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法院判決總統緊急令違憲的一個案例

川普說：他可能以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為由，不經過國會授權而動用國防部軍費，修建美墨邊境牆。他非常可能在未來幾天之內做出此決定。

總統以宣布國家緊急狀態為由，繞過國會，直接以行政命令擴權代替國會立法的事在美國歷史上曾經發生過。

1952年韓戰期間，美國當時因為戰爭，對鋼鐵等重要工業的原料，工資，和產品價格都嚴格施行國家管制。鋼鐵產業工會要求給工人漲工資，但鋼鐵產業的老闆對工會說，鋼材的價格和工資的提高，都受到國家管控。我們不能提高鋼材價格，也就無能力給你們漲工資。工會與老闆們沒有就漲工資的事達成協議，鋼鐵工人決定要罷工。

鋼鐵，是軍火工業的重要原料。為了保障韓戰期間美軍的武器和彈藥的軍火供應不會因為鋼鐵工人罷工而中斷，1952年4月8日，也就是鋼鐵工人罷工開始前一天，杜魯門總統發布了第10340號行政命令。它指示商務部長查爾斯·索耶（Charles Sawyer）接管美國的私營鋼鐵廠並繼續經營。杜魯門總統在對美國人民的廣播講話中說：“我們的國家安全和和平的機會取決於我們的國防生產。我們的國防生產依賴於鋼鐵。”杜魯門提醒美國人民，此時此刻美國軍隊正“面對戰場上的敵人”。

政府與鋼鐵產業老闆們的分歧在於：老闆們說我們可以調高工資，但同時鋼材價格必須也同時提高，否則我們就沒有利潤了。而政府不同意提高鋼材價格，因為那將可能會引起通貨膨脹。

工會稱讚杜魯門並推遲了他們的罷工，但鋼鐵公司老闆們卻猛烈抨擊總統。一些國會議員稱他為“美國希特勒”。報紙社論幾乎一致反對鋼鐵產業國有化。杜魯門對反對者的回答是：“告訴他們閱讀憲法......總統擁有不讓國家墜入地獄的權力。”

杜魯門總統確實也試圖與國會合作。他要求國會立法規範鋼鐵產業的運作。如果國會提出危機的另一種解決方案，他也願意取消他的行政令。但民主黨和共和黨人在國會勢均力敵，沒有能夠採取任何行動。

鋼鐵產業的老闆們不幹了，就與政府打起了官司。這場憲政官司從聯邦地方法院一直打到最高法院。1952年6月2日，最高法院以6比3的比例裁定杜魯門總統以國家緊急狀態為由國有化鋼鐵產業的的行政令違憲。（Youngstown，Sheet＆Tube Co.訴Sawyer，343 US 579）

6個判決杜魯門違憲的法官所持的理由也不相同。

6個大法官中有兩個認為，立法權專屬國會，總統在任何時候都不可以取代國會立法。執筆多數意見的法官布萊克（Hugo Black）得出結論是：“這個國家的先賢們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都把立法權交給了國會。”還有一個法官道格拉斯（Douglas）採取的立場是與布萊克法官一致：在任何情況下，總統都不可以試圖用行政命令，合乎憲法地“制定法律”。

而其他四個法官則認為，1952年春天的國家緊急狀況並不足以證明政府接管私營鋼鐵產業的合理性。言外之意是，在更極端的情況下，總統的這種行動可能是合乎憲法的，此案判定杜魯門這個行政命令違憲，不等於說總統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這麼做，而是說目前的狀況還沒有緊急到可以允許總統如此做。

有意思的是，9個大法官全部為民主黨總統任命，其中5個為杜魯門前任羅斯福總統任命，4個為杜魯門總統任命。

1952年這個案子成為美國憲政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案例。

川普今天如果真的如他所說，宣布緊急狀態，動用國防軍費修建美墨邊境牆，毫無疑問將會面對法律挑戰。與禁穆令一樣，這將是一場一直打到最高法院的官司。他在法庭勝算幾何？如果參照1952年這個經典案例，他在最高法院勝算的可能性不高。

從1952年這個案例看，大法官們依據兩個理由判決杜魯門的行政令違憲。

有兩個大法官的理由是在任何情況下總統都不可以繞過國會，以行政命令代替國會立法。也就是說就算處於緊急狀態下，也不可以。按照這個司法意見，川普以緊急狀態法為由，不經國會同意，就動用軍費修牆肯定違憲。

有四個大法官的理由是總統在緊急狀態下，或許可以不經過國會同意，以行政命令代替立法，但那個緊急狀態必須達到足夠的緊急。韓戰那樣的狀況，事關美軍武器彈藥的供應問題，都算不得緊急狀態。

按照這四個大法官的司法意見，川普必須證明他修建的美墨邊境牆，有超過韓戰期間事關戰場上美軍武器彈藥供應問題的緊急程度。這一點他同樣很難證明。

川普修建美墨邊境牆，有如下三大理由。

一是，非法移民問題。

但是統計數字告訴我們，美國非法移民最大部分來自合法進入逾期居留者，而不是從南部邊境非法越境者。而且非法移民問題是美國的一個很長時期的問題，突然把這個問題的緊急性，提到超過1952年韓戰期間美軍武器彈藥供應的緊急程度，很難吧？

二是，毒販攜帶毒品非法越境。統計數字也告訴我們，毒販大多攜帶毒品從合法關口入境，極少毒販會艱辛爬涉，穿越沙漠，越境進入美國。這點也很難證明修建邊境牆有很大緊急性。

三是，恐怖主義分子非法越境。根據美國司法部和國土安全部數字，2017年美國邊境執法部門在邊境攔截了2554名在FBI反恐名單上企圖進入美國的潛在恐怖分子。這其中有2170名在機場被攔截，49名從海路被攔截，335名從陸路被攔截。而335名從陸路被攔截的沒有一個來自美墨邊境。企圖把修建邊境牆與反恐的緊急性連在一起，同樣很困難。

當年最高法院對韓戰期間事關美軍戰場上的武器和彈藥供應問題，都認為沒有緊急到可以讓總統以行政命令取代國會立法，怎麼可能在當今美國南線無戰事之際，在一個解決非法移民非法越境的邊境牆問題上，允許總統大幅度擴權，越過國會挪用軍費修牆？

英美法律體系中的一個重要淵源是判例，過去的判例會成為今天審判的重要依據，過去的判例中提出的法律原則和規則，對今天的判決有約束力。依據1952年最高法院關於杜魯門國有化鋼鐵產業案件的判決中提出的法律原則看，今天川普企圖以緊急狀態為由，繞開國會動用軍費修建邊境牆的做法，如果官司打到最高法院，很有可能被判決違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