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歷史上空前絕後，令人無法想象的911事件過去一年了。2002年的9月11號，全球舉世無雙，海內寡二的天字第一號超級強權美國的政治、軍事和經濟中心，突然受到從天而降的襲擊。自早上8點46分到9點38分，前後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美國的經濟中心紐約市的世貿大廈和首都華盛頓象徵美國力量的國防部五角大樓分別受到自殺式攻擊。這一突發事件即刻造成恐慌，人們在尖叫聲中四處逃散，號稱世界上權力最大的美國總統也銷聲匿跡，躲藏到幾百米深的地洞裡。不久，兩座紐約最高的世貿大樓先後在震天動地的轟鳴聲中坍塌。一時間，沙塵籠千米，雙塔影飛滅。

這基本是911事件發生最初幾小時情況的寫照。場面的恐怖出人意料，人們都在問，天哪，這怎麼可能？今天回顧這場驚心動魄、影駭響震的（歷史）事件，就個人而言，最令我觸目驚心、深感震撼的不是飛機撞擊世貿大廈產生的巨型火球；也不是那長期名列世界最高建築的兩座威威大廈的轟然崩塌，和由此引起遮天蔽日的煙塵；而是看到那些被困在世貿大樓頂端，在滾滾濃煙中從數百米高空縱身躍下的那些普通美國人。他們在空中飄落的鏡頭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里，那是他們生命最後的一刻，下面就是死亡。

那麼高的地方，往下看都足以讓人目眩生畏，要作出往下跳的決定，並按此執行，可見是被逼萬分的無奈。人生是美好的，每個人都有求生的欲望，都努力追求生活的幸福和長壽，不是被逼入絕境走投無路，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的。那些美國人只是平民百姓，他們與世無爭，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更沒有指揮、發動過對其它國家民族的侵略戰爭，為什麼會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對待？看着那一個個活生生的男人、女人向死亡墜落，他們的生命馬上就將被終止，真令人痛心疾首、肝腸寸斷。為什麼，命運是如此的殘酷，這不－公－平！

是的，命運是不公平的。以色列作家阿莫司·奧茲，在他題為《尋求正義》的講演中，說到有這樣的事件。阿莫司說，在以色列有一個名叫尼桑·伊什格耶夫的司機，他開着一輛猶太人殖民點的垃圾車去工作。路上有幾個小孩朝車子扔石塊，其中的一個十三歲的孩童，名叫西哈姆·洛弗蒂·馬斯萊姆。尼桑見狀把車開回來，他拿着手槍下車來，瞄準小孩的要害，沒有給警告，一槍就把十三歲的西哈姆打死了。這位司機然後調回車頭，揚長而去。　

另有一個女孩，還不到十歲，是一位很可愛的小女孩，一個巴勒斯坦的小女孩。她和她的家人每天都受到以色列士兵的欺辱和騷擾。有一天，小女孩學大孩子的樣，拿了一把小菜刀走到街角的以軍哨卡，把菜刀向以軍士兵投去。雖然小女孩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但菜刀僅僅在她腳前面一點的地方落地。以色列的哨兵看到了她的舉動，舉起了槍，毫不猶豫地以一顆子彈射穿了女孩的小腦袋，只有很小的一灘鮮血連同女孩的小生命凝固在沙袋和混凝土邊....。

在電視上許多人也看到這樣的鏡頭，一個無辜的小男孩在父親的身邊，在攝影機的鏡頭下被以軍活活打死。這些事件都沒有911那麼大，也沒有受到西方乃至世界媒體的關注。這也不奇怪，西方是世界的中心，別說西方媒體，就是在中國這樣的非西方國家，媒體對911事件的報道也遠遠超過其它甚至更大的慘劇。在傳媒口徑如此驚人一律的情況下，日久天長，人們從媒體中獲得的感覺就和現實情況相脫離了，西方有事每個人都同感身受，而在非西方小國家發生的不幸，則未必有興趣在意。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人們總以自己習慣的方式去看待世間發生的一切，而這“習慣的方式”就是西方媒體傳來的。

911事件對美國人來說，切膚之痛的感覺更深。美國政府認定襲擊是寄生於阿富汗的卡伊達“基地”組織干的，對此美國決心給予堅決的報復。美國的反擊是無情的。以率先揭露赤柬暴行，東帝汶人受印尼鎮壓等事件聞名的英國著名記者皮爾格，在英國《每日鏡報》發表文章指出，美國在阿富汗所殺害的平民，是世貿遇襲中死亡的人數的幾乎三倍。僅從去年10月7日至12月10日之間，美軍就至少在阿富汗殺死了3767個平民，平均每天殺死62人。估計至今死亡人數已經超過8千人，差不多是世貿遇難者的三倍。

皮爾格也指出，美國在阿富汗實行的“先開火、再調查”政策有違國際法。不論有多少平民被炸死，美軍的調查結果總是說屠殺是正確和必要的。面對眾多指責，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和軍方發言人的解釋是，有關誤炸的消息是敵人的誣衊宣傳，故意中傷美軍，損壞反恐戰爭的形象。

美軍在阿富汗的大小屠殺中，被媒體暴光並獲得各方證實的有：去年12月1日，美軍對阿富汗東部重鎮賈拉拉巴德地區進行的大規模轟炸。有目擊者稱美軍轟炸造成多達200名阿富汗平民傷亡，一位33歲名為拉古爾的農民說，他親眼看到美軍戰機轟炸附近的村莊，投下超過25枚炸彈。村民哈里爾在美軍的轟炸中多處受傷，他說，轟炸從周六早上4時開始，“我的12個家人被炸死了，整個村子都不復存在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做，是因為我們早上3時就起來做早餐嗎？也許燈光使美國人誤認為我們是塔利班的駐地”？另一個名叫古爾納比的年輕人怒不可遏地質問：“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我的家被毀了？15口人都死了，甚至還有小孩子！我們家根本沒有阿拉伯人(指“基地”成員)，那裡只有我的家人，我們過得好好的，天天祈求安拉保佑和平，為什麼要轟炸我們？”

今年7月1日凌晨，美軍戰機對阿富汗南部城市坎大哈東北部175公里的一個正在舉行婚禮的村莊進行了轟炸，轟炸至少持續了2個小時。據英國《衛報》的消息說，這次襲擊造成的傷亡人數達到250多人。自從美軍在阿富汗開始反恐戰爭以來，先後已經在阿境內製造了多起“誤炸”事件，遇難者中既包括阿富汗無辜平民，也有盟友加拿大的士兵。

濫殺無辜的行動並非僅發生在飛機的轟炸中，最近多家媒體報道的刺殺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未遂事件，一般的說法是在坎大哈參加弟弟婚禮的卡爾扎伊遭遇一名身穿制服的武裝分子的襲擊，卡爾扎伊的美國保鏢進行了還擊，擊斃了三個人。許多媒體沒有報道的是，事發當時，美軍士兵跳下吉普車，在完全有可能制伏槍手的情況下（實際上槍手已經受到路人的制止），不顧在場大量的無辜群眾，在近距離用自動武器向人群掃射，造成三人立即死亡，十幾人受傷。被美軍打死的三人中，有一個就是上前去制止槍手刺殺行動的反恐怖英雄，不幸卻被美軍當場擊斃。

此事因為事件涉及總統卡爾扎伊，有許多的記者在場而獲得了較高的暴光度。就是如此，媒體的報道也非常片面，不說西方的傳媒，中國大陸的媒體對事件的報道幾乎都把制止殺手的反恐英雄被美軍當場打死的事實進行了隱瞞。這樣不負責任的報道普遍的發生不免給大眾帶來錯覺，美國的做法都很合情合理，沒有人有理由挑戰美國主導下的世界次序，自然也不該會有人會不顧自己求生的本能而向美國發動自殺式襲擊。媒體可以掩蓋事實，但卻無法掩蓋受害者的傷痛，傳媒對事實的壓制只會增強受害者內心的委曲和由此產生的憤怒，迫使他們在私下裡準備走極端。結果事件發生了，只有叫天，人人都說無法置信、不敢想象。

世貿大樓那悲慘的一幕是令人難忘的，阿富汗的受害者沒有攝像機記錄下他們的不幸，更沒有電視台會一而再，再而三，不厭其煩地用慢鏡頭重複播放他們遇害時的悲慘情景。但這並不意味着阿富汗平民的悲劇是可以接受、可以忘卻的。

美軍在阿富汗動輒轟炸，濫殺無辜的策略，一方面使他們復仇的心態得到了一定的滿足，殺死的平民數量是911遇難者的三倍，每個遇難的美國人都得到了三個阿富汗人的“低償”；但另一方面也埋下了大量仇恨的種子，最終美軍到底是遏制了恐怖還是製造恐怖，怕是只有時間才能證明。此外，美國在阿富汗的行動也違反了國際法條約，損害了其本身的道德形象。如一向右翼親美的英國《經濟學家》雜誌，也發表評論批評美軍自己不接受俘虜，都交由阿富汗內戰派系任意殘殺，造成大量繳械投降的戰俘被打死、餓死、病死，後來更被揭露出有成百上千的戰俘被裝進貨櫃箱中活活悶死。在昆都士的塔利班戰俘幾乎全被美軍和其阿富汗盟軍在大規模的屠殺中打死，事後收屍時，許多戰俘的雙手都還被反綁着。

聯合國有關機構和大赦國際等人權組織多次要求調查這些屠殺事件，但所有的要求都無一例外地被美國政府斷然拒絕。相比之下，美國政府對待俘虜的態度還不如塔利班當局。這被美國指責為恐怖組織的伊斯蘭政權，也曾捕獲西方人。911事件發生後，英國《星期日快報》女記者伊馮娜·里德利戴着穆斯林頭巾喬裝打扮成阿富汗人，非法潛入阿富汗試圖搜尋第一手資料，結果被塔利班當局逮捕。當時國際媒體都為伊馮娜在野蠻極端歧視婦女的塔利班手裡可能遭受的命運而非常擔憂，可令西方意外的是，伊馮娜很快得到了釋放，獲釋後，這位女記者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的採訪時說：“我了解到，塔利班成員是一群非常可敬的人，他們信守諾言，並不是充滿敵意的。”里德利還表示，在被捕的1個多星期里，他們一致非常尊重她，生活條件也是“可以接受的”。里德利說，如果有可能的話，她願意重新回阿富汗採訪。這和美軍對待俘虜的態度相比，兩者的差別判若霄壤。

號稱文明世界領袖的美國，在行為上怎麼可能比兇殘的塔利班更野蠻呢？這和人們習慣了的說法差別太大了。這也是今天美國最大的不幸。當年肯尼迪總統在就職演說中提到：強國要公正，弱國才能安全。他指出，如果大多數窮人的利益不斷受到威脅，那麼少數富人的利益也岌岌可危。就國際社會而言，如果弱國隨便受到欺凌，國民被大量屠殺，人們只好鋌而走險，最終強國也會不得安寧。今天美國轟炸一群參加婚宴的村民，炸死包括老人、婦女和兒童等許多平民，反而蠻橫斷然拒絕國際調查和給予受害者任何賠償，這樣的政策和肯尼迪總統的思想幾乎是背道而馳。

是的，美國是一個民主國家，肯尼迪只是美國的許多總統之一，並非惟一的標準。與肯尼迪同時代的尼遜總統的思想就很不同，從最近解密的一份30年前的錄音披露，當時滿口“和平”“正義”，從表面上看非常文明慈善的美國總統，其內心卻是一副完全不同的面目。在和國務卿基辛格的會談中，尼遜提議用原子彈對越南進行大規模轟炸。基辛格表示反對這樣的轟炸，因為這會造成大量的平民死亡，尼遜在錄音中對基辛格說，見鬼去把，我才不在乎呢！（“I don't give a ????，I don't care！”）。

現任總統布什也一心專搞單邊主義，己所不欲，屢施於人。拒絕“京都條約”、蔑視“國際刑事法庭”、退出“反彈道導彈條約”等等，根本不在乎國際社會和其它國家民族看法，赤裸裸地追尋尼遜的“I don't give a ????，I don't care！”路線。筆者和世界上許多善良的人們一樣，在911周年紀念之時，從心裡緬懷（care）那些在事件中不幸受害的美國人，但是美國政府的所作所為卻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給人們真誠的心平添了許多困惑：我們尊重關心美國人，而對方卻根本不在乎我們的善意，不免讓人感到懊喪。

今天，筆者依然要紀念911事件中受害的美國人。也祈望美國行政當局能記得先總統肯尼迪的教誨，在爭取本國利益的同時也尊重世界上其它的弱國、小國，追求世界的和平與公正，而不是美國對世界至高無上的霸權。從根本上着手，使那無法想象的事件永不發生。

2002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