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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因何成了一张破渔网?
送交者: 刘云枫 2014年11月21日20:11:26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说“礼”(之二)

摘要:“礼制”是一张看似严密的蜘蛛网,强权者像石子一样穿过去了,网住的,都是“翅膀太软”的弱势阶层,这就是“礼制”的唯一价值——判别你是组织之上、逍遥于“礼制”之外的“天马”,还是小心翼翼呆在鸟笼里的“燕雀”。穿越者,都是有能耐的,而被“蜘蛛网”套牢的,都是没本事的。“礼制”这种内在缺陷,成了鼓励中国人竞相践踏“礼制”的兴奋剂,能否闯过“蜘蛛网”成了区分一个人是“英雄”还是“狗熊”的最重要判据。中国人都是好样的,谁也不想当狗熊,人们像穿越日本鬼子的封锁线一样越过“蜘蛛网”,“礼”之不存,“礼制”之破烂不堪,也就不足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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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弟弟,比我小7岁。这种年龄差距,应该说,他的成长“历史”我是很清楚的,或者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可实际上,我上高中的时候,就离开本县,到外地去了。那一年,我14,我弟弟才7岁。所以,我弟弟小时候的事迹,对我来说,反倒成了“传说”。既然是“传说”,肯定有不实的成分,好在我弟弟也不是什么“神仙皇帝”,没有人替他“涂脂抹粉”,也没有人恶意贬低他,从这个角度看,关于他的“传说”不是“神话”,尽可以相信其真实性。

我父亲是中学教师,对外人和蔼之极,对自己的孩子则是“暴君”,也就是中国人所谓的“严父”。弟弟的小学,就在我父亲任职的中学隔壁。原来,两个学校是在一起的。一个很大的院子,大门朝南,四周围有很高很高的土墙。大院儿的前面是操场,中间是教学楼,后面是办公楼,再后,则是一长串平房,是教师宿舍,其中一间是我们家的。这种布局,是“作坊式”学校的布置,校园前半部分用于教学,后半部分则用于教职员工和家属居住。20世纪70年代之前的学校大都是这种格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改革了,校园中间添了一堵墙,把原来的学校一分为二,西边是小学,东边是中学。本来在一个大院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和教师,都分成两部分,各自独立了。这其中,最不便利的要数我弟弟了。我们家住在中学和小学的分界处,也就是“分家”之后中学的西北角,家属宿舍是一个狭长的胡同,出入在长长的排房的最东头儿。这样一来,原来的地理优势,一下子成了劣势,到隔壁的小学,我弟弟要绕中学校园转一圈,才能到。上学,倒没什么要紧,反正我弟弟对学校没什么渴望,可放学的时候,对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远了。

有一天,父亲的一位女同事正在做午饭,突然,一个身影从墙头上一闪,就落在厨房门口,这就是我弟弟。那个时候,居住条件比较差,每一户有一间房子,已属不易,厨房是一个临时简易的大棚子,里面有78个炉灶,作公共厨房。我弟弟就落在公共厨房门口,被父亲的女同事看见了。这下麻烦可大了。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自从中小学分开之后,我弟弟从来没有走过大门,每一次出门,别人向东他向西,爬上后墙,上了房顶,在墙头上如履平地,不过3分钟,他就跳到小学院子里了。

小孩子爬墙头,说大就大,说小也小。要是上纲上线,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今天翻墙头儿,日后就可能作“梁上君子”。要是看淡了,无非是小孩子懒,肚子又饿,着急回家吃饭抄近道,而已。小学、中学的领导也坚持后一种看法,再说,我父亲也是单位的积极分子,口碑甚好,没有人往坏处想。于是,好言抚慰,劝我弟弟以后别再“不走寻常路”了,还是老老实实绕道吧。可是,让领导同志们吃惊的是,受到感化的小孩子居然说:我爬墙头,是给我爸爸看的。沉默——我弟弟说了这句话,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小孩子也不知道大人都怎么了,他就这么被“放走”了。

这个例子,有点例外,可对中国孩子来说,不失一般性。“礼制”的内在不平等性,一方面强化了父亲对孩子、宗族对家族成员的控制,乃至压制,这种不容辩驳的“父权”在维持家庭稳定性方面的作用是无可置疑的,家长也获得了“一方主宰”的荣耀;可另一方面,反抗总是与压迫的力量成正比的,对抗权威、违反“礼制”恰恰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表现,恰恰是向“当权者”示威的最好形式。我弟弟,未必想到这一点,可是,他有一颗热爱自由的心,他遵从了人性的自然指引,去对抗无处不在和不容置疑的父权。

“父权”并不是没有限制和抗衡的力量,不过,这种限制是“纯天然”的,是内在的,即“父爱”,毕竟,“血浓于水”。“虎毒不食子”,“父亲”要不是权力欲、控制欲十分变态,以父子关系为核心的中国家庭,大体上是“开明专制”。在冷冰冰的父权之下常有一缕脉脉的温情,此即为“严父”。

李斯是中国第一任丞相,曾在秦始皇和二世手下主持朝政,秦朝的暴政世所公认,可罪恶不能都记在商鞅、秦始皇以及秦二世头上,实际行政者李斯必然也是狠毒角色,这么一位心狠手黑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儿子的时候,也是“柔肠寸断”,可谓“慈父”。李斯被赵高所害,判了死刑。行刑那天,和李斯一起押赴刑场的,还有他的二儿子。父子相见,李斯说:我想再和你一起,牵着黄毛猎狗,到家乡上蔡东门外的野地里逮野兔。可那样的日子还会再有吗?说完,父子俩一起痛哭。可见,苛政和暴行都是对外人的,对家人、儿女是“下不了手”的,原因不言自明。换言之,“家长制”是不平等的“权力结构”设计,可是,因为血缘关系内置了制衡的力量,父权总会被亲情所软化,所以,家庭专制最坏也不过是“有限专制”,不会是“无限专制”。

即便如此,也不能忽视了“父权”对个性自由的摧残。我弟弟,就是受害者之一。不允许小孩儿自由平等表达个人意见的后果是,小孩儿会越来越独断。即在父亲重压之下,循规蹈矩,可一旦压力不在了,蓄积已久的反弹势力会突然爆发,诱发“惊天动地”的反常行为。这些行为被小孩子看作长大的“标志”,就像他的成人仪式一样令他骄傲。

在日本,也有这种倾向。日本人把父亲和地震、火山爆发以及海啸并列,当作“最严重的自然灾害”。“沉默的父亲”,就像日本的富士山一样,严肃而庄重,可是,在其内心蕴藏着火热的力量,一旦爆发,其破坏力将是毁灭性的。不过,好在“自然灾害”的持续性并不长,瞬间释放之后,其余威也就荡然不存了。

“礼制”如果限制在家庭,基本可以。但也只能说是“基本可以”,因为,它不能做到最好,只能避免最差。换句话说,儒学那一套东西,说说“齐家”,也就行了。可偏偏是儒生头脑发热,要做“帝王师”,把在“家里”已经捉襟见肘的一件破衣服,硬套在洋洋万众的大国之上,滑稽、可笑倒也罢了,真正的悲剧在于,“礼制”导演了人类历史上最漫长、最黑暗的极端专制。

一种“文明”被定义为“最黑暗的极端专制”,不仅不熟悉历史的一般人想不通、不答应——其实,历史不是“人民书写”的,而是当政者写成的,这就带来了一种不可避免的“歪曲”。凡是,于帝王、于皇室有利的一面都被大肆宣扬,而凡是有损帝王形象的言语,被全部封锁了。所以,历史就像深闺佳人,我们永远也看不到其本来面目,能看到的总是当权者“想让我们看到的”。比如说眼下,如果让后来者回顾,他们一定会认为这又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太平盛世”,可是,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官员是多么腐败,社会是多么不堪。可是,这些东西是“存不住”的,能留下来的都是“正面报道”。

历史学家也有持反对态度的。史学家钱穆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书中指出:辛亥前后,由于革命宣传,把秦以后的政治传统,用黑暗专制四字一笔抹杀。不过,钱穆先生也坦承,2000多年的帝制索套是越勒越紧,到了清王朝康雍乾时期,已经无以复加。雍正在位的时候,一位大臣说:“君恩深重,涓埃难报”——这是拍雍正的马屁,可是,雍正不这么想,他痛骂那个大臣:“但尽臣节所当为,何论君恩之厚薄”。这就是说,别管我有没有“恩宠”于你,你都必须无条件地尽臣下之忠——一副流氓无赖的下三烂嘴脸,在他眼里,大臣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主人给不给吃的,狗都要摇头摆尾,哄他开心。

可是,钱穆有点小心眼,他把“黑暗专制”的黑账记到满族人身上,不敢承认“礼制”的内在背反性是造成皇权“黑暗专制”的根源。他说:“尤其是清代,可说全没有制度。它所有的制度,都是根据着明代,而在明代的制度里,再加上他们许多的私心。这种私心,可说是一种‘部族政权’的私心。一切由满族部族的私心出发,所以,全只有法术,更不见制度。” 当一个政府没有制度的时候,君王自然“令从口出”,具有支配一切、尤其是任意支配一切的权力。

其实,“权力导致专制,不受约束的权力导致绝对专制”,并不是清朝开始的,往前,也不是明朝开的头儿,而是儒学“礼制”赋予了皇权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没有设计一种与其制衡的力量,遂使皇权成为一种凌驾于所有组织、机构和权力之上的绝对权力。钱穆的说法,失之偏颇,既没有切实依据,也缺乏“批评和自我批评”精神,国人对自我文化传统之热爱和护短,其情可嘉,而其心可悲。

小时候听故事,对皇帝威风八面,也充满了敬意,觉得真是“男人所为”,只有一件事儿想不明白,就是皇帝一家为什么总是自相残杀。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恐怕不是为了写诗,要是那样,写诗的成本和代价也太高了,也辱没了“中国人都是聪明人”的美名。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中国人也应该能写出诗来,而且应该写得更好,要是只能在酒后和临死之前写诗,这个民族就有自虐倾向了。

后来,才知道,不光我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唐明皇自己为此也很郁闷——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手足之情,却刀剑相加。李世民因为“贞观之治”被史学家捧得很高,可唐明皇对唐太宗杀兄逼父,是有看法的。因此,他当了皇帝之后,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决不对自己的兄弟动刀子,更仁义的是,他给自己的每一个兄弟,不管是不是一个妈生养的,都修建了豪华的府第,还经常抽空去看望他们。但这并不是皇家生活的常态, 真正的深宫秘事一定是血腥不断,冤魂累累,而且,越亲近的人、越是骨肉同胞,被残杀的可能性越大。

因为,皇帝的权力实在太大了,大到动辄杀人而不经审判,不受约束。这就带来了对“绝对君权”的疯狂追逐,在这种竞争中,有的人并不是贪恋权力,而仅仅是为了保障自己的生命权。因为,一旦在皇位竞争中失败,自己的生命就始终处于危险之中,除了皇帝,每一个人都必须“时刻准备着”,为皇帝陛下“献身”。反之,如果皇帝的权力没那么大,至少不能随便杀人的话,有些人对龙椅未必感兴趣,比如宋徽宗更钟情于美女、美食和花鸟树木,曹植更愿意写诗,无意于权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就是绝对皇权诱发的生存法则。在李世民与其兄的权力斗争中,也说不上谁好谁坏,因为,要不是他下手快,提前一天发动玄武门之变,第二天,身首异处的就是他自己。

这就是“权力悖论”——当集权者为了保障自己的绝对统治,而将其他所有人置于自己的“刀俎”之下的时候,他也把自己放到了“火药桶”上。当你不给其他任何人分享任何权力的时候,你个人的绝对权力实际上处于更大的危险之中。所以,中国历史上的皇帝是一个“高危职业”,不是担心权力旁落、操劳过度早死,比如秦始皇、雍正,就是被杀和自杀,比如末代皇帝崇祯。绝对权力并没有带来绝对安全,反倒加速了皇帝的死亡进程,这是对绝对权力拥有者的绝妙嘲笑。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同胞兄弟,都可以大开杀戒而不受任何限制的话,可以想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下不了手的;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同胞兄弟,都可以大开杀戒而不受任何限制的话,可以想象,是否存在另一种力量可以对抗皇权。

可是,在儒家的政治设计中,皇帝不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是完美的道德模范,“内圣外王”,垂范天下,以德教化,以礼服人。这就带来了一种最滑稽的逻辑背反,即最没有德行的人,宣扬德性;最不受礼制约束的人,颁行礼仪;最没有人性的人,教导他人如何做一个“有道德的人”;皇帝的角色是分裂的,一方面,“礼仪征伐自天子出”,全天下的道德秩序均出自他一人之口;另一方面,他却是“礼制”的最大破坏者,并且,他不会因为破坏“礼制”受到任何惩罚,相反,“礼制”之被践踏、被蹂躏恰恰反证了皇帝至高无上的特权。

“礼制”是一张看似严密的蜘蛛网,强权者像石子一样穿过去了,网住的,都是“翅膀太软”的弱势阶层,这就是“礼制”的唯一价值——判别你是组织之上、逍遥于“礼制”之外的“天马”,还是小心翼翼呆在鸟笼里的“燕雀”。穿越者,都是有能耐的,而被“蜘蛛网”套牢的,都是没本事的。“礼制”这种内在缺陷,成了鼓励中国人竞相践踏“礼制”的兴奋剂,能否闯过“蜘蛛网”成了区分一个人是“英雄”还是“狗熊”的最重要判据。中国人都是好样的,谁也不想当狗熊,人们像穿越日本鬼子的封锁线一样越过“蜘蛛网”,“礼”之不存,“礼制”之破烂不堪,也就不足为怪了。

周末,我常去中央美术学院打篮球。我进出校园,没碰到过什么麻烦,大概因为我有斯文若干,保安误以为我是该校教师,所以,混进去了。实际上,篮球场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一次,和几个年轻人打球。他们皮肤黝黑,身体强壮,看上去有使不完的劲儿,“活力无限”,只是都长得不太规范,身体好像经过了“变形处理”。

打了半个下午,也就混熟了。问起他们的工作,说是美院的保安,东北来的,临走和我说:以后再到美院,要是有人拦着不让进,就找他们,东西南北四个门,都有他们的人。言语之间,多少自豪,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正是“拒他人于校园之外”。在他们看来,能坏了美院的“规矩”才是本事。

也许,你会说,农村来的保安素质低,没有“法制”观念。另一件事情,可证这种说法为谬。《南方周末》报道,某人拜会在政府部门任要职的同学。来人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叙叙旧,聊了一会儿,即准备离开,因为,接下来这位同学要出席一个重要的商务活动。可是,他的同学一点也不急,话语连篇,眼看过了约定时间,来人再三告辞,并提醒他同学,商务活动时间到了。不曾想,他同学说:你真老外,你哪儿见过重要人物准时出席的啊,这是身份,身份的象征。

来人明白了——中国人不守时,因为迟到是一种特权;以此类推,中国人不守礼,也是因为破坏“礼制”是一种“英雄主义”的象征。高高在上的皇帝、飞檐走壁的弟弟、乡下来的保安、身居高位的官员,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他,每一个中国人都以其特有的方式玩儿穿越“蜘蛛网”的游戏,“礼”崩而乐坏,岂不是顺理成章吗?

2007126日星期五 026于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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