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了解中國”

詹姆斯·帕爾默（James Palmer）

  作為一個生活在中國大陸生活的外國人，會習慣聽到有人反駁你：“你不了解中國。”這通常是對當前一些令人不安的現代問題的下意識反應，或是為了捍衛中國大陸的孩子們被灌輸的世界上不可動搖的眾多歷史神話。不過我們也確實是不了解中國。其實，中國人自己也不了解，甚至中共政府也是。

  我們之所以不了解中國，是因為幾乎每一條來自這個國家或關於這個國家的信息都是不可靠的、片面的或扭曲的。這個國家的規模之大，加上不斷增長的審查制度和對信息共享的普遍偏執，削弱了我們了解中國大陸的能力。出於宣傳目的和升官的目的，官方數據一再被修正。對中國公民來說，獲取信息有時可能更容易，但獲取信息的成本可能更高。

  例如，我們不知道GDP增長的真實數字。長期以來，GDP增長一直是衡量官員職業生涯的主要標準之一——因此，各個層面的相關數據都存在偏差，因為報告GDP增長意味着老百姓得到了好處。如果把各省發布的GDP數字加起來，這個數字比中央政府最終發布的數字會高出10%，而中央政府本身是經過數據的“微調”以達到政治目標的。近年來，各省政府越來越多地承認這一點，但這種造假行為已經持續了幾十年。我們不知道銀行通常會隱瞞不良貸款的規模。我們不知道大多數中國金融資產的構成。有時經濟復甦的“好消息”掩蓋了很多糟糕的現實情況。我們其實不清楚中國衡量經濟不平等的實際基尼係數。

  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經濟數據之所以比大多數數據顯得更可靠，可能只是因為它的不可靠性受到了太多關注。中國國家統計局(National Bureau of Statistics)自己也曾多次指出報告數據有誤的例子，現在又試圖自己直接收集各省的數據。中國進行了清理，並試圖糾正過去的錯誤——儘管黨國主義日益意識形態化和偏執化的轉向，可能阻礙了這些努力。

  但我們所不知道的遠不止中國大陸的經濟學方面。看看中國的任何一個部門，你都會發現扭曲或隱瞞的公共信息；如果你去相關當局，他們通常會私下承認最令人震驚的做法。

  我們不知道中國人口的真實規模，因為不願意登記未經批準的二胎，因為這樣做計劃生育部門就是未能控制生育。我們不知道那些人在哪裡；農村縣被鼓勵多報人口數量，以便從更高級別的政府那裡獲得更多好處，而城市區報告較低的數字，以實現人口控制目標。北京的官方人口為2170萬；可能會達到3000萬到3500萬。官方數據顯示，有數千萬——也許是上億——農民工在農村，但實際上是在城市。我們不知道最近冬天把窮人趕出大城市的情況有多嚴重。我們不知道這些人是在呼吸潔淨的空氣還是在喝潔淨的水，因為環境數據漏洞百出。

  我們對中國高層政治一無所知。正如我所知，我們最多只能做出有根據的猜測。我們不知道中南海的內部政治是如何運作的。中國政客不會寫什麼都說的回憶錄；中國的記者寫不出一場火與怒，寫不出它需要什麼，甚至寫不出遊戲的改變。我們不知道習近平是真正重視中國的財富和權力，還是只重視他自己的財富和權力。

  我們不知道“腐敗”的官員的活動真的非常腐敗、淫蕩的或危險的，還是他們只是習近平的政治對手。我們不知道中國共產黨內部的黨派之爭有多嚴重，儘管我們知道它的存在被習和他的派系譴責的頻率有多高。我們不知道官員喋喋不休地讚揚了習，實際上是相信他們所說的，還是出於純粹的恐懼和貪婪。

  作為外國人，我們不知道人們的真實想法。我們不知道在一個政治壓迫的國家，被採訪者是否真的支持政府，或者當一個陌生人問他們問題時，他們是否會做出謹慎的回答。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中國人告訴民意調查專家，他們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更信任他人，而實際上，對他人意圖卻是如此的猜疑，以至於街上的老人得不到幫助，擔心他們在行騙；像蹣跚學步的王悅這樣的孩子被車撞死。

  我們不知道真正的國防預算。我們不了解中國軍隊的日常情況，因為對軍事報道和士兵的限制比平民更嚴格。

  我們不知道中國的學校到底有多好，因為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提供的讓中國成為世界第一的數據，經常被引用，這些數據來自於對上海少數精英學校的研究。一旦這一範圍擴大到另一個大都市北京和兩個富裕省份，結果就急劇下降（PISA只願意接受這有限的樣本，這是許多外國非政府組織在與中國打交道時輕信和順從的典型表現，尤其是在教育領域。我見過許多外國教育家淪為明顯的波坦金主義的受害者，包括相信北京第四中學——大致相當於伊頓公學——是一所“典型的中國公立學校”）。我們不知道農村教育崩潰的程度。我們不知道真正的識字率是多少，尤其是因為農村和城市的識字率是用不同的標準來衡量的——這是很多人常用的伎倆。

  我們不知道真實的犯罪數據，特別是在城市，可能只占實際總數的2.5%。我們不知道新疆維吾爾族獨立運動的死亡人數，用一位政府反恐專家的話來說，當地官員“扭曲的數字和大躍進時期一樣多”，我們也不知道目前有多少人被關押在“再教育營”（順便說一句，我們不知道在大躍進中有多少人死在了村裡的溝渠里，或被遺棄在空曠的草原上：官方統計的1650萬人，或一些歷史學家估計的4500萬人）。

  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什麼。這些都是已知的未知，但未知的未知同樣令人擔憂。我們可能錯過了最重要的未來，那些現在就會動搖或改變中國和世界。外國記者只能在幾個主要城市居住，主要是北京、上海和深圳。當他們在這個國家的其他地方旅行時，他們會被跟蹤和騷擾，並且發現很難到達鄉下（根據官方的人口數據，經常被描繪為新中國標準的北京和上海，擁有的住房還不到全國居民的4%）。中國記者的情況要糟糕得多；在本世紀頭十年，從事調查性新聞報道的能力已很有限，但當局現在認定，除了黨以外，不會有任何監管。恐懼籠罩的喉嚨，那些曾經說出名字的人現在都是匿名的，還有很多人根本不說話了。

  我們的信息來源本來就很少，但在過去幾年裡，由於審查制度越來越嚴格。社交媒體平台微博曾經是了解省級投訴和醜聞的有限窗口，現在它被大量審查；微信上的私人信息組取代了它。微信群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信息服務，去年被大規模審查。

  隨着習近平建立完全的獨裁統治，這種情況可能會更嚴重。在我們看來，越來越不重要的中國總理李克強在2007年向美國外交官抱怨，他無法了解他當時統治的省份的基本經濟信息，而且他需要派朋友和同事去秘密收集數據。

  詹姆斯·帕默是《外交政策》的副主編。Twitter: @BeijingPal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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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這篇記者報道沒什麼“新東西”；只要你關注中國大陸，就應該有上述的看法。

  30年前出國的時候，我在中央部委的統計部門幹活；中國大陸統計是怎麼回事我早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