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弄人，中國人難逃周期律。這裡說的周期律，意思是周而復始，循環往返，原地踏步，從不長進。比如，王朝更替是周期律。一朝天子一朝臣，表面上換了名號，骨子裡還是老一套。首先發現“歷史周期率”的是辛亥老人黃炎培，一個甲子前的那段對話人們大概還記憶猶新。黃炎培在延安對毛澤東說，“我生六十多年，耳聞的不說，所親眼看到的，真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部歷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榮取辱’的也有。總之沒有能跳出這周期率。中共諸君從過去到現在，我略略了解的了。就是希望找出一條新路，來跳出這周期率的支配。”毛當場誇下海口：“我們已經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

又是六十多年過去，耳聞的不說，我親眼所見，不但遠沒有跳出老周期率，還發現一個“養虎打虎”的新周期律。不知有人注意到與否，習近平的“打老虎”，從口號到行動，都在重複當年的蔣經國。結局怎麼樣，或許不出其右。

打老虎懲治腐敗，向來不是新鮮玩意。明朝朱元璋懲治腐敗，連剝皮的刑罰都用上了，現在的秦城監獄比那要溫柔的多。蔣經國打虎就不提了，被老蔣一句話止住。毛澤東曾經打過老虎，還不止一隻。鄧小平也恨腐敗，他在1989年講過一段話，“腐敗的事情，一抓就能抓到重要的案件，就是我們往往下不了手。這就會喪失人心，使人們以為我們在包庇腐敗。這個關我們必須過，要兌現。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一定要取信於民。”到目前為止，習近平說過的話，還沒有超出這個高度。

為什麼這些偉大領袖們都主張打虎，結果老虎不但不滅，反而越生越多，越長越大了呢？這是不是也算中國特色？奉勸各位正在為習王“打虎”歡呼雀躍的國人，在興奮之餘想一想，如今被打的這麼多老虎是從哪裡來的，怎麼來的？用政治運動式的中央巡視組反腐，能否打得乾淨，保證將來沒有新老虎再生？

說到新周期律中的“養虎”，很多人會不以為然。一般都以為，這些在打虎中揭露出來的醜聞，包括性，暗殺，權錢交易，裙帶私黨，封妻蔭子，都是在正常社會環境下，高層一不當心，意外地滋長出來的。我認為不是。

從陳希同，陳良宇，到徐才厚，周永康，後面接着的就不說了，這些人不是生來就腐敗的。甚至相反，在最初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保准都是吃苦肯干的積極分子，而且一定有才幹，要不然也不會被提拔上領導崗位，沒有機會被後來的靠山看中。當然還有一大批買官的不在其列。這些人不是由於貪贓枉法而被選中，進入權力核心，而是先有了不受制約的權力以後，才開始忘乎所以。

所有的大案要案，其經歷過程都不是一年半載，而是三五年，八九年，甚至十年以上。以中共高度嚴密的情治手段，以及一貫清廉的共產主義道德標準，從邏輯上講無論如何也不容許這些腐爛透頂的資本主義骯髒自由地蔓延發展。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一時震驚，很多略知內情的人見怪不怪，可是都沒有往這一層想：中共明明知道腐敗要亡黨，為什麼還幾十年一貫制地縱容腐敗，自毀武功，這怎麼說得通？

根本因為人治。幾千年來所有的政治弊端和黑暗，無不來源於人治，人治才是最大的中國特色。自古以來，中國除了人治之外，沒有試驗過別的政治制度。民初的稍稍嘗試，也在人治中夭折。在人治的政治體制中，一切權力運作都依附於人際關係，依賴個人之間的交易和效忠。為什麼最近被打的“老虎”多產生於江澤民時代？這是因為六四斷裂了中共的合理統治基礎，六四後的江氏政權嚴重缺乏管理層的忠誠和凝聚力，所以不得不以個人親疏為標準，提拔親信。因此老虎特別多。中共一向有提拔秘書的傳統，在既沒有科舉應試選拔優秀，又沒有民主競爭淘汰劣幣的體制下，人治的中國只能選擇最落後的人才遴選手段：任人唯熟。

我不敢絕對說，這種伯樂選馬式的體制選不出一個好人，但肯定地說，建立在個人關係基礎上的官僚體制，“養虎為患”的機率超過百分之九十。我選拔你這個人，不因你德才兼優，只因你對我個人忠誠。為了換取你對我的支持，我就要放你一馬，任由你貪占。在某一時期，政權也許穩固。可是時間一長，過多貪腐醜聞激怒了民眾，為了保證政權延續，又必須“揮淚斬馬謖”，借你的人頭來保駕。這樣一來，“養虎打虎”就成了一道時代的風景線，成了派生的新周期律。

只要政治機制不變，這個周期律就不會變。況且中國人的迷信人治，如日正中，不吃足夠大的苦頭，不可能醒悟。就拿現在的習近平王岐山來講，看好他們繼續人治的，占大多數。理由是，習近平只有一個女兒，且不經商。王岐山沒有子女，鐵面無私。可是，即便一切都如人願，等到十年後（不知有沒有這樣長）他們不在位的時候，又該怎麼辦？說不定習王一手提拔的親信，會成為下一代新老虎。“養虎打虎”的周期律決不會自然消亡。

這個周期律的最終消亡，或許要等到中國人不再迷信人治的那一天。

2014-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