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多年未見的朋友去年秋天來訪，談到時事，我說今日美國情形實非昨日任何人所能逆料。他說：“Don't get me wrong. I don't like Trump. He's not a good person. He's...bad. He's...a monkey! But, his election as the president may (help) shake things up.”一句脫口而出的 monkey 令人失笑，同是白人，他對美國現總統當無種族歧視，頂多是人格歧視。本來，政治不正確，這正是它被允許出現的地方——私人之間談話，請別給我上綱。若是在公眾生活里，正確，那就可說是政治的別名。既要從政要登台，又要大肆張揚自己無言行正確的能力，分明是無可救藥，該趁早換個地界去討生活，不必介意運程如何咯。

    讓我後悔的是，那天我犯了客氣的毛病，甫一感到朋友的見解令我不敢恭維就停住了話頭。其實大應該深問一下，這個 shake things up 究竟何所指，他對 Trump 當政到底寄予什麼期望? 如今揣想，他的意思也許不止要促成些變化，更是寄望於——歪打正着，這是飲鴆止渴的期求之另一面。美國人現在有哪些渴要解、以至於如此不顧一切? 還記得兩年多以前，一位保守派人士一面表示擁護 Trump 當總統，一面明說自己絕不會讓十一歲的女兒碰見 Trump 。這就是說，Trump 是個什麼人，誰都明白，不是問題。問題是為什麼有人會認為自己（“我們”“人民”等等）需要這樣一個角色來作國家的領導。站在歷史面前，課題總是這樣提出的，無論你從哪個鏡里看世界。

    想正着卻必得歪打，要解渴直不惜飲鴆，美國人循舊規舉出一位對規則毫無敬畏的領導，無論是真心擁戴他還是且作壁上觀（還記得那篇“讓我們作一天中國吧”的媒體文章否），到底是盼望看到美國面臨的問題能有人來着手解決。這些問題不但多多，而且複雜，不易看清，更不易說清。

    但是，有個根本原則原是不難同意的，那就是使美國成為美國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電影《換諜橋》（Bridge of Spies）的主人公有段台詞："I'm Irish, you're German, but what makes us both Americans? Just one thing, one one one. The rule book. We call it the Constitution. We agree to the rules, and that's what makes us Americans, it's all that makes us Americans. " 這位律師是認真的，"So don't tell me there's no rule book, and don't nod at me like that, you son of a b****." ——別以為我這只是政治正確。

    這個原則可以用作 MAGA 前程的衡尺，看看它（如果有功可言）到底是將實現美國的價值準則，還是無非證明一黨專制的領袖們為了愚民而叫賣的“發展是硬道理”。

    小布什總統曾提出，那些無視規則不擇手段覬圖“民族利益”的國家應被視為“流氓國家”。美國現總統對前總統指為“流氓”的國家卻有新招，想用跟它的領導人勾肩搭背互相讚美（還曾流露出攜手共圖諾貝爾和平獎的蠢動）的手段得到僥倖之利。讚許 Trump 的選民是不是該說“就得用流氓手段對付流氓”呢? 若果然得手，你 MAGA 勝利了，是美國的勝利，難道不也是流氓手段的勝利麼?

    以上說的是對外一面。對內，利益衝突（史無前例的一身二任），干預司法（水門事件案中，尼克松最後被追究的並不是到底有沒有派人去撬門竊文件，而是面對國會調查拒絕交出證據；克林頓犯的法，不是成年人之間的男女關係，而是對檢察官說謊。今天 Trump 集團種種早已有過之而無不及），暗戀威權（“習能當終身主席了，也許我們也該這樣兒，呵?”）在當今總統做來都是滿不在乎、裝傻充愣、這邊冒一個泡那邊掩一下尾，公開或半公開的。請問美國公民，這難道真都是為了 MAGA 情有可原?

    九九歸一，無論是否看好美國現總統——此子雖然 ego 超肥，但比之造成他作總統的那些東西，實在並無奧妙——這個問題今天、明天、後天，最終不能迴避：American values 還有沒有，還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