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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曹雪葵杭州阿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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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論王維的七言律詩 (作者:邱瑞祥)
送交者: 曹雪葵 2012年11月16日01:31:25 於 [詩詞歌賦] 發送悄悄話

 
論王維的七言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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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大學學報:社科版貴陽61-67J2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邱瑞祥)
 
  內容提要:七言律詩肇端於六朝,唐初,沈quán@①期、宋之問完成了律體定型化、規範化的任務,宣告了七言律體的誕生,後經盛唐諸詩人的努力創作,把七言律推向成熟,至杜甫,則將七律的創作推向了頂峰。在唐代七言律體的發展中,王維是一位中間過渡性的人物。他的七律創作,既有對初唐七律應制詩風承襲的一面;同時,又有所創新與拓展。這種創新與拓展,本文認為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一、表現領域的擴大;二、極力塑造高遠的詩歌意象;三、追求章法的變化。王維七言律的這些創新,突破了初唐七言律的格局,給予七言律體真正的文學生命,可謂是通向杜甫七律的一座橋梁,在唐代七律發展史上,有着不可忽略的價值。     

  七言律詩在六朝時期已肇開其端,沈約、庾信諸人的七言儷句,已近律體。至唐初,沈quán@①期、宋之問力主“回忌聲病,約句准篇”[①],完成了律體定型化、規範化的任務,宣告了七言律體的正式誕生;唐玄宗開元初年,蘇tǐng@②、張說諸人又大力創作七言律詩,將七言律體推向前進。然觀其時諸人之創作,就其題材來看,主要以君臣游幸、唱和及同僚間的酬答為其表現對象;就其形式來看,又大都注重詞語的華麗、精巧、典雅,而其情調又大多是歌功頌德、雍容華貴,典型地表露出宮廷詩的風格。例舉蘇tǐng@②的《奉和春日幸望春宮應制》一詩,便可考見一斑:“東望望春春可憐,更逢晴日柳含煙。宮中下見南山盡,城上平臨北斗懸。細草偏承回輦處,飛花故落奉觴前。宸游對此歡無極,鳥弄歌聲雜管弦。”此為一首典型的應制詩,完全具備以上之特點,近人高步瀛稱其為“冠冕華貴”。[②]被人譽之為“燕、許大手筆”之一的蘇tǐng@②尚且如此,其餘諸家,便可想而知。從文學本身的發展來看,此種不注重個人情感的發抒,不注重對詩歌意境的追求,甚或在章法、句法上未見出嚴整與變化,可以說,是為一種歷史的局限,當然這不能歸咎於其時諸公。這一歷史的缺陷,開始在盛唐詩人的創作中逐步得到克服與釐正。審視盛唐諸家之七言律詩,不難發現,在題材上,雖未能完全脫離君臣宴遊、唱和的格局,但詩人們已將對身世的感慨,對人生的領悟,對山水的賞愛,對離別的吟嘆等等屬之於情感世界的東西,表現於七律之中,顯示出了創作領域的拓展,同時,亦展示出詩歌意境的擴大與高遠。而在形式上,詩歌的格律、章法、句法更趨向於嚴整,更趨向於規範化。其時詩人,堪稱名家者,後之詩論家列為王維、孟浩然、高適、岑參諸人。[③]而王維的七律諸作,在詞雅調穩之中,顯出意境的高遠及章法的變化,尤高於眾人。明人高bǐng@③在其《唐詩品匯》中,將王維列入正宗,並贊道:“王之眾作,尤勝諸人。”[④]近人高步瀛亦持此論,其認為“七言今體倡於初唐,至盛唐而極。王摩詰意象超遠,詞語華妙,堪冠諸家。”[⑤]意象超遠,正見出王維之七言律對初唐七言律格局之突破;而詞語華妙,又可見出對初唐詩風的承襲。從七言律詩的發展來看,初唐七言律興起,至盛唐而成熟發展,至杜甫,則將七言律創作推向頂峰。王維,正處於這一發展過程中的過渡性人物,其七言律創作,正顯露出承上啟下的特點。

  考王維詩文集,其七言律詩共二十首。[⑥]就其內容來看,擬可分為如此幾類:“其一,應制、酬答;其二,送別;其三,述懷;其四,遊覽。此四類詩,應制、贈答類共九首,其餘三類十一首。這九首應制、酬答詩幾占其七言律詩的一半,極明顯地表現出對初唐詩風的承襲。其典型者,可以《大同殿生玉芝,龍池上有慶雲,百官共睹,聖恩便賜宴樂,敢書即事》。為其代表:

“欲笑周文歌宴鎬,遙輕漢武樂橫汾。
豈如玉殿生三秀,jù@④有銅池出五雲。

陌上堯樽傾北斗,樓前舜樂動南薰。
共歡天意同人意,萬歲千秋奉聖君。”[⑦]

  宮殿柱旁生出芝草,宮池上出現祥雲,是否與國運昌盛、興隆有關,當然無從查考。據現代人看來,這僅只是一種自然現象而已。但其時的人們,卻認為這是上天垂像,顯示祥瑞,昭告君主的聖明及天下之大順,乃大喜之事。史官將其載入史冊,群臣們請加皇帝尊號,[⑧]並寫詩表示慶賀。這樣的背景,也就決定了這首作品歌功頌德的格局。作品的首聯,不作任何的過渡,即以“笑周文”、“輕漢武”來表達作者自己對當今皇上的讚頌,頷聯方寫出之所以“笑周文”、“輕漢武”的原因,在於玉殿上生出芝草,龍池上出現祥雲。此種先寫結果,後表原因之寫法,乃為王維慣用之法。如其《觀獵》一詩中的“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春日與裴迪過新昌里訪呂逸人不遇》之“桃源一向絕風塵,柳市南頭訪隱淪”等等皆類此。這種逆寫因果關係之手法,使作者的主觀情識表達得極為鮮明、突出,極容易給讀者一種強烈的感受與印象。此首作品用此手法,也正是收到了這樣的藝術效果。頸聯則引用“堯樽”、“舜樂”之典故,一方面,關合題目中的“聖恩便賜宴樂”,描寫皇家宴會之奢華與歡樂,而另一方面,則又將當今聖上比況為堯、舜,其讚頌之意,洋溢在字裡行間。故結句便直抒胸臆:“共歡天意同人意,萬歲千秋奉聖君”,直接展露自己對聖明君主的忠誠不二之心。縱觀全詩,作者以頌揚為其主調,以歡快筆觸,描述了這一祥瑞之事,語詞華麗而典雅,正是典型的宮廷詩人的風格。這種風格,在王維的其它應制詩中,保持得非常的整齊、同一。如其《敕賜百官櫻桃》:

“芙蓉闕下會千官,紫禁朱櫻出上蘭。
總是寢園春薦後,非關御苑鳥銜殘。
歸鞍競帶青絲籠,中便頻傾赤玉盤。
飽食不須愁內熱,大官還有蔗漿寒”[⑨]

  同前首作品相較,此詩更益顯得平庸。這一類的詩,除了向後人展示其時群臣對君主的態度,以及表露出應制詩的體制與面目外,實在沒有什麼思想情感內容可言。要指出的是,這類作品,並非為王維之前創,實是其對歷史的承襲。其淵源,當可追溯到初唐的沈、宋。

  《新唐書·宋之問傳》云:“魏建安訖江左,詩律屢變。至沈約、庾信,以音韻相婉附,屬對精密。及之問、quán@①期,又加靡麗,回忌聲病,約句准篇,如錦繡成文。學者宗之,號為沈、宋。”可見,作為宮廷詩人的沈quán@①期、宋之問在繼承沈約、庾信等人講求音韻婉附,屬對精密的同時,又追求語詞的靡麗以及格律的允當。在其應制詩中,明顯地表現出以上的特點。姑以沈quán@①期之《奉和春日幸望春宮應制》一詩為例:

“芳郊綠野散春晴,復道離宮煙霧生。
楊柳千條花欲綻,蒲萄百丈蔓初縈。
林香酒氣元相入,鳥囀歌聲各自成。
定是風華牽宿醉,來晨復得幸昆明。”[⑩]

  誦讀全詩,讀者當不難發現音韻的委婉、鏗鏘,詞語的靡麗、工致,還有那應制詩特定的頌揚基調。所以,明人胡震亨認為:“唐七言律自杜審言、沈quán@①期首創工密。”[①①]王維的七言應制詩,若與沈詩相較,音韻的婉轉,詞語的華麗,以及頌揚的基調,可以說是一脈相承,只不過王維詩中的語詞,在華麗中滲入一份典雅,在頌揚中現出一份持重,此是其與沈詩異同之大較也。故胡應麟又明言:“七言律以才藻論,則初唐必首雲卿(quán@①期字),盛唐當推摩詰。[①②]透過這些贊語,我們可以說,王維應制一類的詩,確是對初唐詩風的承襲。

  初唐七言律的此種格局,畢竟是一種歷史的局限,隨着文學本身的演進、發展,它必然會受到合理的揚棄。這在王維七言律的創作中,就已經明顯地展露出了新的變化。此種變化,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加以考見:

  首先是題材的擴大。在對王維七言律的分類中,就可以讓人看見,他把送別、遊覽、述懷等較為寬廣的社會生活、人生感受攝入自己創作的視野,以此來抒情言志,從而突破了應制詩的束縛,給七律一體注進了情感的血液,使其具有一種新的文學的生命。這些情感內容,包括:(1)對友朋遭貶謫的同情、關心與勸慰。如《送楊少府貶郴州》:

“明到衡山與洞庭,若為秋月聽猿聲。
愁看北渚三湘近,惡說南風五兩輕。
青草瘴時過夏口,白頭浪里出湓城。
長沙不久留才子,賈誼何須吊屈平。”[①③]

  詩中用虛實交替的手法,極力渲染、烘托遭貶之地的荒涼,遭貶之人心境的淒冷,遭貶路途中的險惡,以及作者對遭貶之人的勸慰,充分體現出詩人對友朋一片關心、同情的深厚之情誼,從而使作品透露出一股濃郁的情感力量。(2)對世態炎涼的感慨與不平。如《酌酒與裴迪》: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
世事浮云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①④]

  這是詩人歷經人事滄桑之後,對社會人情的一種總結與概括。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早已有之,只不過詩人用此體裁將其表露出來,似給人一種新的感覺。詩的首聯,便直接揭露世態炎涼的社會現實,頷聯則對此社會現象作進一步的渲染,頸聯又通過自然物象來比附自己險惡多舛的處境,以物托情,顯得意味豐厚而深遠,結句的“世事浮云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是詩人對此社會現實的一種認識與態度,以今人觀之,當涉消極之嫌,然,這卻是作者真情的自然流露,不做作,不誇飾,而其中又襲用古詩中的“努力加餐飯”,[①⑤]這一切,均使整首詩的情味顯得是那麼地濃烈而厚重。(3)對邊塞風光及邊塞戰爭的描寫,如《出塞作》:

“居延城外獵天驕,白草連天野火燒。
暮雲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鵰。
護羌校尉朝乘障,破虜將軍夜渡遼。
玉靶角弓珠勒馬,漢家將賜霍嫖姚。”[①⑥]

  此是王維在中年時,以侍御史的身份出使塞上時的作品。邊地雄奇瑰麗的自然風情,邊地將士浴血疆場的英雄氣慨,極大地激發了詩人的創作激情,他以飽滿的熱情,贊頒邊地的自然風光,嘔歌唐朝將士們保家衛國的英雄氣慨。這次出塞所寫下的作品,大都寫得氣勢奔放,神采飛揚,直可視為高、岑邊塞詩之同調。此詩正是這一風格的典型代表。詩的前四句,作者極力寫出秋日塞外邊地少數民族射獵的雄闊景象。白草連天,野火燎原,在暮雲飄蕩的空曠的大沙漠,駿馬馳騁,那一望無際的秋日平原,正是射鵰之大好時節。在這裡,塞外雄奇的自然風光與邊地民族雄悍強勁的民族性格渾融一體,突現出廓大的場面與氣勢。詩的後四句,則描繪唐軍英勇作戰的英姿,歌頌他們立功邊塞的豪情壯志,從而展現作者希望建功立業的抱負。縱觀全詩,真箇寫得是神情高揚,氣勢宏放。所以清人方苞贊道:“前四句目驗天驕之盛,後四句侈陳中國之武,寫得興高采烈,如火如錦。”[①⑦](4)表達作者自己歸隱山林之志,及優遊自然山水之樂。前者如《早秋山中作》:

“無才不敢累明時,思向東溪守故籬。
不厭尚平婚嫁早,卻嫌陶令去官遲。
草堂蛩響臨秋急,山里蟬聲薄暮悲。
寂寞柴門人不到,空林獨與白雲期。”[①⑧]

  後者如《輞川別業》:

“不到東山向一年,歸來才及種春田。
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燃。
優婁比丘經論學,傴僂丈人鄉里賢。
披衣倒屣且相見,相歡語笑衡門前。”[①⑨]

  前作主要表現在李林甫把持朝政、排斥異己的黑暗政治統治下,不得已,而作出的歸隱山林之舉。“無才不敢累明時”的自責與自嘲,把一份憂讒畏譏之情表露得是那麼地委婉與深沉;“草堂蛩響臨秋急,山里蟬聲薄暮悲”,則又要將詩人當時的心境描述得如此的淒清,“寂寞柴門人不到,空林獨與白雲期”,卻又是將歸隱之後的生活寫得那樣的孤寂。如與陶淵明那種“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的真心歸隱,“乃瞻衡宇,載欣載奔”的歸隱後的喜悅,以及“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的徹悟相較,可見王維在這裡所宣稱的歸隱,實在是一種迫不得已之舉,它曲折地反映出其時的政局時態,以及在此政局變化中,文人們的心理狀態。而後詩卻用濃烈的筆觸,渲染輞川自然山水的絢麗與可愛,表達詩人對大自然的讚美、嚮往之情,以及自己歸隱山林之樂。與前詩相比,此詩的情調要顯得歡快、明亮得多,不再有前詩那種淒清與孤寂。此種變化,正是禪學理念給於王維一種心理調節作用的產物。“專注內修,不主外求”的禪學宗旨,導引着王維以另一副眼光與態度來對待所謂的仕與隱,“理事俱如”,“無可無不可”的人生態度,使他因政局變化而傾斜的心理,又復歸於平衡,自然山水也就剔除了那份淒清、孤寂,而展現出絢麗、歡快的另一面目了。

  正是由於詩人將上面這些寬廣的社會生活內容和深厚、複雜的人生情感表現於七言律體之中,擴大了七言律的表現領域,顯示出它所具有的抒情言志的功能,因而,使其獲得了文學的生命,而邁進一個新的發展天地。

  其次,在題裁擴大的同時,王維又充分調動他的語言表達能力,極力塑造高邁、深遠的詩歌意象,擺脫了應制詩中的貧乏與淺薄,表現出十分深厚的人生內涵以及豐富的藝術意味。這些高遠的詩歌意象,在他的送別、述懷、遊覽幾類作品中,屢屢可見,有的已經成為人們千古傳誦的名句。如《酌酒與裴迪》中的“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表述一種普遍的人生體驗;《送楊少府貶郴州》中的“長沙不久留才子,賈誼何須吊屈平”,顯示出詩人對友朋的關心與慰解;《出塞作》中的“暮雲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鵰”,寫出了塞外雄奇的風情,表現出一股豪邁之氣;《積雨輞川莊作》的“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一白一黃,一色一聲,展現出無限恬靜、安寧的田園風光;《輞川別業》中的“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燃”,通過絢麗、明亮的色彩對比,渲染出一派濃烈的春意與生機,表達出詩人對大自然無限賞愛之情。這些詩句,一方面飽含着詩人豐富情感,另一方面,寫景、狀物、言理無不生動、精練,遂使整首作品生色不少。比起那些四平八穩,典雅工致卻豪無生命的應制詩句來,其藝術價值之高低,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要指出的是,這種高遠的詩歌意象的塑造,時或也出現在他的一些應制詩中,其主要表現為對大唐帝國、盛唐氣象的讚頌,最典型者,為《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pèi@⑥聲歸向鳳池頭。”[②⑩]     

  此一題目,為四人同時而作。賈至始創,王維、岑參、杜甫三人和作。從四首作品來看,賈、杜二人之作,意境較為平庸,仍不脫應制詩之窠臼,故為後世詩論家們所訾。在此略而不論。唯王、岑之作,能於舊傳統中寫出新氣象,為後人所推許。然王、岑二人之詩,亦各占擅場。岑詩云: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杖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②①]

  明人胡應麟嘗評王、岑二詩之異同,云:“細校王、岑二作,岑通章八句,皆精工整密,字字天成。頸聯絢爛鮮明,早朝意宛然在目,獨頷聯雖絕壯麗,而氣勢迫促,遂至全篇音韻微乖,不爾,當為唐七言律冠矣。王起語意偏,不若岑之大體,結語思窘,不若岑之自然,頸聯甚活,終未若岑之駢切;獨頷聯高華博大,而冠冕和平,前後映帶,遂令全首改色,稱最當時。大概二詩力量相等,岑以格勝,王以調勝,岑以篇勝,王以句勝,岑極精嚴縝匝,王較寬裕悠揚,令上官昭容坐昆明殿,窮歲月較之,未易墜其一也。”[②②]胡之品評,極準確道出岑、王二詩的佳處。岑詩以篇勝,通篇講究章法,結合“早朝”與“和作”而落筆,全詩渾然一氣。王詩卻於意境上用力,頷聯之“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不僅寫出大唐皇帝的尊貴、威嚴,以強大的氣勢振起全篇,而且在結構上,又起着承上啟下的作用。所以胡應麟才稱其:“高華博大,而冠冕和平;前後映帶,遂令全首改色。”此種在詩歌意境上用力,力求其“高遠”的作法,在王維其它作品中,也出現了類似此詩中的佳句。如《奉和聖制從蓬萊向興慶宮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一詩的“雲里帝城雙鳳闕,雨中春樹萬人家”兩句,極寫出大唐國都的雄偉壯觀,以及大唐百姓們富庶、安樂的生活,正表露出詩人對大唐帝國的讚頌。《和太常韋主簿五郎溫湯寓目》中之首聯:“漢主離宮接露台,秦川一半夕陽開”,明人楊慎曾言:“予嘗愛王維溫泉寓目贈韋五郎詩。夫唐至天寶,宮室盛矣。秦川八百里,而夕陽一半開,則四百里之內皆離宮矣。此言可謂肆而隱,奢麗若此,而猶以漢文惜露台之費比之,可謂反而諷。”[②③]詩中的反諷之意,於尾聯之“聞道甘泉能獻賦,懸知獨有子云才”而托出,楊慎之見不誤。然其言“秦川八百里,而夕陽一半開,則四百里之內皆離宮矣”,將原作中的誇飾認為實寫,把詩意理解得太過質實、膠滯。細察原作,實是作者的一種誇飾之詞,“秦川一半夕陽開”者,乃是極寫宮室之多,且又襯托出宮室的輝煌與壯麗;在含意上,則以漢文帝不修露台之儉樸與唐帝大營宮室之奢華作比,已暗含諷諫之意。所以此兩句詩,寫境闊大,寓意深遠,故為後人所讚譽。

  從以上例句可看出,作為一位藝術大家,王維極力運用其高超的語言表達能力,塑造出高遠的詩歌意象,表現出極為豐富的藝術意味,此正是高步瀛所言的“意象超遠,詞語華妙,堪冠諸家”之處。

  再者,王維的七律諸作,更益講求章法的變化。七律四聯八句,並非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句子排列。恰恰相反,在八句之中,最要講究開合變化,形成跌宕起伏的節律美,為表情達意服務。古人用“起、承、轉、合”來概括這種結構要求,並具體對這四者作出了規範與要求。胡震亨《唐音癸箋》引楊仲弘語云:“七言律有起、有承、有轉、有合。起為破題,或對景興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題起,要突兀高遠,如苹風初發,勢欲卷浪。承為頷聯,或寫意,或寫景,或書事,或用事引證,要接破題,如驪龍之珠,抱而不脫。轉為頸聯,或寫意,寫景,書事,用事引證,與前聯之意相應、相避,要變化不窮,如魚龍出沒huī@⑤濤,觀者無不神聳。合為結句,或就題結,或開一步,或繳前聯之意,或用事,必放一句作散場,如截奔馬,辭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辭盡意不盡,知此,則七律思過半矣。”[②④]依楊氏所言,七律四聯八句,在這“起、承、轉、合”之中,本身就顯現出一種跌宕、迴環、曲折的節律,表現出一種內在的結構美。大凡好的律詩,都必須做到這一點。從唐代七律來看,這種節律美,只有在杜甫的七律中,才表現得淋漓盡致,爐火純青。初唐及盛唐初期的七律,在結構上還顯不出太大的變化,像沈quán@①期那首有名的《古意》(“盧家少婦鬱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白狼河北音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誰謂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也不曾見出那跌宕起伏的節律。至崔顥那首被人稱之為唐七律“壓卷之作”的《黃鶴樓》詩,於此也可謂為闕如。但在王維的七言律詩中,我們已經可以發現這種跌宕起伏的節律變化。可以舉其《送楊少府貶郴州》為例。起句“明到衡山與洞庭,若為秋月聽猿聲”,就緊扣題目而起,首用衡山之險峻與洞庭之闊大,烘托出貶所之荒僻與貶途之險難;次句則從主觀情感上着筆,用秋月與猿聲的意象,渲染出淒清、哀怨之意境,再冠以“若為”二字,作強烈的主觀抒情,傳達出詩人對遭貶者的無限同情之意。頷聯之“愁看北渚三湘近,惡說南風五兩輕”,則承上聯之貶地而來,更進一步襯托貶所的荒涼及環境的惡劣,亦更進一層展示詩人的關切之情。頸聯為轉,筆調從遠至近,從貶地轉寫貶途,進一步襯托出遭貶者的不幸及詩人的關心之意。尾聯為合,作者拋開遭貶之現實,“長沙不久留才子,賈誼何須吊屈平”,在反用歷史典故之中,對友朋之遭貶作出勸慰,既充分表現了送別之意,又一掃前面之淒冷、陰暗之色,總攬全詩,確實收到言盡而意不盡的藝術效果。在這“起、承、轉、合”之間,已然見出了變化。與結構上的此種變化相應,其情感的運動亦是起伏跌宕。首聯之第一句,出以冷靜之敘寫,情緒是為平緩,第二句則作強烈的主觀抒情,情緒為一漲;頷聯之“愁看”句情緒稍伏,而“惡說”句情緒又為之一起;頸聯是為客觀之描述,情緒又為一伏;尾聯反用典故作勸慰語,情緒又為一起。這情感的起伏運動,滲入到“起、承、轉、合”的節奏變化中,使作品表現出七言律那特有的節律美。當然,此種節律美,在杜甫的七律中才達到頂峰,而王維,正是一位從發端至頂峰之間的人物。

  以上,我們從題材的拓展、意境的塑造、講求章法變化諸方面考察了王維在七言律詩創作中的創新。但他畢竟是一位過渡性的人物,反映社會生活,抒發情感的博大深沉,意境的沉雄超邁,以及章法之變化,格律之精工,他是萬不能與杜甫相比擬的。就是在句法的嚴整上,他的七言律也顯出許多不足。古人對此也早已有評。如胡應麟就明確指出:“右丞‘早朝詩’,絳幘、尚衣、冕旒、袞龍、pèi@⑥聲,五用衣服字;‘春望詩’,千門、上苑、雙闕、萬家、閣道,五用宮室字;‘出塞詩’,暮雲空磧時驅馬,玉靶角弓珠勒馬,兩用馬字。”[②⑤]等等,均為律詩所不容許。

  綜上所述,可見出王維的七言律詩在唐代七律的發展史上處於中間過渡階段。作為這一特定的人物,他的七言律,繼承了初唐七律在內容及風格上的某些方面;同時,他的創作,又擴大了七律的表現領域,賦予它深厚的人生體驗及豐富的情感內容,使七律一體逐漸擺脫初唐詩風的局限,成為一種在真正意義上的表情達意的體裁。同時,王維憑藉自己的人生體練以及高超的語言表達能力,極力塑造出高遠的詩歌意象,不論在抒情、寫景、言事諸方面,均改變了初唐以來詩歌意象淺弱的缺陷。另外,他還注意到七律在結構上的特點,盡力去表現那種跌宕起伏的節律美。但,從另一方面看,他在句法與聲律上,還未完全達到精美的境界,他那些不嚴整的句法、用語,仍然顯示出古體向近體演進的痕跡。宋人張戒在其《歲寒堂詩話》中曾說:“世以王摩詰律詩配子美,古詩配太白,……雖才氣不若李、杜之雄傑,而意味工夫,是其匹亞也。”。此正表明,王維的七律,正是通向杜甫七律的橋梁,在唐代七律發展史上,應有着不可忽略的價值。

  ①《新唐書·宋之問傳》:“魏建安訖江左,詩律屢變。至沈約、庾信,以音韻相婉附,屬對精密。及之問、quán@①期,又加靡麗,回忌聲病,約句准篇,如錦繡成文。學者宗之,號為沈、宋。”
  ② ⑤ ①⑦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卷五。中華書局1959年5月版。
  ③明人胡震亨在《唐音癸箋》卷十中云:“盛唐名家稱王、孟、高、岑,獨七言律祧孟,進李頎,應稱王、李、岑、高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5月版。
  ④《唐詩品匯·七言律詩敘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8月版。
  ⑥據上海古籍出版社1961年8月版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統計。
  ⑦ ⑨ ①③ ①④ ①⑥ ①⑧ ①⑨ ②⑩ ②① ②③:《王右丞集箋注》卷十。
  ⑧《舊唐書·玄宗紀》:“(天寶七載)三月,大同殿柱產玉芝,有神光照殿,群臣請加皇帝尊號曰‘開元天寶聖文神武應道’,許之。”   
  ⑩《全唐詩》第二函,第五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0月縮印康熙揚州詩局本。
  ①① ①②胡震亨:《唐音癸箋》卷十。
  ①⑤《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云:“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②② ②⑤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五。中華書局1958年10月版。
  ②④《唐音癸箋》卷三。
                 (作者單位:貴州大學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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