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貿易戰中的人民幣結算武器

方鯤鵬

一個國家外匯緊缺是一件壞事，但太多了也會有很大的麻煩。改革開放前中國長期苦於外匯短缺，好吃的東西都要外銷，給外國人享受，以換取外匯。但現在經過多年的國際貿易巨額順差，中國積累了龐大的外匯，而且還在不斷增長，不僅產生保值安全之慮，還會成為國內通貨膨脹的推手之一。用一個簡化的例子說明。一個企業生產了1.5萬元產品銷往美國。這筆交易以美元結算後，企業向政府兌換人民幣。政府收進美元，付給這個企業1.5萬元人民幣的銷售額。另一方面，政府用其中相當於1萬元人民幣的美元從美國進口貨物投入國內市場，剩餘的買了美國債券。假定沒有其他企業對美貿易，如此就有0.5萬元的購買力沒有對應的實物投入市場。貨幣發行量大於實物供應量。

貿易順差逆差問題只對宏觀經濟有意義，從企業微觀經濟學角度看，不存在這個問題。上述簡化的微觀例子只是為了幫助推論。根據上個星期剛出爐的數據，2017年中國對美貿易順差為2758億美元，即約等於1.75萬億元人民幣。從上述簡化的例子可以推論，這1.75萬億元進入了外匯存底（購買美國債券），而相同數額的人民幣又發放給消費者（包括企業）成為購買力，但同時卻沒有對應的1.75萬億元的產品供市場出售，因為這1.75萬億元的產品是給美國人消費的。簡單地說，順差1.75萬億元的實物在美國流通，銷售額1.75萬億元的人民幣在中國流通，另外國家收進1.75萬億元人民幣的外匯。這個分析還要疊加對其他國家的順差。貨幣發行量大於實物供應量，自然會推升物價了。如果每年對外貿易都有巨額順差，對內的物價衝擊就相當可觀。

相同的道理，但是相反的操作，巨量的對外貿易逆差，使美國物價得到抑制。這是美國獨有的現象，別的國家如果沒有充足的美元儲備，就進不了貨，要想貿易逆差也沒門。國際貿易環境中只有美國享受着這種特殊待遇，這是因為它印的鈔票，既是內幣又是外幣，是這種意義的“硬通貨”。所以美國可以生產美元，讓其他國家為它生產日用品；可以常年享受對外貿易巨額逆差，把通貨膨脹轉移至國外，而美聯儲卻要為國內核心物價太低，年通貨膨脹率達不到2%的目標發愁。美國對外貿易撿了便宜還賣乖，到頭來惺惺作態，聲稱這不公平，我要發動貿易戰。

中國如果能使人民幣與美元平起平坐，成為既是內幣又是外幣的硬通貨，那麼政府只要管住企業繳稅，省事多了。作為一個崛起的世界大國，這應該是人民幣的發展方向，稱作人民幣國際化。如果中美貿易能實現部分以人民幣計價結算，將在世界上起到一個巨大的示範領頭羊效應，極大地促進人民幣向硬通貨發展的進程。當然，其好處和重要性還有很多，而最主要的方面只需略微考查一下美元印鈔機帶給美國的利益就明白了。本文不細述好處，主要討論可行性問題。

（1） 國際貿易使用美元結算在很多年前就成為慣例，如果沒有特別事件發生，在中美貿易中突然提出改用人民幣結算，就顯得唐突，沒什麼道理。但現在恰逢其時，川普總統不是要以“公正”、“對等”為由打貿易戰嗎？中國可以借力使力，以“對等”回敬，要求中美貿易用人民幣美元50對50的比例結算。因為中國對美貿易大幅度順差，50對50比例結算的結果將是回籠人民幣，換言之美元在中美貿易中實際上被排斥了。國際貿易以美元計價結算，是國際金融市場上美元壟斷地位的象徵，任何挑戰美元霸權，國際貿易結算拋棄美元的舉動，都是美國極不樂見的，因此將中美貿易結算的幣種問題納入談判範圍，可以成為中方在貿易戰中的武器。而大家知道，凡一個產品獲得市場壟斷地位後，消費者利益就會受損，挑戰美元這個貨幣產品的國際市場壟斷地位，對世界有正面意義。

川普一年多來演總統的伎倆太蹩腳，招數很快讓世人看穿了。他在國際交往中，如果廉價奉承，就知道他有求於人，是獅子大開口的前奏；如果是高調恫嚇，就知道他色厲內茬，馬上要找台階下了。所以現在川普高高吹起貿易戰號角，多半不會真正開打，但也不會偃旗息鼓，只要川普在總統位置上，他就會時不時把這個號角拿出來吹幾下，如同患了多動症。另一方面，現階段人民幣也沒有準備好，人民幣結算這張牌還只能揮舞，不能打出去，與川普的虛張聲勢恰好相映生輝。不過如此揮舞幾次，可以為人民幣壯聲勢，為將來在這方面的實施做輿論準備。

（2） 在中美貿易中採用人民幣結算，會涉及到計價換算折算等等技術問題。這些問題應該已經有解或有參考解了，因為前不久（2018年3月26日）以人民幣計價和結算的原油期貨在上海掛牌上市，一定有與之配套的技術細則與措施同時出台。實際上，人民幣原油期貨市場和中美貿易採用人民幣結算可以互相呼應，互相支援，增強人民幣在國際市場上的地位和流通性。

（3） 在中國體制下，政府可以規定所有企業與美國做交易必須以人民幣美元50/50對等結算，可是美國政府管不到企業的這個層次。如果中國實施這一規定，短期內可能會影響美國商人同中國企業做生意的積極性，導致中美貿易量下降。但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進出口體量大，已經大到美國商人繞不過，走不開。中國現在能開辦人民幣原油期貨市場，挑戰美元原油期貨市場，就是因為具有自身是世界最大石油進口國這樣的支撐條件，不然的話，門也摸不到。中國的經濟體量還在快速增長，美國商人做不到一走了之，被50/50對等結算規定衝擊一段時間後，中美貿易就會回歸正常。

（4） 人民幣國際化後，可能在資金外逃、洗錢等活動方面遇到新挑戰。這些問題，美國等發達國家也存在，為此制定了應對法規。例如，進出美國海關，攜帶的現金超過一定額度要申報，違規沒有申報的，查獲後沒收；銀行對超過1萬美元的存款取款活動需上報國稅局；對可疑的資金流動要報告執法部門。曾經是美國最有權勢的政治人物之一，1999年至2007年期間的美國眾議院議長丹尼斯·哈斯特（Dennis Hastert），2016年4月因違反銀行法被判處15個月的刑期。此案的偵破，起源於哈斯特多次以略低於1萬美元的金額從銀行提取現金，引起銀行懷疑，報告了聯邦調查局。警方調查後發現，哈斯特遭其多年前性侵受害者的勒索，答應付給此人3百50萬美元私了。哈斯特知道一次取款超過1萬美元，銀行要向國稅局報備。為了躲避這條規定，他採用每次略低於1萬美元的提款方式，因而構成結構性取款（structuring cash withdrawals），違反了銀行法，結果遭定罪判刑。而多年前的性侵案由於時效已過，沒有追究。

（5） 世界上很多不成文的規則，貌似天經地義，不容改變，可細究起來，卻發現沒有法理依據，只是歷史上相關各方實力對比的反映。兩個朝鮮之間的三八線，那是由國際條約界定的，擅自越過就違反條約。但台灣海峽的中線不同，沒有受任何條約之約束，是中國在國力、軍力薄弱下被迫默認的所謂大陸與台灣之間的“邊界”。現在中國的國力和軍力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了，如果中國的軍艦在軍事實力掩護下距台灣島岸邊50公里處繞一圈，預料會引起一陣騷動。但是再繞幾圈，大陸與台灣之間的“邊界”就變成距台灣海岸50公里處，成為新的“現狀”，台灣當局不接受也得接受，因為實力對比不同於當年了。重要的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緊張局勢和戰爭，巡航前應知會台灣當局，就像美國和俄羅斯最近在敘利亞玩的那場轟炸把戲。2018年4月13日晚上，美國發射了100多枚導彈（據報道至少價值5千萬美金）轟炸敘利亞3幢空房子，轟炸前多次知會了俄羅斯。

世界貿易採用美元結算的慣例也是如此，沒有公認的國際規定，僅靠美國的所謂“信用”擔保。然而，一種會製造出金融海嘯，把世界經濟拖進災難邊緣的“信用”，能提供什麼樣的安全“保障”？

中美在台海問題、人民幣國際化問題上的角力，就如同相撲角力，比勇氣，比智力，比技巧，比耐力，比意志，比實力，更是在比誰的塊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