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崇拜物質的時代，奉物質為圭臬者濟濟。但心理學研究表明，物質主義者並不幸福。“財色名食睡，地獄五條根。”這是佛經中的一句話。柏拉圖的覺悟堪比佛陀：貪婪是最真實的貧窮，滿足是最真實的財富。梭羅也說過類似名言：減法比加法更能使靈魂成長。可世人難脫五欲的束縛，所以多半沾染塵累。堆砌疊加，繁多的負累沒能增加生命的品質，卻讓身心疲憊，過多的物慾讓心蒙垢。“常念三衣，自淨其意。”安放心靈的首要一條，是化繁為簡，刪除不必要的人生負荷，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那才是真正的快樂，唯此，才能安然體會“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的境界及與大自然心有靈犀相契相融的自在。
    讀唐詩，也讀詩人的人生經歷。且摘錄一段詩佛王維的生活：“維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彩。”與道友裴迪彈琴賦詩，嘯詠終日。半官半隱的王維到晚年更是諸事求簡，史料載：在京師日飯十數名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唯茶鐺、藥臼、經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把物質生活降到生存底線的王維，卻在詩歌音樂繪畫諸多藝術門類取得了卓然成就。
    再讀清代畫家。天性散淡布衣終身、年逾五十始才從畫、居於“揚州八怪”之首的金農，得好友鄭板橋讚譽：“杭州只有金農好。”他們喜歡在一起“杯酒言歡，永朝永夕”，“相親相洽若鷗鷺之在汀渚。”晚年的金農窮困潦倒，不得不依賴販古董、抄佛經，求寫彩燈，甚至刻硯為生，可他以苦為樂，有時收入頗豐，竟也“歲得千金，亦隨手散去”。曾有人撰詩話記述金農：“性情逋峭，世多以迂怪目之。然遇同志者，未嘗不熙怡自適也。”金農唯一的女兒遠嫁，女亡妻喪後他孤身一人專注藝術，自成一派。他的畫作題詩也謂一絕，72歲之齡仍不脫詼諧，在畫作中題句：“鬧中取靜之梅，東林滿座管弦鬧，西舍終朝車馬喧。只有老夫貪午睡，梅花開候不開門。”生命的舒展自在、隨遇而安躍然紙端。
    被楊絳先生視為座右銘的是英國詩人蘭德的一首詩：“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熱愛大自然/其次是藝術/我靠着生命之火取暖/火熄了/我也該走了。”已過百歲春秋的楊絳先生，委實把人生做到極簡，深得減法要義，一生無論遭逢怎樣的人生境遇，都保持人格的清白和心境的寧靜，足令世人深思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