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是在2017年5月9日炒聯邦調查局長科米魷魚的，那是個星期二。曾任克林頓總統白宮幕僚長，也是2016年克林頓大選團主帥的民主黨大佬波德斯塔(John Podesta)，當天就在推特上嘲笑川普說，“你不知道應該在周六晚上去屠殺那些調查你的人嗎？”

波德斯塔所說的“周六晚上”，指的就是水門事件醜聞中的周六夜間大屠殺。也許覺得有點太刻薄，太不厚道，或者認為這些言論，與自己的身份有點不符，很快就從推特上撤了下來。

周六夜間大屠殺事件是尼克松在水門醜聞事件中的轉捩點，一字錯，滿盤皆落索，尼克松政權的崩潰，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川普因為科米不肯效忠，不肯聽命終止菲林的調查，覺得不給面子極了，老羞成怒而炒了他魷魚。消息傳開，幾乎全國的報紙與新聞報道，皆用“新周六夜間大屠殺”來形容此事。

在美國，周六夜間大屠殺已經成為美國總統政治排除異己的代名詞。這與特別檢察官的功能有關係，因為周六夜間大屠殺事件的禍源，也最受世人矚目的特別檢察官事件醜聞。

特別檢察官炒魷魚事件，禍源自水門醜聞。1974年，兩位《華盛頓郵報》年輕記者，伍德沃(Bob Woodward)和伯恩斯坦(Carl Bernstein)，根據自己親歷追查水門醜聞的過程，寫成了《總統人馬(All The President’s Men)》。 

《總統人馬》已經成為經典巨著，被譽為“改變美國歷史的二十本書之一”。此書出版四十三年以來，美國尚且未曾再產生過比之更有影響力的著作，甚至與之並駕齊驅的著作都沒有。

川普討厭美國的新聞界，已經不是新聞。上任之初，他就在白宮新聞會上，直接宣布美國新聞界，是“製造虛假新聞的來源”，是“美國人民的敵人”。

這不僅是宣布與全美的新聞界宣戰，也是公開的侮辱全美新聞界。寶刀未老的伍德沃站出來公開挑戰川普說，“總統先生，美國新聞不是虛假消息的來源，也不是美國人民的敵人！”大義凜然，使人肅然起敬。

水門事件越演越醜陋時，在全國與新聞界的龐大壓力下，尼克松總統的司法部長理查森(Elliott Richardson)於1973年5月25日，委任科斯(Archibald Cox)為特別檢察官，調查水門事件醜聞。

科斯已經在2004年5月29日，以92歲高齡去世。他的肉體消失了，但他留下的司法傳奇，尤其是知識分子對時代責任的堅持典範，會一直流傳下去。

科斯是美國近代司法史上早期的勞動法專家，在肯尼迪任職參議員時期，他就是肯尼迪的勞動法與政治顧問，肯尼迪當選總統後，提名他出任在司法部排名第三，但專職在最高法院為美國政府辯護的副司法部長(solicitor general)。

科斯上任後，第一件在最高法院辯論的，是著名的《波頓 訴 維明頓案(Burton V Wilmington Parking Authority)》，一件白人餐館是否有權拒絕租飯廳予黑人的敏感民權大案。自此，精通勞工法的科斯，卻揚名在民權道路上。

科斯宣誓就任特別檢察官後，唯一帶着的武器，就是兩位哈佛法學院教授兼好友瓦倫貝格(James Vorenburg)海曼(Philip Heymann)到華府，這個強勁組合的聯手出山，註定了尼克松下台的命運。

1973年7月13日，參議院委員會助理桑德斯(Donald Sanders) 在約談尼克松總統法律助理巴特菲爾德(Alexander Butterfield)時，得知白宮自1971年2月開始，逐漸安裝了日本SonyTC800B自動錄音系統，包括供總統周末度假用的大衛營在內，都安裝有錄音系統。

白宮安裝全天候錄音的制度，並非始自尼克松。遠在1940年的法蘭克林.羅斯福時代，已經開始這種制度了。

三天后的聽證會上，參議院法律顧問湯普遜(Fred Thompson)咨問巴特菲爾德時，落實了白宮的確是裝有自動錄音系統。錄音帶將證明尼克松是否有掩蓋犯罪的行為，也是整件水門事件的關鍵要害所在。

科斯根據這個意外的線索，向美國聯邦地區法院西里卡法官(John Sirica)，以需要核實白宮律師迪安(John Dean)的供辭為法理，要求籤發傳票，勒取尼克松與迪安的九次談話記錄。

西里卡簽發的勒取錄音傳票，激怒了被水門事件醜聞纏得焦頭爛額的尼克松，以國家安全與總統權限兩大憲法原則為法理，悍然拒絕之。

科斯手握聯邦法官的傳票利器而毫不讓步，堅持白宮必須交出錄音帶。1973年10月19日星期五，尼克松提出將錄音帶交付第三者斯滕尼斯參議員(John Stennis)來聆聽的折衷方案。

1973年10月20日是星期六，科斯堅定地拒絕了白宮的折衷方案，並再度勒令白宮立即交出錄音記錄。

錯誤的決定要付出錯誤的代價，尼克松的錯誤代價是他的總統寶座。被酒精醉昏了頭的尼克松，在暴怒下咆哮說，“讓他媽的科斯滾回哈佛教書去！”命令司法部長理查森炒科斯的魷魚，理查森拒絕執行，並立即辭職抗議。

在美國的官僚體系裡，律師出身的理查森是一朵奇芭，他曾任國防部長，健康教育福利部長，商業部長與司法部長。一身出任四個部長的，只有兩人，另外一人是舒爾茨(George Shuitz)。

理查森離職後，憤怒的尼克松命令新接任的副司法部長拉克爾肖斯(William Ruckelshaus)去炒科斯的魷魚，拉克爾肖斯也拒絕執行， “你不炒他，我就炒你！”於是拉克爾肖斯也就打包回家。

按照法律，專責為美國政府辯護的副司法部長伯科(Robert Bork)接任代理司法部長職位，在炒科斯的魷魚，或自己被炒魷魚的兩難情況下，伯科選擇了前者。

這就是美國近代史上，被新聞媒經常提及的周六夜間大屠殺(Saturday Night Massacre)事件。

周六夜間大屠殺事件是水門事件的轉捩點。尼克松醜陋的行為導致共和黨開始與之保持距離，民調顯示，幾乎與一半的選民，要求彈劾他下台。

周六夜間大屠殺事件發生後不到兩星期，伯科委任賈沃斯基(Leon Jaworski)出任特別檢察官，繼續調查水門事件醜聞，而白宮也繼續拒絕交出錄音帶。賈沃斯基在聯邦法院，直接採取法律行動，要求法庭下令白宮交出直接的犯罪證據錄音帶，這場劃時代的憲法大戰，史稱《美國 訴 尼克松案》。

《美國 訴 尼克松案》於1974年7月8日在最高法院開庭聽證，1974年8月9日裁決：刑事行為不在總統行政特權保護範圍之內，白宮必須交出錄音帶。16天后，大勢已去的尼克松宣布辭職。

古語有云，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伯科為了烏紗帽，頂住了全國的責罵而炒了科斯的魷魚，滿足了尼克松的要求，但沒有想到的是，十四年後，雷根總統提名他出任最高法院大法官，在參議院聽證時，碰到了大麻煩，除了被民主黨教訓得體無完膚外，還以58票反對42票同意的破紀錄票數，拒絕他的提名。論者認為，這與他在水門事件中表現出來的軟骨頭風格，有着直接的關係。

川普在白宮接待俄羅斯外長時，家醜外揚，在外人目前大罵科米是瘋子和怪人，沒有人對他有信心。但是新接手的聯邦調查局代理局長麥凱布(Andrew McCable)，卻不如是評價。

麥凱布上任不到四十八小時，就在參議院作證，公開宣稱會繼續調查通俄事件，並公開讚譽前局長科米，得到全體同事的高度尊重與信任，也是自己的行事模範。

麥凱布是科米親自委任的副局長，也是深交的好友，麥凱布在骨節眼上維護了老長官的名譽，也沒有辜負了老朋友栽培，自是佳話。

副司法部長羅森斯坦，因為已經委任穆勒出任特別檢察官而被喝彩，明擺着不會與川普和稀泥，當然與川普成為利益衝突的敵對關係。

按照美國沙皇的狹窄個性，這兩人都是應該被炒魷魚的對象，但是在周六夜間大屠殺事件的嚴重後果陰影下，他會愚蠢到步向尼克松的後塵嗎？

高勝寒  2017年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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