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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里為什麼沒有欺騙?——兼論日本道德之形成
送交者: 劉雲楓 2014年10月19日17:52:37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桃花源里的誠信問題

1.引子

富起來的中國人已經陷入一種“兩難困境”,一方面,他們為自己的小康生活感到心滿意足,另一方面,他們又為道德淪喪、誠信缺失而感到羞愧難當。曾經,對資本主義世界的物質豐富,我們不屑一看。認為:資本家富裕的只是他們的口袋和啤酒肚,他們的內心空空如也,甚至是下流和墮落的。“東風壓倒西風”,在道德上,我們保持着對資產階級壓倒性的領先和優越感。迷失的西方國家,正在等待我們“拉他們一把”。

目前的情形,不容我們樂觀——我們的經濟發展和物質生活,和西方比較,還有相當差距;可道德淪喪的速度,幾乎呈“自由落體”。什麼時候“觸底”,也是一個未知數。難道“衛星升天紅旗落地”是一種世界性難題,無可避免嗎?我們究竟是和歐美國家一起“同流合污”呢?還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在混沌不清的天下,開闢一塊未受污染的“樂土”呢。

2.桃花源里沒有欺騙

世界看中國,中國看古代。我們去桃花源,看看古人的誠信問題。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
 
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嘆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上過高中的中國人,都知道,並心嚮往之。桃花源是陶淵明的幻想,也是每一個中國人的夢想,迄今,我們依然將桃花源當作“和諧”社會的模版。桃花源的誠信問題,如何呢?《桃花源記》沒有明確涉及這個問題,但我們可以斷言這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村莊。

且看:

他們熱情地招待“不速之客”——“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之後,“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待客多麼厚道。當然,我們關注的,不是表面上的熱情,而是隱藏在熱情背後的內在心理狀態:熱情源自信任,冷漠由於懷疑和敵意——“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獵槍”,是也。朋友之間是相互信任的;對敵人,則要處處小心,處處設防,當“處處設防”的成本太高難以承受時,一個更好的辦法是拒絕接觸和交流,以免上當受騙。冷漠由此而生——每一個人都披着一層堅硬的鎧甲,把自己裝進去,對外,始終是一副冷冰冰的無表情面容。19世紀,老照片裡的中國人,大都是這種樣子。

冷漠和熱情,都不是憑空來的,都是長期“訓練”的結果。在一個滿是懷疑、隱瞞、欺詐的惡劣環境中,呆長了,人自然會提高警惕,嚴防被騙,就像地下工作者,對周圍的所有人,都以“假想敵”的思維和眼光進行審視,久而久之,冷漠是必然的。熱情、坦誠待人,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只會給你帶來更大麻煩。

相反,在一個相互信任的環境中成長,“蓬生其中,不扶自直”,每一個人都可以坦誠相待,不必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熱情,隨之而來——因為,你的熱情不會給你帶來任何負面影響,或許,帶來的是一見鍾情的艷遇呢。由此推斷,桃花源里不存在相互欺騙的“社會問題”,他們對陌生人的熱情,是他們一貫的作風,是他們為人處事的“行為慣性”的自然外延。或者說,他們對陌生人都如此熱情厚道,難道對“自己人”會冷眼相看嗎?

問題是,彼此信任和缺乏誠信的環境,是怎麼來的?

3.為什麼桃花源里沒有欺騙

回到桃花源。

不能假設桃花源中的人,思想覺悟都很高,每一個人都是“活雷鋒”,因為,他們並不是天上來的,而是從“亂世”移民來的。既如此,符合邏輯的初始條件是,他們和我們一樣,也是普通人,不會像天使一樣純潔,也不會像魔鬼一樣全是壞心眼。也就是說,相互信任、彼此坦誠、童叟無欺、人人和諧的環境是自發的、內生的,是在長期不斷的重複博弈中逐漸形成的。

需要說明,誠信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如果,誠信能給人帶來更大利益,人們自然會選擇誠信;個人如此,大眾亦然;當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誠信的時候,“誠信環境”就建立起來了。反之,如果欺騙能給人帶來更多的好處,人們就會選擇欺騙。當欺騙成為大多數人的行為習慣的時候,“失信”的社會環境就因此而生了。

在桃花源,理性的行為模式是誠信。因為,在桃花源這個“封閉、有限”的環境中,誠信能給個人、進而給桃花源帶來更大的利益。“封閉”是指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沒有“外來者”,也沒有人離開。“有限”是指規模不能太大,不能超過個人計算的有效範圍。“有限”,不太好界定。但我們可以找到實際的例證,即:自然村落的規模,都滿足“有限”這一條件。個人計算,不能藉助輔助工具,更不能使用現代的電子計算機。

如果,一個人在桃花源,以欺騙的方式獲得了利益,直接的後果是:第一,他的行為,馬上會被發現,並在桃花源範圍內迅速傳播;不要指望,他的欺騙天衣無縫,能夠瞞過桃花源的所有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即使,和他交易的一方,難以察覺其欺騙行為,旁人也能識別其騙術。

第二,欺騙會受到懲罰。在沒有強有力的“政府”作為第三方的桃花源,有效的懲罰手段是,不和欺騙者來往,不和他交易,讓他成為“絕戶”。騙子的生存手段是“以鄰為壑”,即:通過他人,養活自己,所以,他一旦被孤立起來,自食其力,也就不成其為騙子了。至少,他再也不可能危害別人。

在此,“有限”發揮了作用。因為“有限”,所以每一個人都了解了騙子的行為;因為“有限”,“騙子”找不到“有限”之外的下一個對象行騙。換言之,“騙子”只有兩種選擇,或者變好,或者自己動手解決溫飽,靠騙人,是不可能持續下去的。因為,再也沒有任何一個桃花源人,和他交易,被他騙了。

第三,“騙子”無處可逃。騙子的行為特點就是流動,沒有一個騙子是“定點”作案的。流動的意義,就在於尋找“有限”之外的下一個行騙對象。桃花源與世隔絕,“騙子”得手了,也沒地方可去。既然無處可逃,只好“立地成佛”。想騙人的人,想到這一點,也就打消了騙人的念頭;已經騙了人的,也無處可逃,只有改邪歸正。在此,體現了“封閉”的意義,如果,“騙子”可以離開的話,他的行為模式就不一樣了。他會“背井離鄉”,異地作案的。果如此,桃花源的誠信環境,就建立不起來了。

“封閉和有限”,缺一不可。顯然,在一個封閉、有限的環境中,誠信是可以自發地生長起來的,無須外力,也無須我們挑選“道德高尚”的原住民。只要,每一個人是理性的,他就能夠判斷,欺騙只能得利於一時,卻會貽害一生。誠信做人,才是長久之道,百年大計。當,每一個人都以此指導個人行為的時候,誠信自然而生。

為什麼“封閉和有限”會成為誠信的催化劑,而“開放和無限”所醞釀的必然是失信的惡果呢?以經濟學的視角觀察,一目了然。因為,“封閉有限”所構成的是一個重複博弈環境,重複博弈的最優策略是誠信,已是不爭的事實;相反,在一個“開放無限”的環境下,重複博弈的條件不存在了,代之而來的是“一次性博弈”,“一次性博弈”始終是風險重重的,因為,其最優策略一定是相互欺騙。

4.一個小插曲——南麂島的啟示

桃花源是虛構的、不存在的。然而,在現實世界,我們並不難找到與桃花源類似的場景,來驗證本文的觀點。事實也是如此。以“封閉、有限”來描述一個社會組織道德行為的想法,源於20093月初,我在溫州南麂島的短暫經歷。以桃花源為標題,實為“移花接木”,因為,桃花源人人皆知,可知道南麂島的,沒幾個。

南麂島,離溫州三十海里,大約五十公里。它是我國第一個海上貝類自然保護區,也是一個旅遊度假的去處。我去的時候,是3月份,正是淡季。島上沒幾個人,旅遊者沒到,大多數原住民也到大陸去了。本來我想在島上呆一天,可由於颱風,返回大陸的快艇,無法起航。只好,在島上多呆了一天,即:兩天兩夜。就這兩天,我幾乎認識了島上的所有人。

因為是淡季,我才能觀察到真正的島民生活,並由此理解了“封閉有限”的社會環境對個人行為的影響。島民的房子,不僅沒有圍牆,門窗,也統統“對外開放”,沒有一家關門上鎖的。只有,在島上新建的賓館、飯店,才有圍牆和門窗,但那是專為“大陸人”準備的,島民是不住那種房子的。或者說,圍牆和門窗是用來約束低素質的“大陸人”的,島民的素質高得多,用不着“壁壘森嚴”,他們也決不會幹那種“夜入民宅、非盜即奸”的勾當。

是島民天生道德高尚嗎?我所住賓館老闆的一個電話,提醒了我。他新買了一輛客貨兩用汽車,上了保險。保險員打來電話說,他該繳保費了。賓館老闆說:他的保險,是不合理的。保費中,有一項是汽車被盜險。可在這個島上,誰偷汽車啊,偷了汽車,藏在哪兒啊。偷汽車並運到其他島上或大陸,值嗎?島上沒人偷汽車,也沒人偷東西。我的汽車不會丟,保費卻包括汽車被盜險,合理嗎?我以為然。打電話的保險員,在溫州,保險公司,也是溫州的;溫州是大陸,南麂島是海島,大陸和海島之別,保險公司是不考慮的。

“封閉、有限”環境裡的誠信問題,大體上,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保持輕鬆樂觀的心態;可是,“開放、無限”環境中的失信問題,就不那麼省心了。因為,“封閉有限”環境中,約束“騙子”行為的“潛規則”,隨着環境擴容和開放互動而徹底消失了。

第一,“開放、無限”環境中,“騙子”被發現的概率大大降低了。即使被發現了,也很難在“無限”範圍內傳播,並使所有人一起對騙子實施懲罰;比方,一個“騙子”在北京得手了,上海人怎麼知道呢?上海人又如何防範和懲罰他呢?

第二,信息傳播不充分,“騙子”有機可乘。在“無限”市場中,“騙子”很容易找到下一個受害者,可謂:“騙人不要緊,只要有耐心;跑了這一個,還有後來人”。行騙屢屢得手,降低了懲罰的有效性;而一個不能有效懲罰“欺騙”的環境,對“欺騙”行為,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默認和鼓勵。足球場,不斷表演“上帝之手”,可以為證。遠的有馬拉多納,最近的,是法國的亨利。可以斷言,只要國際足聯的裁判規則不改,“上帝之手”,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出格。亨利違規的動作,就比馬拉多納“大方”多了。

第三,“騙子”是一個游擊戰士,始終處於流動之中,“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在一處犯了案,被發現了;就到下一個地方,改頭換面,繼續作案。如此下去,無窮盡也。因為,市場是無限的,如汪洋大海。“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在小池塘里折騰不出大波浪的“騙子”,一旦“下海”,其危害就難以估量了。

4.真實世界的誠信問題——以日本為例

會有人問,現在的世界,已經是一個“開放無限”的市場了。為什麼,其他國家的人,沒有中國這麼嚴重的誠信缺失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於歷史。限於篇幅,僅以日本為對照。

日本是一個島國,在古代,茫茫大海,是日本的天然屏障,所以,“封閉”是天然的。這就滿足了本文所說的第一個條件。和中國人自以為“地大”相反,日本國土狹長,內陸最深處距離海岸的距離也不到130公里,劇烈的海風,隨時可以穿越日本列島。“封閉”的地理環境,使日本人有一種強烈的潛意識,他們是無處可逃的,他們沒有“世外桃源”,他們也不尋找“天涯海角”,因為,他們所在,不是天涯,就是海角。

天然因素之外,日本還人為地設置了“閉關鎖國”的一系列政策。1633年—1639年之間,第三代幕府將軍,德川家光連續發布禁令,不許日本人航行到朝鮮以西和琉球以南。整個江戶時代,與日本進行貿易的只有荷蘭和中國,可是,這種貿易活動的規模和範圍,被限制在長崎港很狹小的地理空間內,中國和荷蘭商人,不能進入日本內陸,更不能在日本內陸開展商業活動。

1623年,英國人離開了;1624年,西班牙人也走了。留下來的只有荷蘭人——荷蘭人以經商為重,無意宣傳自己的宗教信仰,也不在乎自己所受的“不公平待遇”,他們被隔離在長崎港中一個稱為“出島”的小島上,不能進入日本本土。

日本古代的人口,有多少呢?美國著名學者康拉德.托特曼在其所著《日本史》中指出:“在文字記錄開始之前的數千年中,只有很少的人居住在這片群島上。的確,在16世紀或17世紀之前,日本的人口一直保持着不太大的數量,1550年時的人口,只有今天日本人口的10%

他進一步指出:“估計的公元元年時的100萬人口,或者更少,到公元700年時增長為500萬。又過了500年,也就是1200年,人口數達到了700萬。1600年,日本的人口首次突破了千萬,達到了1300”。3年之後的1603年,德川家康在東京開創了奠定日本近代化基礎的江戶時代。江戶時期,日本維持了266年的國內和平,物產豐饒,商業活躍,分工細化,人口增加。德川時代後期,全國人口呈現停滯趨勢,1721年,全國人口為2609,幕府末期的1854年,日本人口是2690

2700萬,顯然不是一個“有限”的數量規模,不過,要是我們了解日本社會的組織結構,進一步細分,把2700萬“層層剝皮”,大數化小分而治之,分解到每一個具體組織單位的話,最終的數據單元,就不再可怕了,而是一個“有限”計算單位。

明治維新之前,日本的社會結構是封建主義。和歐洲封建制度一樣,大名是各個封地的實際統治者,只要向幕府將軍宣誓效忠,並擔負一定的軍事和經濟義務,大名在其領地擁有相當的自主權,且,其權力是世襲的。除非大名“犯上作亂”,他的權利實際上是不可剝奪的。一個大名治下,大約有多少土地和人口呢?不妨粗略估算一下。

德川將軍是全國最大的土地擁有者,17世紀末期,其直轄領地有680萬石之多,占全國總數的1/4,即:全日本的糧食,以石高計算,約在3000萬石(1=160公斤,或180公升)上下。除去天皇的石高3萬,公卿貴族7萬、神社和寺廟40萬之外,剩餘的土地全部分給270個大名,“江戶三百藩”,由此而來,也就是說,270個大名,瓜分幕府將軍、皇室貴族和神社寺廟剩餘的土地,平均下來,一個大名有7.4萬石糧食。以人口計,每個大名有111千的規模。日本大名的“小家子氣”,可見一斑。

大名最闊的有100萬石,但只是極少數,百里有一,而已;少的,只有1萬石。據德川中期統計,50萬石以上的7人,20-50萬石15人,10-20萬石的32人,5萬到10萬石的46人,5萬以下的共166人。需要說明的是,這只是大名的名義收入,而不是實際收入,因為,每個大名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家臣,家臣的“工資”,也要從大名的收入裡面扣除,這麼下來,大名的所得,就更少了。

總之,大名所轄,乃“小國寡民”,人口和財力,都非常“有限”。加之,德川幕府制定的限制流動的種種法律,最終,將發現並證明日本每個大名所屬領地,是一個“封閉、有限”的社會組織單元。

首先,土地不能買賣,每一個擁有土地的“本百姓”(百姓,在日語裡含義是農民),只要繳納規定的年貢,幕府和藩主就保護其土地使用權。1643年,幕府頒布《土地管制條例》,禁止買賣土地。以免“富裕家民買田益富,貧乏百姓賣田益貧”,造成小農破產而無法繳納年貢。承包期限沒有限制,世代相傳,永久承包。比當代中國農民的30年承包期,長多了。此外,年貢也比中國農民高得多。大多數農民的年貢比率是四公六民,也有五公五民。

這一措施,在經濟上,保障了自耕農免於破產,使幕府和大名可以持續地榨取年貢;另一方面,“身土不二”,將土地、農民和大名捆綁在一起,使他們之間建立起了重複博弈的交易關係。

第二,大名和家臣、武士和農民以及從事工商業的町人,身份固定並世襲,不能轉換;德川幕府為了加強社會控制,實行了“兵農分離”、“城鄉分離”、大名與其屬地分離的策略,同時,社會各個階層之間,界限分明,不允許身份轉換。這是一種“笨辦法”,目的是使不同地域和不同階層的人,不能自成一體,免得“地方割據”。例如,農民手裡有糧,可是,沒有武器,也沒有受過訓練,就很難組織起義;武士則相反,有武力和戰術,可缺少糧食輜重,也成不了事。大名有權威,但住在城裡,和他的人民也不能打成一片,孤家寡人,難成氣候。但這種階層、地域分割,帶來的後果是,相互之間必須進行交易,而且是重複交易,非如此,大家全都過不下去。大名需要武士,保護領地;武士需要大名,供給糧草;農民需要武士,保護家園;武士需要農民,提供糧食蔬菜和其他農產品。

第三,日本人口80%是農民,他們全都住在農村,1630年之後,德川家光要求所有農民必須向佛寺登記,村民不許改變戶籍,甚至旅行也要事先取得許可,並由當地寺廟簽發通行證。因此,流動對大多數日本人來說,是不可能的。幕府管轄的五大道沿途有35處主要關所,加上小關所,有67處之多。各藩國也在交通要道設置藩所,以徵稅和檢查可疑人物。

日本境內多山、多雨、多茂密的森林和湍急的河流,也將不同地區的人民分隔。今天,日本政治上團結,民族認同感強烈,多數人將其歸結為源遠流長的歷史。其實,這是錯覺。在近代以前,中央政權大都僅及於首都周圍,在此以外地區的統治能力十分有限。

以交通為例,靜岡縣大井川是東海道(東京到京都必經之路)上一條主要河流,長160公里,寬約1公里。幕府將軍為了軍事上的理由,故意不修橋,也禁止擺渡,過河必須仰賴“渡河卒”,利用“轎子”或者騎在“渡河卒”的脖子上過河。“渡河卒”收費,視水深而定。水深不及胯下時,渡河費是48文;超過胯下不及腋下,渡河費是90100文。水深達到1.45時,只能等河水退下去。要是女性,必須坐轎子,一個轎子4個人抬,價格就更高了。1870年,明治政府在河邊設置了擺渡船,“渡河卒”都下崗了,改行種茶葉,陰差陽錯,造就了日本很有名的靜岡縣金谷町名茶區。

日本島,四面環海;島內,高山、森林以及河流阻斷,加之,政治、經濟、社會制度設計上的人為障礙,使得日本基本上滿足“封閉有限”和重複博弈的假設,其人民誠信之由來,實屬“天時地利”,與人、人性無關。中國的情況,則全然相反——中國自秦始皇之後,就是一個中央集權國家,改朝換代頻繁,同一個朝代,也沒有世襲貴族;皇帝是“輪換”的,“革命”成功了,就可以當皇帝;官僚是輪換的,科舉金榜題名,即可;官僚是異地為官的,“為官一任禍害一方”,然後,拍屁股走人;官僚與其治理的人民之間,沒有重複博弈關係;身份是“變換”的,士農工商,“寧有種乎?”,皇帝都沒有身份限制,何況四民了。土地是流轉的,土地可以隨意買賣。人民是流動的,這裡混不下去了,就落草為寇了。畢竟,中國的山林,比日本大多了。

在這樣一個動盪不安、邊界莫測、職責不清、身份不定,不可能建立任何長期預期和穩定、重複交易關係的國家,誠信,從何而來?但,這也不是人和人性的錯,不是中國人的錯,地理使然,別無他解。

5.推理——與誠信有關的其他問題

如果,上述邏輯是成立的,是無可辯駁的。那麼,與此相關,還有一些問題,似可得到明確答案。

“小的是好的”——因為“小”,所以,有機會構建一個“封閉、有限”的社會環境。當“封閉有限”成為“硬約束”的時候,就會內生一種“良幣驅逐劣幣”的機制,將環境導入慢性改良的軌道,反之,只會相反。換句話說,要想使一個組織變壞,就讓它變大;要讓一個組織變好,就先讓它變小。新加坡比馬來西亞好,香港、台灣比中國大陸好,都是見證。

島國文化和大陸文化,油水不容——“島國”是封閉、有限市場,大陸是開放、無限市場,兩種文化涇渭分明,說日本是儒家文化圈,是極大的無知。最多,披着一件破爛不堪的儒家外衣,其實,日本是亞洲的英國。島國和島國,才是最相似的,無論在地球的東部,還是西部,都不會變。

家國不一,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想象而已——原因在於,“家”和“國”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兩個完全不同規模的組織。“家”是有限的、封閉的,“國”是無限的、開放的,把有限封閉中行之有效的辦法,推廣到的無限開放的世界裡,註定失敗。老儒家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憐,但可以原諒,因為,他們沒有學過經濟學,沒有現代的思維訓練。新儒家也不明白這個道理,還在孜孜不倦地對儒學“修修補補”,弱智,可悲。

封建主義的好處——“反封建”曾經是革命的一大成績,其實,大錯特錯。因為,中國的封建主義,早就被秦始皇消滅了。沒有封建,何來反封建。封建主義是有好處的,第一,封建主義是“分而治之”,“大一統”變小了,就可能在一定範圍內建立誠信;第二,世襲爵位和領地將締結封建領主與其治下之人民的重複博弈關係;第三,封建主義就是分權,就是最大限度地約束獨裁者。有了“封建”,才會有不同權利集團之間的相互制衡,相互競爭和相互妥協,妥協誘發民主。

秦始皇統一的不是時候——秦始皇縱有萬惡,至少,有一大功勞:完成了中國的統一。而且,這一惡抵消了他所有的惡。因此,在大多數中國人看來,秦始皇於中國,功大於過。如果,統一的功勞,值得質疑,或者說,“統一的不是時候”成立的話,秦始皇的歷史地位和價值,就當別論了。

“無商不奸”——商人不是天生的,尤其在中國,大家都是農民。之所以商人比農民奸猾,差別只在於環境不一樣。商人的活動半徑,遠大於農民,即:商人的商業行為是在一個開放、無限的環境中進行的,農民,則不然。農民“靠地”吃飯,不可能走得很遠,空間狹小、交往頻繁的結果是農民兄弟更富於誠信。“山里人”,也是如此。不過,這個理論,只限於“山里”,“山里人”一旦進了城,他的行為模式馬上就變了。原因是,他所在的環境變了。他不變,就是傻子;他要變,就會變成騙子,這就是中國農民、也是每一個中國人面臨的問題。

“都是好人,淨幹壞事”——這句話,要分成兩部分理解。前半句,說得是“封閉有限”環境,比如,你的同事、親戚朋友,凡是和你有穩定關係的人,你都覺得不錯,都認為是好人;後半句,說得是“開放無限”環境,電視廣播網絡,三氯氰胺、“假冒偽劣”和賭球,你聽到的和大街上傳說的,都是“壞人壞事”。兩種環境,兩種行為模式,反差如白天黑夜,實屬正常,錯的是,我們將兩種場景放在同一個背景中分析了。

20091211星期五,下午1345,北京,望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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