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鵝敢死隊》裡，上校去招募以前的軍士長，正好碰到老頭在修剪花木，就問過得怎樣，老頭答“整天鼓搗這些花草，沒勁透了”。上校說“給你五十個人鼓搗鼓搗怎麼樣？”老頭把剪刀一扔“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報道？” 現在倒過來，病毒不讓我去俱樂部鼓搗幾十個球員，只能成天在家鼓搗那些花草，真體會到軍士長說的“沒勁透了”。

所幸家有薄田二分，因貧瘠不堪，多年裡不斷折騰卻無甚收穫。老夫精忠報國之時也曾“查收支明細於哀牢山巔，征提留統籌於瀘沽湖畔”，四體雖勤，五穀難分。要種東西，從來不考慮糧食作物，專攻經濟作物。設若園中丹桂飄香，瓜果茂繁，也可老懷大慰。自古果珍李柰，菜重芥姜，那就從蔬菜開始吧。在園中齊腰深的雜草叢裡扒拉出一小塊地，播下收集來的各種蔬菜種子。為了得到理想中organic的蔬菜，施的肥都是苗圃買的雞牛馬糞(農家肥就不去考慮了， 你懂的)。農藥也不敢用，每天起的比鳥還早赤手以武當上乘功夫 “拈花指”捉蟲。你也許會說讓鳥吃蟲不正好嗎？可惜我這一帶鳥兒雖多卻都很傻，居然以吃素為主，撒下去的菜種天天倒是見它們頭點頭點地刨出來吃，蟲爬到嘴邊鳥被嚇得大叫一聲"握草"就飛走了。你還別奇怪，我這裡不合邏輯的事多了，花園的野花上很多綠頭蒼蠅盤旋，你曬醃魚醃肉時，圍着繞的儘是蜜蜂。

                               (這些壞傢伙常來前後花園流竄作案)

在和上面這些壞人壞事做鬥爭後，好不容易到了收穫季。看着自己辛苦一季花費無數時間心血的菜地，心中百感交集，只想象魯迅一樣吶喊，蒼天啊，你還有眼嗎？撒子種的菜基本只有韭菜冒頭，但你很難把它和貴重的髮菜區別開。市場上買來拇指粗的大蔥，連根種後縮成筷子粗細。番茄更是氣人，單看果實你還以為是滇橄欖，個小不說還綠油油的就跳過青春期直逼更年期。長勢最好的還是不知哪裡來的一叢野薄荷。這時候才知道，自力更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當個農民不容易。

種植業搞不好，那試試養殖業？多種經營嘛。朋友養了寵物雞，要出遠門就拿來讓我隨便處理。看她們還在下蛋，就在籬笆旁圍起一小塊地，讓幾隻小雞在裡面逍遙。沒過幾天，一個月黑風高夜，突然一陣尖聲雞叫救命，披衣出去張望，一地雞毛一溜雞血，一隻小雞被狐狸拿去白相了。第二天是個大熱天，溫度45℃以上，正在家躲陰涼，有人敲門，是鄰居來調查情況。問我是否養雞，我說是，他們說你得給雞搭個涼棚，不能讓它們在太陽下曬着受虐待。我說那不是有樹蔭嘛，鄰居說太陽一移動就遮不到。我說這麼熱我出去幹活算不算被虐待？他們說，你怎麼能和禽獸比？還熱心為我提供紙板材料。沒法只能冒着烤箱一樣的溫度去搭棚子。晚上痛定思痛，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小火慢燉。我無法解決提出問題的鄰居，只能解決造成問題的雞。好在味道不錯，是走地雞，油黃湯鮮，不枉我照顧它們一場。

種養都不靠譜，那就試試林業。幻想中後院幾株蘋果老梨，枝若虬伏，葉如冠張。夏來尋蔭，觀老莊於樹下，冬臨追陽，覽毛選於石上。如此也是巴實得緊。當年佛祖和牛頓都是在樹下悟道，焉知我不能悟點什麼？幾年前種的櫻桃樹長勢也還喜人，從拇指細長到大胯粗，雖然六七年來就產出過一粒白櫻桃，但味道純正無比。每當秋風漸起，林葉初黃，也曾設座其下，苦思冥想。突然叭的一響，真有東西砸頭上，心中一動，似想抓住什麼卻又不太確定。只是奇怪那物件砸頭上怎麼不滾下地，還略有溫度。抬頭一看，鸚鵡正翹屁股呢。靠，原來是鳥糞。終於悟明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千金之軀，坐不垂堂”這人間至理。果樹看來可行，就是多澆水施肥，不太費勁。項目選定，買了一批果樹，然後擇吉日而種。這時才發覺問題，我這地一鋤頭下去，只要超過5厘米，下面就是石頭。刨一個直徑30厘米的坑，可以挖出近40 公斤大小不一的石塊。看來一定要先好好修整花園再談其他。

兵馬未動，設計先行。以前學過的各種雕蟲小技就派上用場，大到平面圖，立體效果圖，小到噴泉造型都勾勒一下。本來還想在電腦里3D建模渲染，但費時就沒做了。

剩下就是按圖索驥，順藤摸瓜，黑虎掏心，葉底偷桃啦。前門到後院只有寒山斜徑，三十九級台階，機械上不去，最多扛些電動工具。所以一切基本以人力畜力為主，輔以鋤頭和撬棍。

從地里挖石頭是個力氣活，撼岳家軍難，撼山也不易。太大的石塊根本無法挖動，最大能撬出來的大概在四五十公斤左右，如果埋得略深要三四個小時才刨得出一塊。最怕的是條形石塊豎在坑中，得比平時多挖一倍的土方才行。很羨慕螞蟻能搬動自己體重二十倍的東西。這時才知道汗滴禾下土的辛苦，更能領會為什麼要送壞人去勞改。在這種強度下勞動，唯一的願望就是停下來喝杯冷水，然後找個樹蔭象牛羊一樣爬地上從胃裡反芻點東西到嘴裡嚼嚼。什麼理想，人生，真理，主義早就忘了。有次碰到個稍大的石頭，幾個方向撬了有鬆動，就是拿不起來。鄰居熱心借我一個電動氣錘，說把石塊打碎即可並示範操作。他是穿短褲拖鞋來的，就短短十多秒鐘，石屑紛飛，火星亂濺。塵埃落定後嚇我一跳，石塊沒事，鄰居一雙毛腿被碎石打得鮮血淋漓，金毛落了一地。看來電動工具也不是萬能的，還是撬槓管用。現在這根直徑三厘米，十來公斤重的鐵棍已經撬成弧形，兩端拴上牛筋就是一把五百石的強弓。只要有膂力就能彎弓射大雕。搞不懂為毛《社會發展簡史》裡面會說勞動創造了人，讓人直立行走。我自己的經驗剛好相反啊。這樣的體力活干多了，腰就逐漸彎曲，走路胯扎胯扎的，儼然有腎虧的風範。有時太累前肢必須着地才能行走，和書上說的相反哎。

能從地里挖石為料以後，野心就膨脹起來。規劃了四期工程。付諸行動時才發覺渾不是那麼回事。後院石頭雖多，刨去太大太小的，其實可堪大用的也是有限。就像找對象，雖然滿世界都是兩條腿的人，但認真起來才知道適合的候選人很少。幸好有不少網站可以淘二手貨。搜尋以後才發現，你有多愛花園，就有人多恨花園，很多人把自己家花園花壇都改做他用，大堆的花園基石免費贈送，自己去拿就可。前後去過十來家，拉回來三四百塊十多公斤重的火山石。有家人新買了棟很舊的房子，清理後園有幾百塊花磚和幾十塊青石要扔，去了幾次，全部搞回來。如果在賣二手建材的地方，用過的磚也要一塊錢一片還不包含運費。這樣算來無形中自己給自己安排了一份時薪幾百元的工作。按自己這點能耐，如果想在專業領域要找這個這樣薪酬的工作，恐怕內外痔都掙發了也找不到。看着這些前後對比的照片， 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成就感。

                                    (第一，三期工程主要是梯田 )

                                     (第二，四期工程主要是平地 )

後院的荒蕪程度遠超南泥灣，直逼狼窩掌。開過荒才知道大寨的牛叉，修過渠方了解林縣的偉大。學了大寨和紅旗渠後，在憑自己這雙敲鍵盤揮狼毫寫錦繡文章的手搬運了十五六噸泥沙石塊後，終於有了幾畦可以耕作的梯田。

歷時兩年半，塞外成江南，還有些裝飾性的掃尾工作要做。用廢棄的樹枝附庸風雅個採菊之東籬，再植幾竿修竹，來應庾子山筆下“壁繞藤苗，窗銜竹影”之景。

剩下的就是攜一壺新茗，咳兩聲老嗽，坐看“畫棟朝開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驚醒時發覺已躺在地上，口角流涎。終於相信Mr. Bean在博物館裡由坐着睡發展到跪着睡再變形到躺地上睡並不是誇張的幽默。老之將至，風景再好也擋不住瞌睡蟲，唯一能做的就是象笠翁所說老去常酌花間酒，歸來獨荷月中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