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覲見習近平 面子與里子的講究

文：格致夫

這幾天，國際社會和華人媒體圈被突然曝出的金正恩訪華這一特大新聞刷屏。從各國高官、學者，到媒體人和觀察評論者，紛紛發表對該事件不同角度、不同立場的海量解讀，可謂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即使有極少真知灼見，亦被淹沒於大量不知所謂的臆語中！不用說，這也是讀者的一種小悲哀，既需要好眼力，又需要花時間去鑑別。

面子或不重要，沒面子則行不通

朝鮮80後統治者金正恩，在登上大位6年多後，終於得以親赴北京，覲見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按他向習示好的說辭：近來中國大事喜事不斷，按照朝中友好傳統，我理應來中國向您當面致賀。當前，朝鮮半島局勢急速前進，發生不少重要變化，從情義上和道義上，我也應該及時向習近平總書記同志當面通報情況。

金家三世偕夫人李雪主來朝，當面表白，此乃小國向大國輸誠、表達敬意的必要禮數。而中國在給友邦面子上也從不含糊。這不，只是一回傳統的“非正式訪問”，歡迎儀式、大會堂宴會、釣魚臺午宴、文藝演出、夫人外交等繁文縟節一樣都沒少。這一打破慣例的高規格接待，就是小金的老子和他老子的老子也不曾享受過！

何以至此？除了中華禮儀之邦本色，別忘了小金的另一句直白白：俺外訪處女秀只給中國呢！沒錯！在幾年內就遍訪世界五大洲的習核心眼裡：天可憐見的小金，面對全世界的嚴厲制裁，一次外訪首秀就等了6年多。這還沒完，金家三世2011年登基以來，在冷冷清清的平壤，居然沒有等到任何一國首腦來訪！這回必須彰顯我泱泱大國不計前嫌的胸懷，給苦大仇深的小金同志足夠面子。

按這個路數理解，似乎沒錯，但卻遠遠不夠。除了面子，里子問題才更關鍵。而換個角度看，這種注重面子的招待方式，反而意味着兩國關係並非那麼可靠！假如真是那種親如兄弟的關係，反而無需繁文縟節，對比當年金日成、金正日訪問中國的情形，即可明了。

金正恩四兩撥千斤的招數

始自今年的元旦賀詞，金正恩發出第一個和解訊號。之後，充分利用韓國冬奧會舞台，小金成功導演了南北韓“哥倆好”這齣大戲之序幕。接着，親自登場接見韓國特使，向世界發出以半島無核化換和平的驚天信息，迅速促成4月份與韓國總統文在寅會談、5月份與美國總統川普會談的重大進展。

顯然，當全世界目瞪口呆於朝鮮80後統治者四兩撥千斤，一舉扭轉被全世界孤立的被動局面之時，沒人會想到，在此之前，這位朝鮮統治者會直奔北京，與習近平加演一幕盡棄前嫌的走親戚大戲。平壤是否早有金正恩外訪首秀赴北京修好的考量？外界不得而知。至於中方是否事先獲知平壤改變玩兒法的意圖？憑北京的一貫風格，同樣不會向外界透露一個字。

而從金正恩突訪北京大獲成功的事實看，沒有平壤與北京之間較早的溝通和鋪墊，初步化解中國參與嚴厲制裁在兩國間形成的嫌隙，中國“兩會”後如此迅速的中朝峰會是不大可能的。另外，從金正恩第一時間電賀習近平二度當選國家主席、軍委主席的動作和內容看，也有理由認為，雙方的秘密溝通早就在進行中。

在北京回應習近平半島無核化是中方一貫主張的明確表態時，金正恩再次宣稱，半島無核化是其父和祖父的遺訓。但到目前為止，外界並不清楚，金家這“無核化”葫蘆里究竟裝的是什麼藥！儘管它已經讓美、韓領導人及國際社會太多人大喜過望。

請注意金正恩在北京的修辭和邏輯：“如果南朝鮮和美國以善意回應我們的努力，營造和平穩定的氛圍，為實現和平採取階段性、同步的措施，半島無核化問題是能夠得到解決的。”這句話幾乎可以作任何解讀！“我們的努力”是啥？只是不再繼續研發、試爆、生產核武呢？還是包括銷毀現有全部核彈和相關設施，達到完全棄核呢？美韓“營造和平穩定的氛圍”，雙方“階段性、同步的措施”又指啥？除了停止軍演，是否還包括為朝鮮援建輕水反應堆發電站、其它經濟援助條件、簽署和平友好條約等？一句話，沒有足夠理由對韓朝、美朝首腦峰會持過於樂觀的態度。根據以往與朝鮮談判的史實，在最好的情況下，談判的道路也將是漫長的。

有面子非萬能，沒里子萬萬不能

對於事先未公開的金正恩北京之行，國際社會和海外華人圈幾乎眾口一詞認定，這是中國為了避免在朝核問題上被“邊緣化”，而對平壤採取的“挽回面子”行動！但這類解讀難免流於表面化，而錯失實質。至於金正恩先來北京的動機，各種臆測就更是五花八門，從金正恩被川普嚇得，到先騙美國再耍北京，從習近平走投無路，到金正恩乘虛而入，諸如此類不靠譜的說法太多。這是既沒看清習近平，也沒弄懂金正恩，對朝核問題的歷史和核心癥結更缺乏足夠了解。

金正恩突訪北京，除了面子，關鍵是里子問題。小國需要傍大國謀利，大國有自己的意圖和主張。一場朝鮮戰爭，讓新生的紅色中國為抗擊美國集團付出數十萬國人的生命，註定了中朝間的特殊歷史關係和彼此定位。但更重要的是，朝鮮半島局勢發展是中國最重要的地緣政治關切，沒有之一。問題的實質在於，與中國唇齒相依、南北分離的兩國是美國亞太戰略遏制中國的最前沿紛爭之地，半島無核化攸關中國國家安危的核心利益。

假如在半島局勢發展上，中國失去重要發言權，就不是丟多大面子問題，而是里子問題。中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朝鮮半島有一天會全部演變為美國勢力遏制中國的橋頭堡！南北統一倒並非中國不可接受的局面，但前提是半島無核化和美國完全從半島撤軍。這是中國的底線。

中國在半島的責任與角色

中國沒有理由為半島局勢承擔無為的過度，尤其不能背黑鍋。朝鮮的不安全感和半島局勢緊張，完全是美在韓大規模駐軍和年年軍演造成的。幾十年來，朝鮮在棄核問題上反反覆覆，也都與美國的行為有關。因此，解決朝核問題的首要責任在美國。這是半島局勢的基本面。而解決問題的關鍵，在於美國和朝鮮這兩個主要當事方，而中方無意主導朝核問題的解決，僅限於建設性調解角色。包括當年出面主持六方會談，中方一再強調只是協調角色，後續關鍵行動需要美國與朝鮮舉行雙邊會談。習近平這次在北京也明確告訴金正恩，中方願在半島問題上繼續發揮建設性作用。而一個典型例證是1994年朝鮮與美國簽署棄核協議。朝鮮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無核化核查，美國與日韓一起負責為朝鮮援建一座輕水反應堆發電站。後因雙方都有違約，該協議未能執行。失去了半島無核化的一個絕佳時機。

另一方面，平壤讓中國為其抵抗“美帝國主義”買單的邏輯，同樣不可接受。金正恩的邏輯很大程度上來自其祖父和父親的傳承，而這正是中朝形成間嫌隙的原因之一。中國自鄧小平時代開始，改革開放和務實外交兩方面的邏輯都要求甩開朝鮮這個已經背了幾十年的包袱。過往那種大手筆無償援助大大削減，僅維持一種一般盟友關係。

朝鮮的不滿由此而生。特別是1992年中韓建交後，令朝鮮頗受刺激，有被中國拋棄的感覺。金日成甚至沒有招待前來通報情況的錢其琛，會見不久即起身離去，結束會見。再加當年蘇聯解體和東歐巨變，在朝鮮眼裡，一夜間，兩座大靠山突然都靠不住了！只能靠自身維持自家安全與生存。這就可以解釋，平壤為何後來鐵了心要發展核武，以應對美國對其政權生存的威脅。

但年輕氣盛的金正恩不聽中國招呼，一意孤行走向半島核武化危險境地，挑戰中國核心利益。中方嚴詞警告平壤，不准在中國家門口生戰、生亂！並加入聯合國嚴厲制裁朝鮮行列，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兄弟。現在看來，教訓生效了，金正恩確實感到了疼，才趁機匆忙赴北京覲見習老大。

那麼，中國這個建設性角色是否發揮了作用呢？作為中方在意的“里子”之一是，當然希望半島危機的解決能夠按照中國提出的路線圖進行！事實是，中方始終堅持的目標與美國及國際社會高度一致，即半島實現無核化。而此前就金正恩與習近平儘早會面一事，平壤與北京遲遲談不攏，最大障礙在於金正恩此前不接受以棄核為談判內容。2015年，中國舉行紀念二戰70周年閱兵，崔龍海曾攜金正恩親筆信赴北京面見習近平，希望商討金正恩出席並訪問中國，最後卻無功而返，根本原因也在於此。現在，金正恩願意就半島無核化進行談判，也就消除了訪華的障礙。

中方另一個長期主張是鼓勵美國與朝鮮兩個關鍵當事方直接談判。解鈴還需系令人，這是中方的基本邏輯，而非推卸責任。現在，川普決定與金正恩直接談判，等於實現了中方主張。此外，就在去年半島局勢劍拔弩張的危局下，中方提出了“雙暫停”建議，而今天的局勢，客觀上正是按照中方的建議演進。

總之，朝鮮局勢的最新演變，所有大的方面都是按照中方主張進行！中方有充足理由感到高興。所謂中國被邊緣化和失落感之說，就是一種只看事物表面的不堪思維。

最後，中朝關係轉暖有一個潛在負面影響值得注意。川普與金正恩會談的結果不容樂觀，很大的可能是雙方分歧過大，難以取得所期待的重大進展。那時，中方的責任將陡增——被進一步與朝鮮捆綁！川普很可能故伎重演，把施壓平壤的責任再次推給中方。這也是中國不宜將中朝關係過分升溫的原因。

而中方及時向韓方和川普通報與金正恩會談情況，亦表明了中國平衡各方關係的意願。尤其是中國官媒故意沒有報道習近平接受訪朝邀請，應該反映了這一考量。而在筆者看來，習近平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方可考慮訪朝，就是在平壤與中美韓日俄六方即將達成棄核具體協議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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