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微信群里看到作家方方的長篇小說《軟埋》被全方位下架的消息,心頭不禁又是一緊。前段時間《巨嬰國》剛被下架,那是本心理學著作,這次又輪到了文學。作為一個前出版人,一個策劃的書籍也被禁過的人,我早已對這類消息有了免疫力。趙國向來具有強大的內耗性,一部分人在創造文明,另一部分人在扼殺文明,文明與反文明的拔河從未停止過。創造者們總是失敗,卻也屢敗屢戰,扼殺者似乎總是得勝,日益驕橫與猙獰。
方方在《軟埋》的後記里說:“人死之後沒有棺材護身,肉體直接葬於泥土,這是一種軟埋;而一個活着的人,以決絕的心態屏蔽過去,封存來處,放棄往事,拒絕記憶,無論是下意識,還是有意識,都是被時間在軟埋。一旦軟埋,或許就是生生世世,永無人知。”方方不甘於軟埋,她開始打撈歷史與記憶,這部苦心孤詣描寫土改的小說破土而出,儘管獲得了民間不少的讚譽,卻立即遭到有司的“軟埋”。當記憶成為抵抗,權力便開始軟埋。在《軟埋》被查封下架前,大批判的討伐便已硝煙瀰漫。前中組部部長張全景發表檄文:《〈軟埋〉是新形勢下意識形態領域階級鬥爭的反映》,軍隊上將趙可銘揮舞大棒——《〈軟埋〉是對土改的反攻倒算》:“要學習鄧小平同志在上世紀80年代批評《苦戀》、《河殤》等錯誤作品的鮮明無產階級立場與徹底的唯物主義的態度。”這些退而不休的老賊們,重新祭出文革追殺令,殺氣騰騰的要封殺一部小說,他們,貌似又一次勝利了。
其實這不是方方本人遭受的第一次“軟埋”。早在2001年,方方做主編的《今日名流》雜誌因發表《鄧小平策反馬天水》一文,便被當局勒令停刊。方方做不了主編,還好可以做作家,可作家也依然逃脫不了被軟埋的命運。某種意義上而言,文學是抵抗遺忘的藝術,一個有良知的作家,自然不能無視苦難,不能封存記憶。當所處的現實在不停進行對歷史與記憶軟埋的時候,真正的作家就要開始抵抗這種軟埋,這是對民族苦難最大的致敬,也是對軟埋一切的權力的極大蔑視。
讀大學時,就喜歡咱湖北作家方方的小說,從她早年的《祖父在父親心中》、《風景》一直追到《烏泥湖年譜》,在池莉小說泛濫成災的年代,方方的作品讓我對家鄉的文學保留了敬意。她對底層民眾的關懷和對知識分子家園的守望,一舉顛覆了湖北這個世俗氛圍很重的地域的污濁之氣。最難忘是2009年的夏天,在我因言獲罪被國AN從大學趕出的日子,在流浪於南京朋友家的某個晚上,讀到了方方的《時間在水之下》,這部描寫漢劇藝人生活的作品,深深打動激勵了我。文學,總是能夠觸碰和撫摸苦悶中的靈魂。
前陣子,在與艾曉明老師的飯局上,見到了北京的老右派朱老先生,八十多歲的人,精神矍鑠,剛去香港參加完艾老師的《夾邊溝祭事》的首映式,談及今年是“反右”六十周年,一番感嘆與唏噓。艾老師和他們,用行動與作品,在抵抗軟埋,可現實依然是:記錄歷史與苦難的作品依然無法翻越趙國的高牆,依然在被軟埋。
這是一個軟埋的時代,每天都在進行軟埋的戰爭,區別僅僅在於,你離軟埋的距離,你是否選擇抵抗軟埋。
寫完這篇文章,柳*絲就近了,這又是一個被軟埋的日子。我和一些朋友,又不得不被迫暫離住所,外出流浪了。這也是一種軟埋。這樣的軟埋,何時結束呢?
5-25 中國數字時代 來源:黎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