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未必幸，壟必然斷（下）

集中力量辦大事，是中國一貫的傳統。並不是今天才有的，也不能說是社會主義優越性的具體表現。比如，修長城、挖運河，鄭和下西洋，以及康熙嘔心瀝血地研製琺瑯彩，都動用了最廣泛的人民群眾的智慧，和全中國最重要的資源。這麼下功夫，就沒有什麼人間奇蹟創造不出來。

可是，奇蹟總是有限的。正像中國歷史悠久，可是，能看的古蹟，最多不過是長城、故宮、兵馬俑；其他的，乏善可陳。比起古羅馬的遺蹟，遍布整個歐洲和地中海沿岸，相差太遠。為什麼？因為，中國的財力，都集中起來辦大事了。“抓大放小”，大的，不計成本；小的，自然潦草。

“抓大放小”，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壟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的財富，歸於一人，供養一人，以及為這個人服務的奴才集團，才是“舉國體制”的優越性所在。

中國以瓷器聞名於世，古瓷在世界古董市場上，不斷刷新單品最高拍賣紀錄。當此時，每一個“炎黃子孫”，都倍感驕傲。——首先聲明，我不是“炎黃子孫”。在《絕大多數社會名流是傻瓜》一文中，我已經表明了我的觀點。我更不會感到驕傲，只會感到悲哀和可憐，為中國感到悲哀，為那些“歡呼雀躍”的感到可憐。

“物以稀為貴”，古瓷之所以屢創新高，只有一個原因，生產得太少。產量少，又有兩個原因，一技術不過關；二技術被皇家壟斷，以致失傳。正所謂：“寵未必幸壟必然斷”——受皇帝寵幸，未必幸運幸福；可，被皇家獨有，最後的結果，必然“空前絕後”，成為孤品。

“壟”，“龍”、“土”也——在中國，“龍”就是皇帝。“龍”排他性地占有所有土地，也包括土地上的一切產出。琺瑯瓷，也在此列。

明清兩代的官窯，都在景德鎮。唯獨琺瑯彩絕大部分是在北京燒的。它先在景德鎮燒好了素胎，白的，從中挑選出完美無瑕的運到北京。在北京，由宮廷畫師畫上琺瑯彩，二次入爐燒烤。燒造地點就在紫禁城。由於，琺瑯彩料是進口的，價格貴，還不容易得到。加上，能畫琺瑯的人手，也非常缺乏，因此，康熙就把琺瑯彩製造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以隨時監管。

在康雍乾三代皇帝的親切關懷下，在廣大畫師、技術工人和太監的共同努力下，琺瑯彩終於試製成功。尤其可喜的是，在雍正皇帝的直接干預下，雍正六年，國產琺瑯料取代了進口產品。國產琺瑯顏料，不僅價格便宜，而且，顏色也更為豐富，使得琺瑯瓷的生產，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歷史階段。

儘管如此，琺瑯瓷依然僅限於皇帝使用，其他人不得染指。雍正皇帝的寵臣年羹堯，看見了，喜歡的不得了，上書給雍正說：“……臣伏覩琺瑯翎管，製作精緻，顏色嬌麗，不勝愛羨，謹繕摺恭謝天恩，更懇聖慈，如有新制琺瑯物件，賞賜一二，以滿臣之貪念。臣無任悚惶之至。雍正二年二月十二日具。”看了摺子，雍正非常滿意，特地在“貪”字邊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圈，硃批曰：“琺瑯之物尚無暇精緻，將來必造可觀。今將現有數件賜你，但你若不用此一‘貪’字，一件也不給你，得此數物，皆此一字之力也。”

雍正為什麼特別喜歡年羹堯說這個“貪”字呢，因為，這意味着，年羹堯懂事，知道琺瑯器是皇帝獨有獨享，你年羹堯再牛，也沒資格用。要用，就是動了“貪”欲。對此，雍正十分愜意，就大發慈悲，賞了他幾件。君臣一場，皆大歡喜。

整個大清朝，總共燒了多少件琺瑯器呢？一種說法是總共400件。根據是，故宮乾清宮東廡端凝殿左右屋內，共有400件，每一件或兩三件裝一個木匣子，匣內糊囊，匣蓋上寫着“瓷胎畫琺瑯”。其中，300多件於1933年古物南遷後離開故宮；1949年，運往台灣，剩下的40件，現收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零散收藏在世界各地博物館和私人手中的琺瑯彩瓷，應是晚清流散出宮或被英法聯軍從圓明園掠走的。

實際數量，遠大於此。有些琺瑯瓷，被皇帝賞賜給了大臣。另有一些，是主管琺瑯燒造的官員，私藏下來的。比如，雍正皇帝的十三弟怡親王允祥，專管這件事兒。他自己家裡，也有一個小窯。怡親王也會給自己燒兩件，或者，質量不好的，雍正不要，自己留下來，也是情理中的。

不管怎麼說，琺瑯彩的皇家身份，是不變的。這就註定了其命運，“壟必然斷”——只有短缺，才有高價；要是斷貨，就更加奇貨可居，不可一世。正如過世畫家的畫作，一路飆升；毀掉的圓明園，更加令中國人神往一樣。

2010-12-24，14：34，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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