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刺調理氣機紊亂思路

一言以蔽之，中醫理論體系的核心是什麼？一個字：氣。人體病症關鍵是什麼？“氣機紊亂”。簡而言之，針刺所做的是什麼？：調理氣機。

氣虛，氣滯，氣逆，氣陷，氣閉，氣脫……概，氣的生成以及升降出入等流動異常，統稱為“氣機紊亂”。

臨床見到一類病症表現出典型的氣機紊亂，其共同之處是：病症部位或淤滯一處，久不消散，或“上竄下跳”，無一定宗；來去迅速，不留痕跡；病症或輕或重，輕者只有一般的悶脹，或者不適，重者可危及生命；可以被針灸瞬間化解，大部分又容易反覆發作，皆符合中醫“風”的特性，可稱之為一種狹義的“氣機紊亂”。

（一）五個典型病例：

案一：膽區痛

XXXX，38歲，女

初診日期：11/06/2008

主訴：膽區痛。

現病史及診治：09/2008開始膽區痛。看過西醫，做過超聲波，血化驗等各項檢查，全都正常。被診為“Sluggish Gallbladder”。醫生說如果疼痛不好轉，就摘掉膽囊。病人不想摘除膽囊，尋求中醫針灸幫助。

膽區疼痛的性質為悶脹痛，鈍痛，串痛，從膽區向脅肋和後背串痛，時好時壞。疼痛指數從0到7，8不等。伴有大便不順，略略泛酸，有時候打嗝以後脹痛就會有些緩解。舌苔淡薄而略黃，脈象略弦。另外病人伴有憂鬱，焦慮，甲低（一直用甲狀腺素）。

中醫講“脹為氣滯，刺為血瘀”，“兩脅串痛為肝鬱”，按肝氣鬱結論治。

一次針刺，病人自述有85%的好轉。

後記：

至今病人六年中有過60次針灸，除了膽區痛，也包括因為腎區痛，少腹痛，胃痛，頭痛，或者痛經來針刺， 每次都是針刺以後馬上緩解。

病人是一名西醫醫療工作者，懂西醫也信西醫，而且有很好的醫療保險，每次有問題首先去看西醫。例如，少腹痛西醫檢查不是盲腸炎等消化或者婦科疾病。腎區痛查過超聲波，血化驗，腎功能，沒有結石或者炎症。膽區痛也反覆被西醫檢查過，有的醫生說Contraction不好。大便不暢被診為IBS被診為血管緊張型偏頭痛等等。病人自述，IBS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叫得出名字的“病”。

這些西醫檢查排除了器質性病變，為針刺的施行提供了最大限度的空間。

案二：膽絞痛案

XXXX，39歲，女

初診日期：01/30/2010

主訴：膽區疼痛。

現病史：因膽區痛，膽結石症於01/07/2010手術摘除了膽囊。術後兩周疼痛有些好轉。但是自從01/22/2010開始與手術前同樣的疼痛又回來了。巨痛難忍，分別於01/26/2010，和01/28/2010去過急診，也看過專科醫生。再次做過X-RAY，MRI，以及所有的內科檢查，已經排除了結石，以及消化道的疾病。除了醫生開的嗎啡，什麼藥也無法止痛。約好02/03/2010再看醫生，準備做“ERCP”（內窺鏡逆行膽囊-胰腺造影術）以作進一步檢查，術中如果發現有結石，會一併取出。

 疼痛性質：突發，陣發性的，如同“shock”，每天大概有5次左右，每次發作時間，幾分鐘到1，2個小時。有時候可以自行緩解，不過現在病人有醫生開的各種止痛藥，每次發作就服止痛藥。不發作的時候，也可能幾個小時沒有事，一點也不痛。一般清早起來沒有痛，活動以後就會出現。臥位比站位的疼痛會好一些。

疼痛部位：主要在右側肩胛骨下，右脅及脅下。

檢查分析及診治：病人目前有明顯的疼痛，呈被動體位，含胸，捂腹，站立不安。   

肝膽區有輕微的叩擊痛。右側肝俞，膽俞穴有明顯的觸痛，輕輕觸碰病人就會有象痙攣性的痛。

病人的雙大腿有紫斑樣的改變，塊塊淤斑，壓之即退。雙手，足冰涼，可以用中醫：手冷至肘，足冷至膝來形容。雙腳十個腳趾冰涼而通紅，像是凍僵了的人的腳趾一樣。但是病人自己說：“我不冷，”看來她已經習慣了自己有這樣冰涼的腳趾頭。

考慮到病人的疼痛比較符合痙攣性的疼痛，從西醫的理論上來講，這個痙攣的發生是結石刺激的結果，所以要做ERCP進一步檢查。

除了結石，還有什麼刺激能造成了它的痙攣哪？根據中醫理論，比較支持“經絡有寒”，“因寒而痙攣”的判斷，在以檢查數據為主要依據的醫學裡，這個病很容易被誤診，所以運用中醫應該比較有優勢。

確定了疏肝解郁，溫通經絡，緩解痙攣的治療方向，給病人做了針刺。第一次針刺後，病人從診床上下來就說，“不痛了，”疼痛100%完全緩解了。

三天后複診，病人說，前天針灸完了以後，十幾個小時之內完全沒有痛，病人還用吸塵器吸塵，搞家庭衛生。十幾個小時以後，疼痛又有一些回來，但是沒有以前那麼厲害，還能忍受。

昨天又有一些痛，昨天下午病人又用了嗎啡片。

今天早上完全沒有痛，到現在，（下午五點），還沒有吃止痛片，但是已經開始痛了。

再次針刺以後疼痛又是完全消失。囑病人每天睡前用儘量熱的水泡腳，或者做熱水浴。病人說：“我不冷，不用做。”並且反問我：“你能治好這個病嗎？”

第三次，病人沒有出現，她告訴我，現在不疼了，如果有疼痛會再來找我，準備做ERCP去了。

案三：心絞痛

XXXX，42歲，女

初診日期：03-09/2013

主訴：胸腹憋悶，呼吸急迫，氣短乾咳，手足發麻，膽功能只有9%。

現病史：01-20/2013因為接觸到化學品過敏，引起喉頭腫，不能呼吸，有窒息感，半夜被憋醒，看過急診，沒查出病來。家庭醫生開了抗生素。過敏專科開過抗過敏藥。胃腸專科查出膽的功能不好，只有9%的功能，自述膽區不痛。心臟專科說是心絞痛，給過硝酸甘油，有一定緩解。

後來或許接觸到花粉，又吃了草莓，出現身發抖，胸悶氣急，呼吸短促，血壓升高（140/86mmhg，平時血壓100/60，）。02-26/2013又去急診，各項檢查全正常，02-27/2013出院。出院後，每當天黑就前後胸發涼，氣堵，憋悶，自己按摩後打嗝就好一些。目前胸喉憋悶，有窒息感，呼吸短促，乾咳無痰，手足發麻。兩周多以來沒有好好吃飯，只能喝些燕麥粥。

診治：舌脈：舌（—），脈象虛弱不穩，略呈弦數。

考慮：這個病人表現出典型的氣機紊亂，氣亢不降，壅滯胸喉，治療以降氣調氣為主。

這個病人得氣反映很好，酸麻脹重感覺強烈。

複診：03-14/2013

上次針灸的時後，腿上放針以後，自我感覺胸喉間的憋悶之氣慢慢下降，歸於平復，自覺“氣順了”，呼吸平穩，手腳發麻的問題沒有了，夜晚能睡覺，進食正常。目前主要問題是咳嗽，有稀痰咳出來。說話多了就氣喘，氣短。

再針刺以後病人感覺良好，自述有問題再打電話，結束治療。囑病人加強食療保健，以復虛弱之氣。

後記：這個病例是一個典型的氣機紊亂，氣逆不降，壅塞胸喉，病在冬春之際，晝夜陰陽之交。本身的氣機不協調是內因，接觸化學物質等過敏原是誘發因素，因此治療上重在降氣調氣而效。從西醫來說，應該是一個植物神經功能紊亂，與冠狀動脈痙攣CAS極其相似, Coronary artery spasm,可以被粥樣硬化誘發，也可以在毫無病症的情況下突發。這個病人的“心絞痛”，或許就是CAS,兼有膽道，支氣管，血管等多發性平滑肌痙攣之症。病人自述某個醫生也提到過這個名詞，而且她自己家族也確實有這樣的病史。在中醫則不出氣機紊亂之宗。

案四：血壓高

XXXX，56歲，女

初診日期：03/21/2014

主訴：血壓高兩周

現病史：兩周來血壓高，看過西醫，開了降壓藥，病人不想用，來試試針灸，希望自然方法降壓。病人因為類風關等病，從1996年就開始在我這裡看病。血壓一貫正常，120-130/70-80mmhg左右。這是第一次以血壓高為主訴。針前血壓：156/89mmhg。針後血壓：119/80mmhg。

為了穩定血壓，病人決定連續做10次針灸。

分析：病人162cm，略肥胖，180磅左右。膽固醇略高，例如2011年血液化驗，總膽固醇209。但是血壓一貫正常。這次血壓高的原因分析有幾點，今年春寒，幾次倒春寒，使得人陽氣難以上升，病人表現出畏寒，手足冰涼；因為比較冷，病人自述運動大大少於以前。所以寒冷，少運動造成末梢血管痙攣應該是血壓上升的主要原因。

針刺中病人很放鬆，骨骼肌鬆弛，以及中樞神經放鬆，這有利於植物神經得到調整，末梢血管痙攣就能有效控制。但是不能避免復發，一陣冷風，甚至一杯冰水，都有可能升高血壓。病人本人就是一名針灸師，學過中醫，囑病人防寒保暖，多吃一些鼓舞陽氣的食物，加上運動以溫通經絡，避免復發。另外此病人已經開始進入血壓不平穩的老年期，囑病人儘量去除升高血壓的誘因，例如情緒，寒冷，低鹽，低脂等等。

案五：胃脘痛

XXXX，51歲，男

初診日期：03/14/2014

主訴：胃脘痛。

現病史及診治：胃脘痛10幾年了，脹氣憋悶，有時肝區痛，兩脅串痛，有壓迫感，還有時候下背痛。去年今年都作過胃鏡，腸鏡，全都正常。今天CT檢查說，肝上有個小囊腫6mm，肺上有一個小結節4mm。

這個病人1998年開始在我這裡看病，有過16次訪問。1999年開始有肝區串痛的問題，2001年，2005年分別因肝區痛，脅肋串痛，肝功，B超正常來看過中醫。2008年開始胃脘痛，反覆做過胃鏡，查過肝功，全都正常， B超沒有發現任何病症。因為病人的姐姐2001年死於肺癌，所以比較擔心自己的健康，情緒有些憂鬱，不過一直沒有查出什麼問題，至今病人有六年沒有來了。這次查出有小結節囊腫，更有些擔心，希望中醫調理。

檢查胃壁比較緊張，脈象弦滑，舌（—）。

按肝鬱氣滯肝胃不和針刺。

二診：03/24/2014

上次針刺以後胃脹比較好，放屁比較多，精神也好些。脈象右平穩，左寸浮而略數，關尺沉。舌有白粘而略厚苔。屬肝氣不舒心火略旺之症。

繼續舒肝和胃，兼降心火。

（二）結合其它一些類似病症，它們有如下共同特點：

1，發作有誘因，與情緒，飲酒，飲食，某些過敏原，作息紊亂，寒冷，以及季節氣候變化有關，不外六淫七情，飲食勞逸；

2，疼痛的性質均為脹痛，鈍痛，串痛，厲害的時候有如絞痛，如心絞痛，膽絞痛，腎絞痛；輕的時候只是略有悶脹，鈍痛，牽扯痛，串痛之感；

3，病症位置游移，走竄不定，各個臟腑似乎均可能涉及；

4，來去迅速，反覆發作，短的幾分鐘，長的數天之久。每次針刺以後都有80-90%，直到100%的好轉，甚至也有不治自愈的。

以上四個特點與中醫“風”症的特徵一致。

5，病人大部分伴有一定程度的緊張，憂鬱，焦慮，或者其他情感因素；

6，這類病人大部分被西醫反覆檢查，MRI，CT，超聲波，血化驗等，不能發現陽性結果，例如，腫瘤，結石，炎症等等。有的時候可能會被診為心絞痛，膽絞痛，腎絞痛，胃痙攣，膽功能異常等，但是均可被針刺瞬間化解。這類西醫找不到“病”的病，針刺效果良好；

7，尋病人病症的位置都能找到內臟平滑肌的影子以及背後支配神經—植物神經。

鑑於以上，針刺似適用於治療植物神經功能紊亂，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功能失衡引起的內臟平滑肌功能失調，甚至痙攣所造成的各種病症。

（三）其它因素對於針刺解除平滑肌痙攣的影響：

針灸解除平滑肌痙攣的治療，除了針刺本身的作用以外，針刺環境的安逸，一人一室，隔音的門牆，室內暗光，輕音樂，這就造就了一個精神放鬆，有利於植物神經恢復正常的環境。熱效應，一般都放神燈，熱效應也有利於解痙。我設想，僅僅熱療，不針刺，是否也有類似的解痙作用。徵得病人的同意，對特別怕針的人，我試過，也有一定的效果，但是不如針刺效果好，而且對重症病人無效，因為疼痛使得他們精神上無法放鬆。所以熱效應可以加強針刺的效果，但是不如針刺解痙效果好。針刺中病人的“mental and  physical relax”狀態，對於能否解痙是極其重要的。有人曾說，針灸“信則靈，不信則不靈”。我認為不在於信不信，而在於針刺過程中病人的心理和生理狀態，骨骼肌放鬆了，精神放鬆了，內部氣機就容易被調理，反之，平滑肌不容易解除痙攣。這與氣功調身（physical relax），調心(mental relax)，最後調神（人體自愈力，包括植物神經功能的調節）的原則是一樣的。換句話說，在身心均鬆弛的情況下，人是有可能通過自我（例如氣功），或者外界治療（例如針刺）調整植物神經，恢復交感和副交感神經平衡，而激發自愈能力的。植物神經功能紊亂的自我護理十分重要，針灸師對病人的教育對於減少復發，痊癒疾病是至關重要的。例如祛除寒冷，解除誘因。以上案四病人，根本不相信她的病症是經絡有寒造成的，大冬天的穿拖鞋短褲，腿都凍瘀，腳趾凍紅，仍然說自己“不冷”，規勸她熱水泡腳，hot shower，她仍然說“我不冷”。這或許可以列為“不信則不靈”之列。以上四個案例都有誘因，案一是夫妻關係失和與可能的離婚，案二是寒涼，案三是接觸某些化學品造成的過敏，案四是寒冷的氣候。這些誘因的解除只能靠病人自己。病人對針刺的理解與期望值也影響效果。

（四）適宜病例的選擇：不是所有植物神經功能紊亂，平滑肌痙攣的病人都適宜於針灸，有些就不適宜，例如特別怕針和初次針刺的人，針刺本身可能引起病人高度緊張而誘發心絞痛；沒有被西醫檢查，評估，排除其他可能疾病的病人也不宜作針刺，以免貽誤病情。再例如，針刺不是對所有高血壓都有效，寒冷，或者情緒刺激造成的，暫時性末梢血管痙攣性的血壓高有效，可以避免形成血壓高狀態，成為真正的高血壓病。對於已經幾種降壓藥合用多年的病人，試圖針刺降壓，難以奏效。所以如何判斷某病人的血壓高是由於末梢血管痙攣所造成的，這一點很重要。

本文試圖說明針刺可以解除某些植物神經功能紊亂所引起的平滑肌痙攣，以及內臟不適感。作為“思路”，目的是引起思考，拓寬思路，促進科研設計以及中西結合，進一步探討針刺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