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東外交政策急劇轉變

古往今來，占據強勢地位的領導者或者說局面的控制者都主張維持現狀，反對打破“status quo”, 而攪局者造反者現狀破壞者的角色，常常由相對弱勢被領導被控制的一方來扮演。這是因為，現狀是按照領導者局面控制者的利益建立起來，穩定現狀是領導者控制者的最大利益所在。而在相對弱勢被領導者中，總會有人盡力尋找機會打破現狀，亂中取代領導者控制者，亂中奪權，然後按照自己的利益建立新秩序，建立新的“status quo”。

美國是二戰以來世界秩序的建立者和維護者，而這個世界秩序的一個重大支撐點就是中東。中東那個地方是全球戰略要衝，兵家必爭之地，從軍事上經濟上從地緣政治角度看，一直都是如此。維護這一地區的穩定從來是美國的重大國家利益所在。川普關於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的新政策，是美國中東外交政策的一個急劇轉變，這一轉變，打破了中東的“status quo”，破壞了二戰以後美國自己在中東建立的秩序，後續影響深遠難以估量。有意思的是，攪局者搗亂者破壞安定者，就是世界秩序的領導者維護者美國自己。

中東最近一段時間局勢演變很特別：

敘利亞伊拉克對伊斯蘭國剿滅已經接近尾聲，但在剿滅伊斯蘭國的戰爭中，俄羅斯軍事力量成功進入敘利亞，這可是冷戰時期都沒有過發生過的事。冷戰時期，美軍一直在中東主要是沙特駐軍，但前蘇聯沒有這種機會。現在好了，俄羅斯在敘利亞的軍事存在將會是長期的，它將成為中東未來局勢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普金確實是個狠角色，有視野寬闊比較長遠的戰略眼光，在俄羅斯遭受西方制裁，經濟發展就一個中等國家水平的條件下，悍然出兵敘利亞，在剿滅了伊斯蘭國的同時也壓制住了西方支持的反政府武裝，最重要的成果是維持住了親俄的敘利亞阿薩德政權。可以預見，俄羅斯在中東的影響力將會持續上升，說話會越來越有分量。

美國的兩次海灣戰爭，最明顯的一個結果是促使伊拉克的什葉穆斯林統治取代了素尼穆斯林的統治。伊拉克的什葉穆斯林，與伊朗的什葉穆斯林，黎巴嫩的什葉真主黨民兵，也門的什葉胡賽武裝，加上敘利亞的阿薩德政權，代表了中東什葉穆斯林勢力的強勢興起，而在中東什葉穆斯林興起的後面，即有美國的助力，更有俄羅斯的影子。

中東什葉穆斯林勢力的興起，威脅着素尼穆斯林國家如沙特等，加劇了它與素尼穆斯林的矛盾，這可是千年延續下來的仇恨。從一定意義上說，伊拉克敘利亞境內的伊斯蘭國以及反政府武裝，在很大程度上是素尼穆斯林對聲勢見漲的什葉穆斯林勢力的一種抵抗。有消息說，沙特王子正在開始與以色列接觸，尋求以色列的合作幫助共同對付什葉穆斯林，對素尼穆斯林來說，最大的最危險仇恨最深的敵人不是以色列猶太人，而是什葉穆斯林。

美國在中東的領導地位和影響力，有兩大基石，第一，當然是基於與以色列的鐵哥兒結盟，第二，也基於與沙特埃及等素尼穆斯林國家從冷戰時期就延續下來的友好關係。美國中東外交政策的這兩大基石，抽掉或者削弱與素尼穆斯林國家這塊，只留下以色列這塊，必將極大傷害美國在中東的領導地位和影響力。

中東最近的動亂點是也門素尼政權（背後是沙特）與什葉胡賽武裝在也門的衝突，這個衝突有擴大趨勢，而以巴衝突相對還比較平靜。看起來川普嫌中東不夠亂，突然宣布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把中東另一個潛在動亂點以巴衝突也引爆起來。就全球角度去看，美國當前維護世界秩序的頭號緊迫問題是情勢越演越烈的東北亞的朝核危機，當警察的怎麼連prioritze 自己工作都不會？東北亞的朝核危機劍拔弩張還沒有搞定，中東又自己主動去把它攪動得更亂？難道是學習毛澤東：“天下打亂，越亂越好，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 然後天下大治嗎？

川普的耶路撒冷地位表態後，中東後續發展會這樣？短期內不會怎麼樣。巴勒斯坦人鬧事以色列彈壓的戲碼會再次上演，雙方會有死傷，當然巴勒斯坦人會死的更多些。沙特等阿拉伯國家統治者心中有怨恨，但鐵定不敢對美國有過激反應，他們依賴美國太深。但美國此舉在中東不分素尼和什葉的整個穆斯林世界中一定會激起強烈的反美浪潮，為下一次更大規模的恐怖主義之火的蔓延燃燒提供了最強力的燃料。沙特等國的執政者們，一方面不敢對美國怎麼樣，而另一方面他們也不能不顧忌國內的反應，他們也有維穩的問題。可以預見的事至少有兩個：1。美國已經自我放棄了調解人中間人的角色，在中東問題的領導權影響力會下降，而俄羅斯地位會上升。2。中東將可能發生的動亂不是來自以巴衝突或者是阿以衝突，而是來自沙特等素尼穆斯林國家的國內。因為這些國家的統治者們一味迎合讓步於美國和以色列（這是可以預見的），這些國家發生國內動亂的風險將大增，極端伊斯蘭主義恐怖主義將大大抬頭。

最好笑的是，在川普對耶路撒冷地位表態後，國務卿提爾森到歐洲各國解釋辯護川普此舉時，又這樣說：耶路撒冷的地位問題最後還是要取決於以巴最後的談判結果。什麼話？難道總統說的不是美國的最正式立場？既然如此，為什麼總統在這個談判結果還沒有出來之時就站邊表態？美國的外交政策從來沒有如此自我矛盾和混亂。

川普為什麼這樣做？有人把他的這個中東外交政策劇變，分析得很有謀略，有很長遠的戰略算計。算了吧！請不要把川普說得那麼複雜。川普就是川普，他就是那麼簡單，用他的話說，他重大問題都是依據於他的instinct，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下面這篇文章講得很好，川普此舉一是出於無知，二是為了實現他對他的35%選民base的競選承諾，他心目中沒有美國的國家利益。

托馬斯·弗里德曼:“聖誕老人”特朗普

托馬斯·弗里德曼 2017年12月7日

Ahmad Gharabli/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

我正在考慮寫一本有關特朗普總統上台第一年的外交政策的書，名字已經想好了，就叫《送禮的藝術》(The Art of Giveaway)。

從美國與中國和以色列的關係開始，我在報道美國外交政策近30年裡，從來沒見過哪位總統為了這麼小的利益把這麼多東西拱手讓給這麼多人。在中央王國（指中國——譯註）和以色列地(Land of Israel)，今年的聖誕節提前到來，中國人和猶太人都悄悄告訴他們的孩子：“真的有聖誕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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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sh Haner/The New York Times

• 托馬斯·L·弗里德曼

他的名字叫唐納德·特朗普。

這能怪得了誰呢？咱們從以色列開始，自建國以來，每一屆以色列政府都渴望美國承認耶路撒冷是其首都。每一屆美國政府都忍住沒這麼做，聲稱應該只能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達成最終的和平協議後才承認——直到現在。

今天，特朗普放棄了，還是無償的。好買賣！你究竟為什麼就這麼無償放棄了，而不是哪怕把它當成一個籌碼，用來推進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達成協議的前景呢？

特朗普本應該和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說兩件事。首先，他應該說：“比比（Bibi，內塔尼亞胡的暱稱——譯註），你老是讓我宣布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的首都。好吧，我會照辦。但咱們做個交易。作為交換，我想讓你做的是：宣布停止在約旦河西岸現有定居區以外的地方修建任何以色列定居建築。人人都希望在任何兩國解決方案中，這些定居區都能成為以色列的領土。”

這種妥協是需要的。它會真正推進美國的利益及和平進程。正如美國的資深中東和平談判代表、《註定延續——從杜魯門到奧巴馬的美以關係》(Doomed to Succeed: The U.S.-Israeli Relationship From Truman to Obama)的作者丹尼斯·羅斯(Dennis Ross)所說的那樣：“一旦停止在定居地以外的地方修建房屋，最好的情況是出現兩個國家的可能性，最不濟也可以讓以色列人能與巴勒斯坦人分隔開。隨着繼續在人口稠密的巴勒斯坦地區修建房屋，分隔變得不可能。”

正如前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馬丁·因迪克(Martin Indyk)所建議的，特朗普還應該說他已經決定“開啟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西部的進程，但同時表示，他願意同時宣布會在東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國設立大使館”，並將其作為一切最終協議的一部分。這至少不會讓我們顯得偏向一邊，增大調停的難度，同時保持大門向巴勒斯坦開放。

在任何一種情況下，特朗普都可以向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吹噓，他給它們辦成了貝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從沒辦到的事情——既能推進和平進程，提升美國聲譽，又不會讓我們的阿拉伯盟友難堪。但特朗普是個傻瓜。他傻是因為他無知，以為世界是從他當選那一天開始的，因此他容易被說動。

只需問問中國。基本上，上台第一天，特朗普撕毀了包括12個國家的自由貿易協議“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rans Pacific Partnership，簡稱TPP）。他顯然沒有看過協議，也沒要求中國做出任何貿易讓步。特朗普就這樣把美國按照我們的方式塑造該地區地緣經濟，並逼迫中國向更多的美國商品開放市場的唯一的、最寶貴的工具扔出了窗外。

特朗普現在試圖單獨和中國就雙邊貿易開放進行談判，基本上一無所獲。他本來可以以包括12個國家的TPP的首領身份和中國談判。以美國的價值觀和利益為基礎的該貿易集團控制着全球經濟的40%。想想我們失去了怎樣一個籌碼。

今年6月我在香港寫了一篇專欄文章，當中提到香港的一名高級官員告訴我：“當特朗普退出TPP，你們的盟友對美國所有的信心都崩塌了。”美國廢掉了TPP，“現在所有國家都在指望中國，”香港中華總商會會長蔡冠深(Jonathan Koon-shum Choi)接着說。“但中國很聰明——它就一直不發聲。”

提醒大家一下：TPP是奧巴馬團隊與澳大利亞、文萊、加拿大、智利、日本、馬來西亞、墨西哥、新西蘭、秘魯、新加坡和越南達成的一項自由貿易協議。它不僅是史上最大的貿易協議，也是有史以來對美國勞動者最有利的，堵上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簡稱Nafta）留下的漏洞。TPP中11個夥伴國家的大約80%的商品現在已經是免稅進入美國了，而在那些國家，我們的商品和服務依然要被徵收數千種關稅。TPP取消的正是這些關稅。

我同樣在6月指出過，《與龍共舞——十億顧客的商機與挑戰》(One Billion Customers: Lessons From the Front Lines of Doing Business in China)一書的作者麥健陸(James McGregor)解釋說，還有一些人對我們廢除TPP感到失望，就是中國的經濟改革派：“他們原本希望TPP的出現會逼迫中國改革自己的貿易做法，讓其更符合美國的標準，並開放自己的市場。……我們讓中國國內的改革派失望了。”

特朗普喜歡這樣送大禮，不僅是因為他無知，還因為他沒有把自己當作美國的總統。他認為自己是他的選民的總統。因為這是他僅剩的支持，他覺得需要通過不斷兌現競選期間向他們許下的粗略、計劃不周的承諾，來滿足他們。今天，他再次把其中又一個承諾放在了美國國家利益的前面。

翻譯：陳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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