽陽妝罷人微困。更+玉釵斜襯。*
  擬插一枝歸，只恐風流，羞上潘郎鬢。

* 上下片相應位置的句子都被寫作“1+4”

醉花陰（金末元初·元好問）

  候館青燈淡相對。夜+迢迢無奈。*
  掩淚惜分飛，好夢空回，留得閒愁在。

  同心易綰雙羅帶。只+連環難解。*
  且莫望歸鞍，盡眼西山，人更西山外。

* 也是被寫作“1+4”。

綜上，【醉花陰】或應分成二譜，其一以李清照詞為例：

  中仄中平平仄仄（韻A），中仄平平仄（韻A）。
  中仄仄平平，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韻A）。

  中平中仄平平仄（韻A），仄+仄平平仄（韻A）。*
  中仄仄平平，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韻A）。

其二以毛滂詞為例：

  中仄中平平仄仄（韻A），中仄平平仄（韻A）。
  中仄仄平平，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韻A）。

  中平中仄平平仄（韻A），中仄平平仄（韻A）。*
  中仄仄平平，中仄平平，中仄平平仄（韻A）。

* 請注意二譜不同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