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山乳業的危機爆發已經一個星期了，輿論普遍認為，是渾水這家機構做得很漂亮，把輝山乳業這樣的企業揪出來吊打，讓他們的惡行被曝光於天下。渾水這家公司通過這一次做空行動，收穫了中國與世界許多的注目禮，公司的正面形象陡然上升，儼然成了投資者的守護神。

但實際上，無論是從國際國內的做空事件來看，更多的做空事件其實並不都那麼光彩，甚至包含這次渾水做空輝山乳業的行動，是不是有更多的內幕，目前都還有待進一步觀察。不過從一家機構僅僅是靠做幾份調查，發布報告引起市場混亂推動股市下跌牟利的方式，也許並不是結局。

真正的結局也許是一次競爭對手的砍頭行動——競爭對手通過僱傭相關的調研機構做調研，隨後發布報告，造成市場混亂投資者拋售後，股價雪崩，隨後可以利用較低的成本控制一家原來抬頭都望不到頂的公司，這種誘惑實在是有一點大。

相信未來的公司併購，這樣的做空手段會使用得越來越多越來越成熟，也越來越成為套路，做企業和做投資的朋友們，需要認真對待了。

不過回到這次被渾水做空的輝山乳業，更多的信息值得我們進一步關注，其中最大的問題就是會計師事務所，負責輝山乳業審計的會計師事務所是鼎鼎大名畢馬威（KPMG，外號坑騙蒙拐）。但問題是被國內頭牌會計師事務所——也是一家造假痕跡累累的事務所審計出來的，看來在業務上，同行審同行，能力水平差別不大，關鍵要看的是批着誰的外衣了。

有人說“大家都在夸渾水揭露的漂亮，為什麼沒人罵畢馬威審計失敗？”這一點我挺贊成的，這一次我們其實更應當反思的是會計師事務所，為什麼號稱世界四大的會計師事務所會出這種低級錯誤？是專業能力不足嗎？還是美國證交委的固步自封所導致？

做過記者和律師的朋友都應當知道，要調查一家公司，是很困難的，除了要扮作各種身份刺探調查對象的“軍情”之外，能夠使用的手段是十分有限的，不外乎就是跑去工商局稅務局經信委調用公司的不同財務報表，此外能夠做的就只有蹲點了。我記得當時有一家不知名的做空機構做空山西龍威石化的時候，就是實地探訪看出的問題，我們去尋找那個龍威石化，也讓我們大吃一驚。

這次輝山乳業的事件，作為做空機構，渾水得不到輝山乳業的配合，看不到輝山乳業的賬冊和原始單據，各種調查只能從外圍入手。作為審計師，畢馬威不僅賬冊和財務系統都可以隨便看，還可以函證銀行、供貨商和主要客戶。而且，畢馬威已經連續多年審計輝山乳業，即使沒做到知根知底，對有些情況最起碼應該心中有數。

渾水從外圍看看，就知道輝山乳業一錢不值。畢馬威收取了高昂審計費，把輝山乳業連查三年，出具的還是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到底畢馬威是蠢到看不出？還是有意為輝山乳業打掩護？

看看輝山乳業財務總監的簡歷，這道選擇題並不難做。財務總監蘇永海先生1993年加入畢馬威，2007年出任畢馬威瀋陽辦公室的高級合伙人。2012年，蘇永海先生從畢馬威提前退休，加盟輝山乳業，一年後輝山乳業就在香港上市。蘇永海先生的年薪是773.40萬人民幣。

類似輝山乳業這樣從審計師里找財務總監的情況算是業界慣例，但是出現造假可真不多。上一起知名案例就是美國的安然，財務總監來自其會計師事務所安達信。後來的結局是：財務總監坐了牢，安達信關了門，五大會計師事務所從此變四大。大家應當還知道的是，安然的醜聞直接導致了這家聲名卓著的能源公司的轟然倒塌，一場審計信用危機席捲全球。

不過，安然倒閉的時代亞洲金融風暴剛剛停歇，全球經濟正在迅猛增長，安然沒有像後來倒閉的雷曼兄弟那樣，成為一場經濟危機的導火索。不過，美國頒布了薩班斯法案，成立了美國公眾公司會計監察委員會（PCAOB）。美國規定，所有審計美國上市公司的會計師事務所都得到PCAOB註冊成為其會員，接受PCAOB的檢查。

但因為中國在2001年剛與美國簽訂世貿協議，美國對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設了一個過渡期，這個PCAOB里就沒有中國的會計師事務所。相比之下，日本和加拿大的會計師事務所卻能夠成為PCAOB的成員。這樣尷尬的結果，是中國公司要到美國去上市，只能使用美國的會計師事務所審計。

但中國市場是在是太大，並且中國對會計師事務所也沒有完全放開，受美國PCAOB的力挺，中國企業要到美國上市，只能找美國的會計師事務所，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於是紛紛與中國同行合作，在中國成立了他們的分部，利用美國的標準，在中國接單做完審計後，向美國的資本市場推薦。

為什麼中國的會計師事務所不能到美國去開展業務呢？這實際上與中國的資本市場沒有完全開放有關，目前中國資本市場中還沒有美國公司，也沒有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公司，中國在國外設立會計師事務所根本就沒有必要。

另外一個爭端主要是審計底稿方面，中國和美國一直就是否能夠跨境執法沒有統一意見，美國希望拿到中國審計公司的審計底稿，但此舉可能會造成一些經濟信息的泄密，中國沒有同意，中國希望美國PCAOB能夠加入某幾家中國的審計事務所，但美方一直就不給予認可。

這就形成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在中國無可爭辯的霸主地位。中國公司到美國上市，必須使用美國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就造成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業務的壟斷和絕對權力。我們今天常說“絕對的權力產生絕對的腐敗”，在四大身上體現得特別明顯，同樣，在香港、新加坡等地上市的中國企業，也紛紛找四大審計，四大儼然成為市場的風向標和高大上的代表。

正是PCAOB的背後作祟，2010年左右，一堆中概股跑到美國和加拿大上市，遭到美國市場的廣泛關注。渾水和香櫞這些在資本市場上根本排不上名號的做空機構，就趁勢崛起，成功做空好幾單財務造假的公司，比如東南融通和嘉漢林業。做空機構的成果，並沒有讓PCAOB反思問題出在何處，而是直接判定中概股以及審計中概股的會計師事務所沒好人，要對其進行現場檢查。

從國家主權來看，外國入境檢查涉及到一個國家的主權，所以就一直反對美國的執法方式，後來四大與美國證交委達成了和解，入境檢查暫時擱置。再後來，隨着中概股紛紛回歸，美國證交委和PCAOB要檢查中國四大業務的事情也就消聲劣跡了。

有人說，此後四大又開始獨享中國證監會的監管質量，並因此引出中國四大不可信的問題，認為是中國的水有毒，污染了美國的四大，讓四大的審計報告一無是處。但沒有人反思為什麼四大能夠有這麼大的權力，其背景正好就是美國的PCAOB，如果這個機構引入一家甚至幾家中國審計師事務所，那也許會是另外一種模樣，但現在，PCAOB認可的在中國從事美股審計的只有四大，腐敗就在所難免。

不過考察中國到美股上市的企業，好企業和爛企業都不少，好企業猶如阿里巴巴、中國移動、工商銀行，爛企業如東南融通嘉漢林業，這些基本上都是四大的傑作。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前雷曼兄弟總裁福爾德在回顧雷曼兄弟的倒閉時對反做空研究中心說，是因為一些機構的貪婪，尤其是中介機構的貪婪，為了收到諮詢費和共同造假上市坑害投資者，許多中介機構並不能堅守職業道德底線，讓市場充斥了太多不符合條件的企業和產品，最終導致了悲劇。

這次，渾水做空輝山乳業，儘管許多輿論都把光環交給了渾水，但實際上我們應當更多思考的，是誰造成了四大獨霸中國的格局，中國該如何破局並揚棄造成悲劇的模式，讓更多的企業周向資本市場的時候，能夠一如既往地保持公眾企業的標準，合法合規，不要出現低級錯誤。

地方政府在這次救市之後，也應當思考該怎麼改進自己的工作了，否則下一次危機爆發，損失的東西可能就不僅僅是金錢和聲譽了，也許還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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