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失去大陸源於控制社會不利

      余不潔

國共內戰的硝煙早已散盡，雙方的勝負似乎也早有了結論，不過，關於彼此成敗原因的探討卻一直沒有停止。過去，我們曾經被告知是“歷史規律”、“人民選擇”等等。當我們穿過意識形態的迷霧後可以發現，歷史並非像教科書講述的那麼抽象。說一句大實話，共產黨是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國民黨失敗最根本的原因當然是軍事上的失利。而國民黨軍事上的失敗，實際上是敗於社會動員體制的無效。相對而言，共產黨得益於基於對社會的全面控制、以及能夠最大限度地汲取各種資源——從人力到物力。

我們從小便知道，解放軍獲勝的法寶是“小米加步槍”。誠然，小米是當時北方中等農家的主食，比高粱和糠菜要高一、兩個檔次，想來解放軍如果能以小米為主食應該算是相當不錯了。不過，關於當年解放軍的伙食，特別是作戰時期的供應，和我們受教育後的基本認知還是有相當的不同。過去曾讀到一篇關於淮海戰役後解放軍的總結材料，看到一天沒有吃肉戰士們便抱怨的文字時，真是震驚不已。後來又看到回憶文章，淮海戰役當中，解放軍指戰員們在戰鬥期間幾乎每天都能吃到白面饅頭、紅燒肉或肉包子；遼瀋戰役，解放軍也是天天白面饅頭、豬肉、火腿的吃着，不能不大為感慨。那個時代，對於大多數農民而言，正常年景一家人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就是在華北產麥區，小麥製作的白面饅頭也是當點心吃的，中等以上人家除了當家的老東家可以天天吃饅頭之外，其他人也只有麥收時或者過年過節才可以吃。至於吃肉對於絕大多數農民而言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一般都是年節時刻或者待客才能享用。直到今天，在許多並不太偏遠的農村地區，許多農民還只能在逢年過節時才捨得吃肉。這些大的戰役，解放軍投入的兵力都高達六、七十萬，作戰時間長達兩個多月，單單麵粉、肉類的消耗恐怕都是驚人的數字，這相當於上百萬解放軍將士兩個多月天天都在過年啊。

至於解放軍的武器裝備，步槍只是數量最多而已。至於重炮，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在三大戰役期間都已經遠遠超過國民黨部隊。尤其是在淮海戰役，那些經過八年抗戰的國民黨軍隊將領也都為解放軍的密集炮火所震撼。粟裕大將把淮海戰役的勝利第一歸功於山東的民工；第二就是大連的炮彈，實乃兵家肺腑之言。據徐澤榮博士的研究（徐澤榮：淮海戰役共方使用的蘇援炮彈），單單淮海戰役，解放軍就使用了1600萬發炮彈，不過，絕大多數炮彈都來自外部援助，解放區根本不具備如此規模的生產能力。薄一波在其回憶錄中曾經談到一發迫擊炮彈的成本相當於解放區一個中農人家的年收成，讓當時在身邊的陳毅聽到後也大為驚嘆和感慨。此次戰役，武器彈藥的開銷姑且不論，單單糧食一項的消耗，特別是小麥的消耗，在當時恐怕就是令人咋舌的數字。由此可見當時中共對物資超強的汲取能力，至於人力的掌控那就更不在話下了。由於當時運輸工具的落後，淮海戰役是大量使用人力支前的，動員的民工數量高達590萬。畢竟要面對60萬軍人的糧食和數十萬噸彈藥兩項的運輸這樣一個驚人的任務，況且，五、六百萬民工每天也要吃飯。民工畢竟不是戰士，如何組織和約束這五、六百萬民工，讓他們忍受苦難、冒着危險送彈藥補給去前線，這不可能單單憑藉民工的認識和覺悟就能實現的。而且，在作戰區域，寒冬時節，當地百姓的房子幾乎都被拆掉，檁梁木料用於解放軍的工事，或者戰士取暖。對於絕大多數普通農民，特別是共產黨剛剛進入的地區的農民，他們不可能對國共兩黨有多麼深刻的認識，如果沒有嚴密的組織和控制手段，能夠順利完成任務是難以想象的。至於遼瀋戰役沒有如此大規模動員民工，顯然和東北的特殊地理位置有關。

對比而言，國民黨只是一個世俗型政黨，他對社會的滲透和控制都是微不足道的。況且，在國民黨內部，還存在着各種相互制約的勢力，或者說，社會上的多種力量都對國民黨存在着影響。蔣介石沒有機會、也沒有可能像毛澤東在延安整風那樣用數年的時間整合國民黨，甚至也沒有機會整合國民黨軍隊。隨着抗戰的全面展開，不但沒有了機會，甚至原本可能解決的問題反而被放大了，變得無法收拾。八年抗戰，國民黨的控制區域和組織體系在不斷衰弱，而中共的組織體系卻在全國範圍內得到了全面的發育和成長。實際上，在抗戰結束前夕，雙方組織上的特性已經註定了各自的結局。

單單就中共對社會的控制能力而言，在中國歷史上，大概只有戰國時代的秦國稍微可以比擬。以長平之戰為例，在秦將白起攜數十萬重兵包圍趙國軍隊後，秦王又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徵發全國15歲以上的男子參加決戰，此役秦國投入的總兵力約在百萬以上。以當時的交通和通訊水平之落後，一個僅僅只有大約四百多萬人口的國家，在廣闊而分散的國土（七、八十萬平方公里）上徵調如此規模的軍隊，平時若無嚴密的組織是無法想象的。秦得以兼併六國，很難說秦國在經濟和文化上優於其他六國，但是，秦的舉國體制，以及類似“什伍連坐法”等一系列對社會嚴密、高效的控制策略無疑是秦戰勝其他國家的最重要因素。然而，和中共的網狀體系相比，秦的控制神經也只是單線索的，還稍顯簡陋。國共內戰，共產黨能夠打敗國民黨，除了人們熟知的那些內外因素，共產黨的各級組織、特別是基層組織對農村高效而嚴密的控制起了重要作用。不僅青壯年，甚至從兒童到老人、婦女等等，整個村莊的每一個人都被連在一起，儘管形式上有農會、兒童團、婦救會，但是其中真正的主導則是共產黨的地下組織。國民黨控制下的中國，實際上是一個破敗了的傳統社會。國共兩黨在內戰中的不同結局，反映的不僅是國民黨的失敗，實際上也是中國民間自治傳統社會敗給了全能體制。

解放區共產黨單一組織所具有的壓倒性的強大優勢，在幾千年的歷史上，應當說是空前的。然而，從長遠來看，卻還存在着巨大的風險。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作為世俗性政黨的國民黨由於缺乏對社會的全面控制能力，反而給社會留下了相應的發展空間，客觀上為社會平穩轉型提供了便利。中共的全能體制對社會有極強的控制和汲取能力，它適合戰爭狀態，卻未必有利於經濟建設和發展。當年中央紅軍在江西蘇區的失敗，過於強大的汲取能力不能不說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