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嘗君雞鳴狗盜論

·馬悲鳴·

序

著名的戰國四公子之一，齊國的孟嘗君田文以善養士著稱，號稱有“食客三千”。

孟嘗君使秦，獻白狐裘給秦王為見面禮。秦王恐其返國將與秦不利，遂款留之，不使去。孟嘗君察其意，遂走秦王寵姬門路。寵姬索白狐裘為禮物，而白狐裘僅此一件，已獻秦王。食客有善狗盜者，入秦宮庫府，盜白狐裘出以獻寵姬。寵姬說動秦王，放孟嘗君歸。孟嘗君恐秦王翻悔，晝夜兼程，急急如漏網之魚，至關前時值半夜，雞尚未鳴。孟嘗君恐天亮追兵將至，緊急關頭有善雞鳴食客學半夜雞叫，百雞皆隨而鳴之。關吏以為時辰已到，遂開關放走孟嘗君一行。

孟嘗君捨得錢糧養食客，事急多賴食客之力以解。後人亦多贊其養士之舉。一千年後，北宋名相王安石不敢苟同，作《讀孟嘗君傳》一文以辯之∶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取雞鳴狗盜之力哉？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上篇

中共的天下打得極其艱苦，拖得時間特別長，故其功臣也多。一旦天下粗定，如何論功封侯便成了大問題。不過好在共產黨以捨己為人相號召，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志。於是中共劃下一條線，就是七七事變。舉凡中央部委、省軍和少將軍銜以上的爵位只頒給七七事變以前參加中共的幹部。凡廳司局、地師和大校以下的爵位才能頒給七七事變以後的幹部。

七七事變以後的第一批幹部名曰“三八式”。“三八式”以後的幹部里，截止到文革開始前，筆者只知兩人晉升少將，兩人晉升省委爵位。兩名少將是錢學森和宣化炮院的高院長。兩個省委書記處書記是湖南的華國鋒和廣東的趙紫陽。

高院長乃河北省主席高崇民公子，留德學炮，畢業後回國抗日，按其父示意投了八路軍，朝鮮戰爭時出任志願軍炮兵司令，以此等學歷軍功自堪榮任將軍。錢學森被美國要員認為∶“他一個人足可以頂五個師的兵力”。五個師快夠兩個軍了，錢學森亦堪領將軍銜。

兩位地方官里，華國鋒運氣好，以資格論當了湖南湘潭地委書記。而紅太陽升起的韶山沖就在湘潭境內。老華有幸數度接待“高祖還鄉”，得多沾雨露；聖恩隆眷，文革前升任了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趙紫陽則是被東南王陶鑄看中提拔的。

作大官，要有自己的班底，着急時手頭有人可用，此即養士。秦滅六國，特別是中共實行國家公有制以來，養士成了國家的事。用公帑養士為自己固位之用當然比孟嘗君出私帑養士以為國事用更划算。

袁世凱當總統有其小站練兵的班底。蔣介石有黃浦校長的班底。蔣經國有其贛南青訓班的班底。毛澤東有三灣改編班底。鄧小平有二野班底。胡耀邦有團中央班底。

中共“宗人府”有一條內部戒律，叫做“非組織活動”。此罪之大，僅可貸一死。中共內部派系之爭，最後的罪名往往即此。成者為正統，敗者即為“非組織活動”。凡“三八式”以降非正職首長聞“非組織活動”噤若寒蟬，故無人敢養士。趙紫陽原是陶鑄夾袋中人物，主政蜀郡之前亦無自己班底，調任京官時僅攜一田紀雲同往。

京都首善之區，大學林立，研究所眾多，自是不乏精英人物。為迎合太上改革號召，老趙需要出主意和辦事的謀士，遂設體改所等機構以為用。當此時也，趙公犯一大忌。智囊團人馬幾乎全部來自文科生之間的呼朋引類。此固內部意見易於一致；然每臨事，亦僅此一致意見耳，固不足以堪大任。

中國近代文科人才多出辛亥至北伐間。蓋因四書五經已廢，三民主義尚未開課，思想無拘束所至。“解放”至文革，中共鉗制思想的政治課益愈嚴酷。文革結束至今，亦未見稍懈。固文科生必長於權術與教條。

中篇

趙紫陽入主內閣之前，只具農業經驗，工商兩缺。當此經濟制度改轍之際，聞美國有諾貝爾獎得主弗里德曼者乃當今市場經濟學大師，遂問政於弗里德曼高足，香港教授張五常。張教授獻策∶“用貪污買下共產黨的特權”，以瓦解其對市場經濟走向的抵制。儘管趙紫陽表示了對貪污的理解，但經濟危局並未因此而好轉。

以貪污與經濟危機兩者孰重論∶有貪污而無經濟危機，則僅只清流黨牢騷而無民怨。有經濟危機而無貪污，則有民怨而無清流躁志。平心而論，作為政治家，兩代議員之後，二次大戰的老戰士，從駐聯合國大使、駐華大使、中央情報局局長到副總統、總統，一步步熬上來的布什較之克林頓成熟老到得多。但因里根的太平天子坐得太長了，經濟危機拖到布什任內才出現。結果解放科威特的沙漠風暴英雄還是敗在嬰兒潮的大娃娃手裡。此即民怨所積。

趙紫陽如要容忍貪污，則不能容忍通貨膨脹；若容忍通貨膨脹，則不能容忍貪污。兩個懶法子最多只能取其一。結果趙紫陽的智囊團兩者都控制不住，反而盡找些歪理搪塞。更有甚者，據老趙手下一決策級智囊後來自己聲稱，他當時曾獻計打印度，以轉移國內視線。此事若屬實，還真得感謝趙紫陽畢竟未用此計，總算蒼生有幸。

六四乃清流躁志利用通貨膨脹引發的民怨所致。事到如今，趙紫陽夾袋中人物除鮑彤一人因服刑，尚不得一睹風采之外，其他人物的表演大多不過耳耳。這批人有一跟頭栽進民運里來的，為雀巢鳩占，竟不惜引進在中共高層練就的權術。

當初這些人剛學了點三腳貓式的權術，就想用來玩他們的師祖爺鄧小平。惜夫雙方本事相差太遠。鄧小平只動了一下真傢伙，這些“欺師滅祖”之徒就做鳥獸散了。但這套權術用來玩海外民運“可欺以方”的君子卻是綽綽有餘。

下篇

讀舊小說，即使“良禽擇木，良臣擇主”也免不了客套一句“願效犬馬之勞”。這犬馬之勞固然有“義馬垂韁，仁犬濕草”的，但也有白額入嘴的妨主“的盧”。漢初名將韓信有“助楚則漢亡，助漢則楚亡”之名。我們這些精英智囊的“政績”卻是助趙紫陽，則趙紫陽敗；助八九民運，則八九民運敗；投身海外民運，直攪得海外民運四分五裂。這種“拆白黨”式的“妨主”業績倒可以解釋做“設計故意攪毀海外民運”之功，以做“猛回頭”時的獻功之用。

文革前史學界有“讓步政策”論，言每一朝剛打下天下，反思前朝傾覆之慘，總要向底層做些讓步。六四慘案以來，國內經濟形勢不錯，有人即指此為中共懼八九民運再現而採用讓步政策云云。此非大謬，然亦歪解。六四導致中央決策層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權術書生被清除淨盡，這才是關鍵。

雖然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然其不是壞人。雞鳴狗盜之技臨危都能派上用場以解急難，逃出軟禁。趙紫陽也不是壞人，然其收羅的精英智囊卻只會出打印度式的餿主意。這種事急自己跑得賊快，反陷恩主於軟禁的食客，哪有一技比得上雞鳴狗盜之徒！

老趙錯用這種人物，安能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