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五月曾參加過左派暴動的一群,前囚犯一年一度除了前往和合石致祭,還逐漸聲勢浩大,嚴正要求特首梁振英及律政司消除其當年曾因愛國遭到判處入獄的刑事記錄,並向中國政府喊話,強烈要求「平反」,亦即對當年的暴動給予一個「愛國反英」的說法。
此兩大要求在當前現實的中國氣候,無疑極為困難。首先,要求梁振英下台前消除其刑事記錄,已經遭到梁特拒絕。梁振英語重心長,公開要求這夥老人家要「向前看」。什麼叫向前看?就是將以前種種苦難冤屈通通忘記,不要再提。
一九六七年,梁特還是初中生,在英皇書院讀書,其時並無親中愛國的傾向。說不定天天上學放學,目睹炸彈,社會戒嚴,覺得生活受到干擾癱瘓,已經對這種大型抗爭產生反感和仇視。從心理上,到了雨傘邉樱赫裼⒁卜欠糯邷I彈不可,就可能是少年期間對所謂港英防暴隊收復街道、果斷平息民粹邉拥囊环N支持和延伸。加上父親是港英警察,血緣所限,對六七年的這夥老人予以平反,於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因此六七愛國老人的願望落空不足為奇。
至於中國,對文革早有定論,就是鄧小平所稱的「十年浩劫」。習近平日理萬機,據說香港如何管治,對於當今聖上只是邊緣的邊緣,香港這個地方不再重要。既然香港對中央已經不重要,那麼五十年前在香港發生過英治時期的一點小事,當然也是「不重中的不重」。 如果我是習近平,考慮的是大局,萬一此例一開,全國在文革武鬥中死亡的紅衞兵,今日其親屬若個個要求平反,我也會很頭痛。梁特一向觸覺敏銳,對中央的心意揣摩得很準,其之「向前看」,必亦代表了習總書記的立場。 親中愛國人士充滿血淚的要求,上下兩線都很難獲得理睬。
中國政治過橋抽板,事過境遷,實屬常態。紅色特工之王潘漢年,三四十年代穿梭香港上海,為周恩來毛澤東聯絡文化人刺探情報,立下汗馬功勞。日治時期奉命去南京求見汪精衞密談,但一九四九年,毛澤東不想這段歷史曝光,因為延安與汪精衞南京私通,談論的當然是若將來日本取勝,中共如何與日本共存合作的「可能性」。
潘漢年在一九五五年的一次思想會議中,響應中央號召,主動交代過去的「歷史問題」,向上海市長陳毅提起了見汪精衞之事。陳毅上報毛澤東,毛澤東聽了臉色一沉,馬上下令將潘漢年召回北京,拘捕秘審,以國民黨特務的罪名判處死刑,後改為終身監禁。
類似這類紅色「冤獄」,自己人遺棄自己人又何止一件?六七老人的幸咧帲墙袢账麄兿蛑醒虢淮鷼v史的痛苦回憶時,「中央」沒有翻臉,將他們全部拘捕,而是默不作聲,中央和梁振英已經非常的仁慈。
熟讀中國歷史,當必知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常識。捉過中國象棋,亦必明白最前線的那五隻卒,過河之後是用來讓對方當點心吃掉的,車馬炮和將帥才是後面的精髓。生而為人,自小要努力讀書,根據達爾文定律或梁振英所說的「向上社會流動力」,最大的目的,就是在人生的棋盤上,即使做不了將帥,也要做車馬炮,千萬千萬不要淪為那五隻小卒。
卒子之被犧牲和吞噬,中國成語很傳神,叫做「棄車保帥」。連車也可以棄,如毛澤東利用林彪整頓周恩來之後又遺棄,那麼卒子又豈有論功行賞,或打齋超度、永久供奉之理?
當年一腔愛國熱血,反英抗暴參與罷工的一群巴士司機,令半個港九的公共交通癱瘓。罷工之後,工會只津貼照顧了三數個月,被九巴老闆鄧肇堅爵士等開除,終身不僱用,以後長貧難顧,愛國工人很快就斷糧。比起今日從地中海一登陸歐洲,就可以進法德兩國領取終身社會福利綜援的伊斯蘭難民,難怪這些前罷工的老人覺得不合理。
中國語言對於不守信用或亂搬龍門有太多成語解釋: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意思就是:昨天明明是對的,今日我否定是錯,到了明天,因形勢和統治權力的利益需要,錯的也又變成對。二千多年前,趙高的「指鹿為馬」典故,人人從小學三年級就知道,學以致用,學懂此等中國成語和典故,趨吉避凶,押注慎勿遭到莊家通殺,就是學會做中國人的一個過程。英美民主政治,加上三百年來重社會契約精神,遊戲規則不同,完全可以憑理想信仰貫徹始終。愛爾蘭共和軍所屬的新芬黨,多年來都支持放炸彈的恐怖暴力,直到與首相貝理雅達成和解協議,即名正言順宣布放棄暴力。其間炸死了的英國平民,或被英軍擊斃的恐怖分子,皆成一個動盪時代的祭品,沒有得再回頭算賬了。
當年清華街炸死的平民小姊弟,其父母今日安在?播音員林彬之妻避居法國,永久不敢發一言。一個成熟而有智慧的中國人,就知道五月是暴動也好、抗暴也罷,是風波還是事件,絕對成王敗寇,千里來龍,與其當年以兵卒身份黃皮狗防暴警的木彈和警棍,不如做今日席捲八千億、笑傲江湖、又得到美帝國主義庇蔭的成功人士郭文貴。但郭某如此囂張,公然向當今中國聖上挑戰,將來若受民族紀律制裁,亦必知死而無怨。
插圖:詹震寰
5-21 壹周Pl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