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致夫：改良還是革命？觀察中國的誤區何在？

但凡關心中國未來者，都繞不過一個道路問題，當下中國究竟需要漸變式持續改良？還是一場砸碎現有國家機器的暴力革命？有博友發文談對瞿秋白的評價和不同歷史時期中共的區分，引發了一場尚算理性的不錯討論，很自然地涉及到了這個道路問題。

在筆者看來，欲理性深入探討該問題，需首先澄清帶有相當普遍性的兩方面誤區問題。一是觀察當下中國的誤區，二是看待暴力革命的誤區。

1】關於觀察當下中國的誤區

一提到中國，很多人立刻就成了民族品牌——聯想，這樣的“聯想”時空自然不受限制，從希特勒的反人類，到上世紀餓死人數千萬；從反右、文革等歷次政治運動的大規模迫害，到改開後向愛國民主人士開槍的六四大屠殺；從中共歷史上為奪取政權的不擇手段，到現實中爭權奪利的內鬥；從大躍進的荒唐，到吃子孫飯斷子孫路的資源枯竭、環境惡化；從官本位的權力尋租、普遍性貪腐，到利用經濟成就換取執政合法性；從無法無天的人治，到反民主的高壓維穩愚民管控。

毫無疑問，這類聯想和指責還可以有很多。但唯一的問題是，忘記了出發點或初衷在哪兒！為了指責而指責沒有值得討論的意義，落腳點只能是解決現實問題。沒錯，列寧有個著名論斷：忘記了過去，就意味着背叛！這種革命年代的煽動性觀念，至今仍然頗為有效地誤導着從善良民眾到可愛的民主人士們。

在筆者看來，應該恰恰相反：理性地“忘記”過去，才意味着輕裝前進！早在筆者紀念9·18和圓明園遊記的文字中，均曾涉及這個問題。今天歐洲人之所以能坐擁外交和國防均步調一致的歐盟大家庭，巧妙地“忘記”希特勒的第三帝國才是關鍵，當然也與西德總理願意跪在猶太人紀念碑前不無關係。亞洲人之所以二戰結束70年後還在爭吵不停，癥結正在於受害者們放不下那個過往，而日本人則頑固地為那個過往張目。祥林嫂念念不忘阿毛和那隻狼，除了可憐，還能有什麼？如果你不想當祥林嫂，就趕快改嫁“未來”，生下新阿毛吧。

除了陷入糾結過往的泥潭，有些人更大的問題是看不清或不願看當下中國的現實。我在一評論中提過一句，無論所謂的右派、左派，看不到中共質的改變，就不配侈談關心中國的民主進程和未來！中共和中國質的改變何在？

筆者半年前的拙文《中國是“國家/社會主義”制度嗎？（上、下）》對此有具體分析，簡言之：中共18屆三中全會確立的私有財產不可侵犯原則是對中國共產黨本質特徵的直接挑戰！馬恩在《共產黨宣言》中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共產黨人可以用一句話把自己的理論概括起來：消滅私有制。”

而從“一體制兩形態”（經濟體制、意識形態、所有制形態）系統觀察中國社會制度和中共的性質，則不難發現：從所有制形態看，中國的社會主義公有製成分僅存一半，而私有製成分尚在不斷上升中；從經濟體制這個社會基本運行模式看，要“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這意味着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已被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全面攻陷！從意識形態看，中共通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和“特色社會主義”這類被指掛羊頭賣狗肉的理論，已經放棄馬列經典理論中的那一套！今天的中共已非昨日的中共，除了名稱沒變。

一句話，今天重新升起的並非昨天的太陽！今天的中國亦非昨天的中國。基本結論是：即使不提共產主義理想的黯然飄逝、毛時代和尚打傘式獨裁與今天中常委集體領導的體制差別等，習近平領導的中共也已經不是毛澤東領導的中共！甚至也不是鄧小平領導的中共！

阿妞在給我的回覆中說了一大段，中心問題就一個：當下的輿論管控與言論不自由與毛時代沒有兩樣。這個說法無疑是事實。但這只是反映民主、自由與平等等人權領域一方面的止步不前問題，這個問題能夠抵消中國在“一體制兩形態”諸方面系統性、根本性改變嗎？顯然不能。這裡不僅僅是一個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以偏概全的問題。而是一個根本與枝蔓的區別問題。按馬列經典理論，物質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關注言論自由與否這類枝蔓沒有錯，但更應該關注經濟基礎是否改變這個根本！根本改變了，枝蔓自然會逐步改變。具體來說，隨着私有制不可侵犯原則的確立，不但強拆、城管野蠻執法等諸如此類的細枝末節問題會逐步解決，民主、自由與人權諸方面的逐步改善亦成為不可逆轉的必然過程。（除非如有人擔憂的一般，來一場保守勢力的大反撲，習近平被廢！）在此有必要多說一句，89民運的最大損失之一是導致中共高層中以趙紫陽為代表的改革派的被廢或失勢！今天，在對待習近平改革問題上，如有人操之過急，完全有可能讓歷史的悲劇重演！

弄清上述問題，對於回答文首提出的改良還是革命之爭問題至關重要。既然中國的基本社會制度和中共的基本性質在客觀地逐步演變中，換句話說，漸變式持續改良主張正在實施中，暴力革命的必要性何在？

2】關於暴力革命的誤區

談這個問題，就不能不提《共產黨宣言》這本薄薄的小冊子，其意義有多大呢？可以這麼說，唯一可與之比肩的只有《聖經》！《共產黨宣言》的開篇語一語成讖：“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徘徊。”事實是，在它問世後僅僅一個世紀的時間裡（19世紀中葉到20世紀中葉），就把半個世界翻了個底朝天！正如《國際歌》唱的那樣，“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地球半邊被染成了紅色，改變了人類歷史的走向！有如此功效的小冊子，環視全球，古往今來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而《聖經》也是歷經上千年的悠悠歲月才有今天的潛移默化影響力。

《共產黨宣言》明確提出了無產階級是資本主義制度的掘墓人，共產黨人進行無產階級革命的基本任務和最終目標就是砸碎舊的國家機器，消滅私有制！換句話說，《共產黨宣言》就是進行暴力革命的宣言書！無疑，在不擇手段的資本原始積累尚未停止，海外瘋狂掠奪和建立殖民地勢頭方興未艾，特別是歐洲國家間戰爭此起彼伏的歷史大背景下，這樣的暴力革命主張可以認為是一種進步。何況，前有法國大革命將國王路易十六推上斷頭台的暴力專政為榜樣，後有蘇俄10月革命殺絕沙皇全家老幼的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誕生。

而歷史學家《舊制度與大革命》的作者托克維爾也認為，1789年法國大革命是迄今為止最偉大、最激烈的革命，代表法國的“青春、熱情、自豪、慷慨、真誠的年代”。它是一場社會政治革命，符合當時全歐洲的需要，其效果是廢除若干世紀以來統治歐洲和法國的封建制度。它不僅要改變舊政府，而且要廢除舊的社會形式，因此就需要同時進攻所有現存的權力機構，毀滅所有公認的影響，祛除種種傳統，更新風尚與習慣！

但是，當歷史的車輪已經行走在21世紀的文明軌道上，共產主義的幽靈煙消雲散，議會式民主不僅深入人心而且成為政權標準配置的時候，國家機器無論出於何種理由用槍口對準自己的人民開火都會招致國際社會一致譴責或制裁的今天，暴力革命就永遠不再是正義的、進步的，而是徹頭徹尾的對歷史的反動！其基本理由也很簡單，民主的精髓在於崇尚個體的尊嚴與平等，文明拒絕任何形式的暴力，而不僅僅倡導理性。除了自衛和以暴制暴，暴力革命在今天的價值體系中沒有任何正當位置，它是道德上、倫理上不加前提和限制條件的惡！更不必提暴力革命直接的和間接的生靈與社會成本了！

儘管我們可以大方承認，追求民主的道路和手段無需與民主的目標一致，但這不構成為暴力革命手段辯護的理由。非暴力主義在今天大行其道的基本原因也正在於此。理清了對暴力革命的這一誤區，關於中國的美好未來需要改良還是革命？也就不難回答了，不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