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中國勞工通訊 寫於 二零二四年

一帶一路項目青山園區工業意外21名工人死亡 中資企業海外投資運氣還能賭多久？

2024年01月29日

2023年12月24日，“平安夜”當天一早，位於印尼中蘇拉威西島莫羅瓦利縣“中國印尼綜合產業園”（青山園區）內的印尼青山不鏽鋼有限公司(ITSS)，在檢修礦熱爐過程中發生爆炸事故，造成13名印尼工人及8名中國工人共21人遇難，另有38名重傷、輕傷工人仍在接受治療。該園區開發業主為中方控股的印尼經貿合作區青山園區開發有限公司（IMIP），隸屬中國浙江民企永青集團。

此次事故，是習近平2013年10月3日在印尼國會發表演講，首倡與東盟國家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以來，中資企業在印尼策略性擴張的十年間，造成傷亡最為慘重的事故。

工業意外和勞資衝突何必引發外交事件

事故發生後，2023年12月26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毛寧在例行記者會上回應：事故發生以來，外交部和駐印尼使館第一時間啟動應急機制，會同印尼方面全力開展處置。駐印尼使館工作組已同印尼主管部門官員一同抵達園區現場，指導企業開展處置和善後。中方將繼續會同主管部門和地方政府，並且指導駐印尼使館與印尼方面保持密切的溝通，妥善做好後續工作。

就一家中資企業在國外發生工業意外事故，外交部“第一時間啟動應急機制”並不多見。

而外交部發言人對今次事故的後續溝通冠以“中方”表述，似凸顯本次事故的後果和影響，已經遠非青山集團作為一家企業的金錢損失問題。而是事關中國在印尼——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首倡之地——的國家利益。甚至有可能，為中國在南中國海及東盟地區日趨不穩定的地緣政治徒增變數。

而前一次外交部就中資企業勞資衝突事件發言，則是一年前，也是涉及在印尼的中資企業，而且是在同一個莫羅瓦利縣。起因是，2022年12月22日，也是聖誕前夕，總部位於中國江蘇鹽城的德龍鎳業在莫羅瓦利縣的德龍工業園區，巨盾鎳業（PT Gunbuster Nickel IndustryGNI）發生事故，造成兩名印尼工人死亡。事故後印尼工會（SPN）向管理方提出改善工作條件和工人待遇共8項要求。雙方未達成一致。工會應會員和工人要求，於1月14日發起罷工。不幸的是，這次本為改善安全生產而進行的罷工，卻演變成了中國工人與印尼工人的衝突。結果導致一名印尼工人和一名中國工人喪生。總部位於美國紐約的“中國勞工觀察”曾就此事件發布調查報告，指“GNI非但沒有緩和局勢，反而將中國工人與印尼工人對立起來”。

事發後兩天，2023年1月16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在例行記者上說，“這是一次勞資糾紛引起的個案，事件發生後中國駐印尼使館立即會同印尼有關方面採取有效措施處置“，”中方將繼續同印尼方面保持溝通，推動事件得到依法妥善處理。”——汪文斌的表述也是冠以“中方”。

勞資問題升級為外交事件，並得經由兩國外交溝通解決，也就是由政府為可能存在的企業過失埋單，真有此必要嗎？

塵土飛揚的鎳礦開採現場。圖片來源：Putu Artana / Shutterstock.com

元首見證項目

今次發生事故的印尼青山不鏽鋼有限公司（ITSS），母公司永青集團總部位於中國浙江溫州。2009年，永青集團落腳印尼，於蘇拉維西島莫羅瓦利縣成立印尼蘇拉威西礦業投資有限公司（SMI）。四年後，2013年10月，永青集團在莫羅瓦利縣拿到超過2000公頃土地，計劃興建印尼經貿合作區青山園區（IMIP）。

2013年10月3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印尼，並在印尼國會發表演講，首倡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同一天，習近平與時任印尼總統蘇西洛一起出席在雅加達舉行的中國-印尼商務協議簽約儀式，印尼青山工業園區是簽約項目之一。

純屬巧合也好，趕上好時候了也好，拿元首說事兒巧蹭熱度也好，青山園區從誕生之日至今，一直被稱為“中-印尼兩國元首見證下簽約項目”。

一年後，2014年12月，發生今次事故的印尼青山不鏽鋼有限公司，便在神話般的青山園區里成立並正式投產。

過去10年間，在“一帶一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中-印尼元首見證項目等多重祝福和加持下，永青集團在印尼的發展勢不可擋。

2015年5月29日，印尼總統維多多親率五位部長及省長縣長視察青山園區，並發表重要演講。

6年後，2021年7月，青山園區內“建成鎳鐵年產能200萬噸、不鏽鋼冶煉、熱軋年產能300萬噸”。

可以說，永青集團在十年間，以一己之力幫印尼從不鏽鋼產量幾乎為零，登上了“和印度、日本並列全球第二”的不鏽鋼大國寶座。而憑藉着“每年產能30萬噸鎳當量，幾乎是中國全年鎳產量的一半，占全球全年鎳當量的12％，產能是全球礦企中高居第一”，永青集團也獲封業界“無冕之王”。

“青山在銀行界融資很有優勢，許多銀行爭相將青山納為自己的客戶，他們（指青山系公司）應該能得到非常優惠的貸款利率，另外青山的政府資源也很廣泛”。換言之，青山集團無需上市也“不缺錢”，除了老闆眼光厲害看得准，擋不住的好運氣，不能說與中印尼兩國元首見證項目這一名份全然無關。

不過，點水之恩湧泉相報，並非大部分成功商人的強項。

竭澤而漁-公共事件-發酵

過去十年間，在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首倡之地印尼，包括青山園區這一被稱為元首見證項目在內，中資企業得以迅猛發展。不過，企業賺大錢，其代價卻是人命，工人的人命，以及印尼人對中國的懷疑，對“中國人”的不信任，甚至憎惡。

2023年，關注能源轉型組織Trend Asia發表報告指，從2015年印尼總統親率五位部長和縣長視察青山園區，到2020年，五年間，中資鎳廠就有57名工人死亡，其中包括中國10名工人自殺。

而過去一年來，中資鎳業企業頻繁發生死亡事故，已經引起印尼官方與民間的共同質疑。

2022年12月，來自中國江蘇鹽城德龍鎳業旗下印尼北莫羅瓦利縣“德龍工業園區”內的巨盾鎳業（PT Gunbuster Nickel Industri，PT GNI），礦場發生爆炸，導致兩名礦工喪生。前面說過，這起事故引發中國工人與印尼工人的衝突，並釀成一名印尼工人和一名中國工人兩人喪生，從而升級為中-印尼兩國外交事件。最後得由兩國政府溝通解決。

四個月後，2023年4月，發生今次事故的青山園區內，印尼廣青鎳業（PT Indonesia Guang Ching Nickel and Stainless Industry）發生事故造成兩人死亡。

兩個月後，2023年6月26日，還是德龍鎳業旗下印尼巨盾鎳業，再次發生嚴重安全事故，致一死數傷。

半年後，2023年12月24日，青山園區便發生了這次死亡21人事故。

四天后，2023年12月28日，德龍工業園區的巨盾鎳業（ PT Gunbuster Nickel Industri，PT GNI）冶煉廠又發生火患，所幸沒有造成傷亡。

“三聯生活周刊”曾經發過一篇專題調查報道，報道引述長期關注印尼可持續發展的一名人士默罕默德.拉赫馬特說，在2023年12月24日前，蘇拉威西島的鎳和不鏽鋼加工廠當年至少發生了19起事故，導致16人死亡和37人受傷。就2023年12月24日青山園區事故，“三聯生活周刊”的報道指出“此次生產事故在印尼引起了廣泛的反思與問責”。報道引述印尼工業部長在1月3日的媒體發布會上表示，他已經同中方官員交涉，雙方要對蘇拉威西冶煉廠的安全狀況進行評估與改善。報道還引述中蘇拉威西省人力和移民辦公室主任阿諾德·菲爾道斯（Arnold Firdaus）接受彭博新聞社採訪時所言，運營莫羅瓦利事發鍋爐的ITSS近幾個月來沒有報告健康和設備安全情況（三聯生活周刊2024年1月19日https://archive.vn/o4Jsf，文章已被下架）。

青山事故負面效應持續外溢

印尼青山不鏽鋼有限公司事故後，環保組織印尼環境論壇（WALHI）便呼籲印尼政府停止莫羅瓦利工業園的鎳生產作業，強調政府不應只顧利潤而忽略企業不遵守安全條規這一現實。

這起中資企業在印尼死傷最為慘重的事故，更引起了印尼工會組織對園區生產安全前所未有的關注。事故發生後第三天，12月27日，數百名工人在工會的旗幟下舉行集會抗議，要求拿出改善賠償方案。同時，工會亦發聲明要求改善當地工人薪資、安全、衛生待遇。

印尼工廠中鎳的煉製過程。圖片來源：KAISARMUDA / Shutterstock.com

今年1月3日，全球最大產業工會聯合會IndusriAll Global Union也發布消息指，包括IndustriALL Global Union印尼屬會SPN在內的11個印尼工會和非政府組織聯合發表聲明，譴責ITSS的疏忽導致了這起工業事故。聲明指“公司追求高生產率並繞過安全規程是造成這場本可以避免的悲劇的原因”。

消息引述SPN國際部負責人Iwan Kusmawan（2024年1月4日當選工會主席）要求“對 ITSS 蓄意讓工人處於危險工作條件下進行徹底調查。公司必須對事故承擔全部責任，並向工人及其家屬提供賠償”。Iwan Kusmawan還要求“所有位於 IMIP 的公司都必須讓工會參與提高安全標準，ITSS 和IMIP都必須停止恐嚇對工作場所事故進行記錄的工人”。

消息還引述IndustriALL秘書長Atle Høie表示，“IndustriALL準備與印度尼西亞屬會合作，確保電池供應鏈中的人權盡職調查。所有跨國公司都必須對其供應鏈中不安全和不健康的做法負責。我們必須將工人的生命置於利潤之上”。

而就在IndustriAll發布消息的同一天，1月3日，西蘇拉威西地區警察局宣布，警方已將案件升級並展開刑事調查。

快速發展總與風險結伴。好運之下，商人們也許更應該戰戰兢兢，才能一路避禍趨福。包括“元首見證項目”青山園區在內的印尼中資企業，也許是時候反觀：冤死工人的詛咒，是否已將元首的祝福和加持抵消殆盡？中資企業是否已經踩上了某條紅線？

中資企業管理層“不嫌事大”

“讓一部分先富起來“，最後”達到共同富裕“。中國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超額兌現了前半句，而後半句”共同富裕“，是在習近平當政後才從可有可無的後綴，推到了前台。即便如此，”共同富裕“在中國任面對重重阻力。

在“共同富裕“僅是一句後綴的改革開放中成長起來的這一代中資企業老闆們，習慣了這一中國特色的語境和環境。這些老闆們手下的中資企業管理層，似乎並未意識到印尼不是中國。而且，對中國和印尼間的差別無意識的程度，令人震驚。

“中國勞工趨勢”網站有一篇來自印尼Project Multatuli所撰寫的深度文章。就2022年12月“德隆工業園區”內巨盾鎳業（PT Gunbuster Nickel Industri，PT GNI）那次導致兩名工人死亡的爆炸事故，文章引述PT GNI工人的WhatsApp群組寫道：

“到處都是關於工人死亡或發生事故的信息。去年三月，一名中國工人從高處墜亡。此前，一名印尼工人被傳送帶夾死。有消息稱，該地區之前發生了一起碰撞事故。兩輛翻斗車意外相撞，壓傷了其中一名司機的膝蓋。在另一起事故中，一名摩托車騎手被一輛翻轉的卡車撞倒並碾壓。有些人倖存下來。其他人則因身體被輪胎碾壓而死亡“。

文章引述隸屬SPN的廠工會主席阿米魯拉寫道，自從兩名工人死亡後，來自冶煉部門和短途卡車司機部門工人的抗議行動越來越激烈，要求公司改善工作條件和提高工資。文章寫道“一段視頻顯示，一群工人在工業區內行走，並高喊，‘趕走中國人。趕走中國人！’”

為回應工人和會員的訴求，SPN工會於2023年1月14日發起了一次罷工。

文章引述SPN在巨盾鎳業廠內的組織者明古·布魯（Minggu Bulu）寫道，他的演講主要圍繞八項要求，但“我們應該把工作安全放在首位。而不只談工作待遇。”

不幸的是，這次“把工作安全放在首位”的罷工行動，最終演變成了中國工人與印尼工人的“衝突”。Project Multatuli的文章對這一本不該發生的演變，不禁扼腕，並寫道：PT GNI工人的主要訴求，包括工作安全，就這樣消失於人們視野之外。在大眾媒體上，主流輿論變成了印尼和中國工人之間種族化的"橫向衝突"。

我們都是工人

Project Multatuli的文章還就印尼中資企業里中國工人的權利狀況，採訪了曾擔任重型設備操作員的V。

V說，來到印尼在前往南蘇拉威西省的途中“船翻了。那天晚上有四個人死了，”V說。“當時，PT GNI的人警告我們不要談論那件事。誰敢討論就別想回家了。”文章寫道：V因為“在微信上批評了該公司後被拘留在警察局”，並被“關押了26天”；為了獲釋“V必須簽署一份文件，要求他禁止再對PT GNI發表負面評論”。

文章還寫道，“在警察局，V遇到了另一名中國工人Z，他在微信群里上傳了一張中國工人自殺的照片後被關押了10天“，”印尼工人和中國工人的區別是很多中國工人都是上吊自殺“，“我們這些還活着的人可以和你們說話，但是誰會關心那些失蹤和死去的人呢？”

Project Multatuli的文章還採訪了一名用文森特（Vincent）假名的華人。文森特和志願者們曾幫助過500多名來自蘇拉威西島鎳冶煉公司的中國工人。根據對文森特的採訪，Project Multatuli的文章寫道：“中國工人們每天需要工作10-12小時，有些人甚至超過12小時”，“但他們的工資可能不會按時發放，延遲3-6個月發工資並不罕見。有些人甚至在回到中國後仍然沒有拿到全部的工資”，“文森特仍然在微信上寫關於在印度尼西亞的中國工人的故事”，“如果沒有文章，沒有新聞，就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的情況。即使他們消失了，或者自殺了，也沒有人會在意”文森特說。

Project Multatuli的文章引述印尼環保非政府組織Yayasan Tanah Merdeka (YTM)前執行主任阿里安托，寫道：”印尼工人和工業區居民中的反華情緒可能很強烈“，這種情緒”在2019年的總統選舉期間，與中國相關的印尼勞動問題占據了主導地位，並被某些人有意維持“，“不如從階級角度來解決PT GNI和印尼鎳加工行業的勞工狀況“，“不要再區分我們是中國人，我們是印度尼西亞人，而是明白我們都是工人。 “

文章引述阿利安托說，種族問題是由雅加達的人（政客，本文作者注）複製的。這種情緒實際上是由精英階層，甚至是知識分子們所培養維持的。

在包裝中的鎳製品。圖片來源：KAISARMUDA / Shutterstock.com

 中-印尼關係：微妙+重要

煽動種族衝突，並以此掩蓋勞資之間的利益衝突，也許符合企業的利益。因為，企業大可兩手一攤，說，那是印尼工人與中國工人之間的衝突，是印尼工人“反華”，是種族衝突，已經不是企業層面可以解決的問題。

不過，跳出企業利益，也許可以看到一幅不同畫面。

讓我們將畫面倒回到2019年底。

2019年12月30日，印尼外交部對中國漁船在印尼納吐納群島附近捕魚召見中國駐印尼大使，提出正式抗議。印尼外交部還發表聲明，稱印尼永遠不會承認中國擁有南中國海“九段線”主權聲稱。

兩天后，2020年1月1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強硬回應指，中國漁民的捕魚活動完全合法和合情合理，不管印尼方面是否接受，都不會改變這一客觀事實。

隨後印尼總統科佐.維多多對媒體表示：事涉主權沒有談判空間。

2020年1月7日，四架印尼空軍F16戰機飛越納吐納海域上空。

一天后，2020年1月8日，維多多總統帶着一眾高級政府官員乘海軍軍艦巡視納土納群島。

而就在維多多總統乘軍艦巡視納吐納群島的當天，2020年1月8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再度回應。不過，回應的態度作出大幅度調整。

外交部發言人耿爽說：“中國與印尼不存在領土主權爭議，雙方在南海部分海域存在海洋權益主張重疊。我們希望印尼方面保持冷靜，願同印尼方面繼續妥善處理分歧，維護好兩國關係和地區和平穩定大局。事實上，中國和印尼雙方也一直通過外交渠道就此保持着溝通”。

無須諱言，中國需要與印尼這個東盟和南中國海區域內最大國家，保持良好關係。而印尼也一樣，需要中國。

2013年10月習近平訪問印尼，與時任總統蘇西洛共同宣布將中國和印尼關係提升為全面戰略夥伴關係。

2014-2015年，現任總統維多多在首次當選總統後，不到5個月內連續兩次訪問中國。

2019年7月，維多多二度當選總統後兩個月便來到中國訪問，兩國元首確認要“打造發展中大國互利共贏的典範、共同發展的樣板、南南合作的先鋒”。

雖然，5個月後遇到氣流漩渦，維多多總統乘軍艦到納吐納群島，並聲言“事涉主權沒有談判空間”，更有印尼空軍F16戰機飛過海域宣示主權，但中國外交部主動調低外交調門之後，中印尼關係的大局並未受到影響。

一年半後，2022年7月，維多多總統再訪中國。兩國發表聯合聲明指“印尼願為東盟同中國關係發展作出積極努力”、“中印尼兩國將在多邊舞台上共同發出發展中國家團結自強的‘亞洲聲音‘“。

四個月後，2022年11月，中美元首在印尼巴厘島破冰會晤。這次被中國官方稱為“三個首次”的會晤，更被形容為“達到了深入溝通、明確意圖、劃清紅線、防止衝突、指明方向、探討合作的預期目的”。而中美元首這次重要會晤背後，維多多總統的搭橋依稀可見。

2023年7月，維多多總統專程來華參加世界大學生運動會開幕式。習近平在會見中稱中印尼“兩國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好夥伴”。

2023年10月17日，維多多總統三個月內二次來訪。習近平在會談中指“中方願繼續同印尼在實現現代化和民族復興道路上相互支持”。

可習近平話音未落，2023年12月24日，10年前由中印尼兩國元首見證下的項目“青山園區”，便發生了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首倡以來傷亡最為慘重的事故，22名工人喪命。

再過兩個星期，2024年2月14日，亦即是中國農曆春節過後，龍年伊始，將是印尼總統大選日。屆時，將產生新總統。“雅加達人”的重點話題果然與中國緊密相關。

現任總統維多多的政黨候選人甘賈爾，就解決南中國海爭端所提方案，其中包括開始開採印尼與越南之間的北納吐納海的天然氣，以及優先發展印尼海軍武器。而在民調中一直領先的前特種部隊指揮官、現任國防部長普拉伯沃在強調建立強大國防的同時更提到“現在我們必須處理我們的自然財富被廉價奪走的問題“。另一位候選人前雅加達州長阿尼斯則強調，印尼”應該與東盟站在一起“。

印尼環保非政府組織Yayasan Tanah Merdeka (YTM)前執行主任阿里安托所言果然非虛，種族問題果然“是由雅加達的人（政客，本文作者注）複製的”。

不過，就在中國與菲律賓在南中國海的衝突不斷升級之際，今年1月10日，印尼現任總統維多多突然到馬尼拉國事訪問。從菲律賓、印尼兩國元首的各自表述看，維多多總統似有幫中國斡旋之意。

趕緊轉彎，別等運氣用完了

本屬企業經營範疇的勞資衝突和工廠事故，造成人命傷亡，居然能被中資企業搞成“反華”事件，甚至逼得印尼工人喊出“趕走中國人。趕走中國人！”難道，印尼中資企業管理者們真把自己當成是在看別人的熱鬧，真有“不嫌事大”的本錢嗎？難道真的以為中國政府和印尼政府會沒完沒了的用兩國共同的國家利益，為企業賺取工人的血汗錢埋單嗎？

當然不會。

在複雜的地緣政治和國家利益中，印尼中資企業要儘早找到恰當的轉彎拐點，修補中企（中國和中國人）在印尼人心目中的形象，找回自己的定位，擺正自己的身份。別拖到運氣用完了。

無論是誰，別試圖對賭國家利益。如果你以為運氣好可以試一把，等明白過來原來根本賭不起的時候，恐怕就晚了。軍委主席副主席、外長、防長，對賭國家利益的前車可鑑，並不遙遠。

其實，一直以來，中國和印尼無論是官方政策還是民間呼聲，從未間斷過要求在印尼的中資企業遵守印尼法律。

 “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2022年制定的《企業對外投資國別（地區）營商環境指南》（印尼篇），提醒中國企業“需要藉助各界力量詳細研究印尼勞工相關的法律法規“，”還需知悉印尼法律中勞工年齡限制、最低工資限制、最高工作時限、公共假日工作規定、法定假期、各類強制保險、勞工技能培訓、職業健康與安全等政策要求，尤其應注意印尼這一穆斯林國家的工人反感高強度的加班“（第70頁）。

其實今次事故的當事企業青山集團，也並非完全無所作為。比如，早於2014年6月，青山園區還在建設階段，青山集團副董事長黃偉峰便曾經對中新社記者說“中國企業要在印尼落地生根，首先要播下尊重當地風俗的和諧種子，企業和老百姓才能收穫和睦共贏”。黃衛峰還自豪說，因此工廠動工前就在園區里建好兩座清真寺。

2023年1月14日，德龍工業園中國工人與印尼工人衝突，導致一名印尼工人和一名中國工人死亡事件發生後，印尼工業部長阿古斯·古米旺·卡達薩斯米達(Agus Gumiwang Kartasasmita)也曾 敦促工人和管理階層進行對話，要求中資企業充分遵守包含工人權利和安全標準等法規。

“中國新聞周刊“在一篇深度報道中引述印尼國家研究與創新署研究員尤尼亞托說，最近兩次總統選舉中，對華友好都成為反對派攻擊佐科的話題。雅加達希望之光大學（UPH）社會和政治科學院院長傑馬杜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自上而下地發展中印尼關係是正確的選擇，但未來我們需要確保印尼民眾更多參與進來… … 才能從社會基礎上增強雙邊互信“。

“中國新聞周刊”這篇深度報道還引述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張蘊嶺的文章說，“儘管中國與印尼在南海劃界上基本沒有爭端，僅在捕魚區範圍上存有爭議，但印尼對中國在南海地區實力的快速提升，有着很強的戰略疑慮與警惕… … 中國與印尼雖然建立了全面戰略夥伴關係，但在戰略信任上仍存在一定的缺位”。

建立中印尼兩國間戰略信任，本是政府的事。但別忘了，中資企業在印尼的投資規模，以及兩國政府（元首）對中資企業從一開始就有所期望。即是，中資企業在印尼的商業行為，從來都不僅僅是在商言商的一盤生意。中資企業在賺錢的同時，一直都肩負着促進中印尼在地緣政治中國家利益的大使命。用習近平的話說就是幫着中印尼兩國做好“同路人、好夥伴”。

最後，讓我們再聽聽，印尼環保非政府組織Yayasan Tanah Merdeka (YTM)前執行主任阿里安托的說法：

“我認為，PT GNI現在的情況大致與IMIP的過去相同”。

“如果你去看IMIP的歷史，生產工作安全是工人運動的重要訴求之一。我認為這是IMIP逐漸自我改善的原因。這不是因為他們大發善心，而是因為受到了下層工人運動的壓力。”

也就是，阿利安托認為，雖然青山園區（IMIP）對工會不友好，但恰恰是因為工會在企業的打壓下任然起到的一些作用，才使青山園區（IMIP）工人權利的狀況有所改善。而德龍工業園的PT GNI，則仍然處於青山園區的“昨天”。

中國和印尼兩國政府，除了錢，還有地緣政治中的國家利益；印尼人民，除了清真寺，還要有安全的工作環境和能夠有尊嚴生活的工資待遇。

青山集團，德龍鎳業，以及大大小小的印尼中資企業，管理層願意為了中國和印尼兩國的國家利益，在廠里接受“把工作安全放在首位”的印尼工會，通過協商談判改善安全生產嗎？

其實，這是個偽問題。因為，無論中資企業管理層是否接受，印尼的工會以及民間非政府組織，都不會放棄抗爭，不會放棄為印尼工人爭取安全的工作條件和合理的工資待遇。分別只在於，是通過勞資協商談判實現低代價的逐步改善，還是以不斷衝突和死亡的高代價艱難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