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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謠——念叨念叨我這十二年
送交者: 小超 2019年04月14日17:26:09 於 [彩虹之約] 發送悄悄話

  第一章
  我叫蒙偉,今年35歲,滿族,出生在北方一個地級市。
  我們這裡,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輕紡工業聞名全國。但隨着國有企業改制,一切風光不再。如今,市內的舊廠房被改建成KTV、洗浴中心、以及各種名字不土不洋的創業中心。當然,一如其它三四線城市,這裡最多的還是滿大街的樓盤,沿着市內主幹道解放路由北向南,“富裕花園”、“黃金廣場”……一溜煙俗不可耐的小區名昭示着人們對金錢財富赤裸裸的渴望。
  我叫蒙偉。“蒙偉”是我三歲以後的名字,在那之前我叫“蒙力”。
  “蒙力”這名字也頗有些來歷。我媽剛懷上我的時候,做夢夢到一個青花大瓷瓶,裡面插着各色牡丹。姥姥說這是胎夢,管保懷的是女孩。家裡想着牡丹花一定嬌艷美麗,就給還未出世的我起名“蒙麗”,取“美麗”的諧音。哪知道,我媽生我的前夜,又夢到這一大瓶牡丹,她慢慢湊近一看,一瓶子全市絹花,沒一朵真的。當晚,我呱呱墜地。家裡見是男孩兒,只好把“麗”換做“力”。
  按老一輩人的標準,我算得上根正苗紅。我的爺爺和姥爺,是解放前打過鬼子的老戰友。我的父母都曾經是軍人,一個在北海艦隊服役,一個在南海艦隊服役,爸爸直到90年代初才轉業回地方。
  1986年夏末初秋,我3歲,突然生了一場怪病。
  姥姥說,我這病不咳嗽、不出疹、也不發燒,就只不停撒尿,還必須像女孩兒一樣脫了褲子蹲在地上尿。
  一手帶大我的姥姥今年90歲了,她出生在天津一戶沒落富商之家,當年姥姥的爺爺靠“六合彩”中獎發家,靠海運走私興盛,最終富不過三代,又趕上打仗,等姥姥嫁給“革命者”姥爺的時候,家財幾乎已經散盡。
  姥姥一生跟着姥爺吃了不少苦,幾次遇險差點喪命,又幾次鬼使神差活了下來。姥姥膝下有女無兒,盼到第三代盼來了我這麼一個男孩,自然拿我當成心頭肉。
  當年,姥姥出嫁前家裡給算過命,說是這輩子家裡只有見了男孩,才能過上太平日子。所以直到今天,說起我3歲時生的這場病,姥姥還是手腳發麻,一身冷汗。
  我小時候,姥爺姥姥家住的是獨門獨院的平房,百十平米的院子方方正正。我生病的頭年冬天,院裡一棵忍冬突然開了花,我們這裡有句老話,叫“忍冬數九開花,秋來能抱金瓜”,老人們都說這是好兆頭。哪知道秋天來了,我卻病了。
  起初家裡人也沒在意,可時間長了,姥姥看出些不對勁兒的地方。
  我這病,差不多三天犯一次,趕上農曆每月初一、十五,更是詭異。一發起病來,我就瞪着兩眼衝出門,也不管颳風下雨,在院子裡跑兩步就蹲下尿一尿,跑兩步就蹲下尿一尿,如此往復,怎麼也尿不乾淨。
  這麼折騰一兩個小時,我不但不覺得累,反而越跑越有勁兒,越尿越高興,總要到咯咯大笑,上氣不接下氣為止。
  1986年,爸爸還在部隊服役,媽媽和姥姥見我生了這怪病,便要姥爺拿主意。那時,歷經文革,姥爺已官復原職,正分管全市的醫藥衛生工作。
  姥爺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他總說,我親手殺了這麼多鬼子,要是怕這怕那,也活不了這麼大歲數。見慣了生死,他沒拿我這病當回事。
  起初我被送到市婦幼保健院,然後輾轉省兒童醫院、省中心醫院、省總醫院,前前後後折騰了兩個月,病情不但沒一點好轉,人卻越來越沒精神。到後來,我除了犯病時精神亢奮,其餘時間總是昏睡。
  一次,我在省總醫院的兒科門診前又狂躁起來,瘋瘋癲癲,又跑又笑,身邊的陌生人向媽媽投來厭惡的目光。媽媽解釋不清,又攔不住我,我剛要脫褲子往地上蹲,氣急的她一巴掌打在我的屁股上。
  我猛地回頭直勾勾瞪着媽媽,眼神空洞又兇狠,嗓子裡驟然發出鴨子一般“嘎嘎”的叫聲,悽厲刺耳,詭異無比。
  後來姥姥回憶說,我那叫聲,句句聲嘶力竭,像是個惡鬼附着在我身上,掐着我的脖子,藉由我的身體發出勝利的歡呼。
  媽媽再也堅持不住,把我交給姥姥,自己邊哭邊衝出醫院,給還在部隊的爸爸發了電報。
  爸爸是在接到媽媽電報的第三天到家的。他從廣東湛江出發,坐了整整兩天兩夜“悶罐車”。
  爸爸到家時,我剛從醫院回來,睡在姥姥的床上。天氣不很冷,我身上卻蓋着厚厚的軍綠色毛毯,只露半個小腦袋在外面,呼吸時而舒緩,時而急促,像是正在夢裡經歷一番生死奇遇。
  姥姥抹着眼淚對爸爸說:“省里醫院的大夫都說這病他們看不了,他姥爺從北京請來的劉主任說是癔症,可治了個把月,也沒見好。”
  媽媽輕輕推了推睡着的我,輕聲說道:“力力,你看誰回來了?”
  我用手揉了揉眼睛,朦朧中看到爸爸,剛一張嘴要說話,卻不由自主地一骨碌爬起來,蹲坐在床上,瞪大雙眼,嗓子裡再次發出鴨子般“嘎嘎”的叫聲。
  姥姥的哭聲更大了,她嫁給姥爺後曾經得過兩個兒子,都沒長過三歲就夭折了。現如今,我在三歲上得了這怪病,再往後的事,姥姥真是想也不敢想。
  爸爸被南方的毒日頭曬得黢黑的臉上,眉頭擰成了疙瘩,他嘴角微微顫抖,轉身對媽媽說:“要不讓莊如一給看看吧。”
  媽媽抹着眼淚,無奈地點了點頭。
  1986年10月,爸爸到家的第二天,爺爺從單位調了一輛吉普車,爸爸、媽媽、我,加上司機小王,四個人天沒亮就向南山縣出發。
  南山縣在市區的南面,整個縣百分之八十是山地,有我們省最大的林場。此時正值10月中旬,車子向南進山之後更是一路秋高氣爽。我也沒有發病,在汽車後排媽媽身邊玩着爸爸從廣東帶給我的玩具槍。
  2008年春節剛過,我收拾行李準備再次進京時,在一本和我差不多年紀的破舊《新華字典》裡翻到一封信。
  四頁泛黃的信紙邊緣有些發霉,中間摺疊的地方已經撕開了口子。最後看信的人將信紙四角仔細對齊,疊好,夾進字典。

  蒙弟:
  你好,很久沒和你聯繫。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我已經復原快一年了。
  聽說你已經被提拔為分隊長,作為戰友和老鄉真為你高興,向你表示祝賀。也希望你能繼續加強學 ,打好理論功底,提高專業技術水平,在部隊這個大熔爐里錘鍊自己。
  你上次來信已有半年時間,信里你問起我的近況和復原回地方的原因。一直想給你回信,幾次提起筆來又放下。不知如何回答你的問題,也怕我把實情告訴你,你不會相信。
  你猜的沒錯,我鐵了心要回地方的確和去年3月份的爆炸有關。
  去年爆炸時,我不在驅逐艦上,死裡逃生。可最要好的幾個戰友都犧牲了,這對我是致命的打擊,有段時間我真是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信心。
  現在,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也懇請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其實,我在爆炸前下艦並非偶然,我已經預感到這次事故將要發生。
  去年春節過後,我就開始做噩夢。夢裡火光沖天,爆炸聲刺耳。轉天醒來,我以為夢到了和越南開戰。
  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我每一天都做同樣的夢,夢裡的細節也越來越清晰。日曆牌,時鐘,最後一刻戰友們的表情,他的表情,在夢裡都無比真實,我開始害怕。
  在夢裡,我曾問過他,為什麼要這麼幹,他搖搖頭,哭着說他沒有活路了。我求他不要這麼幹,他還是搖搖頭,不說話。
  我以前和你說過,文革中,我的爺爺奶奶給人當作神漢巫婆打死了。自從他們二老過世,我便起了變化。也許是遺傳,也許是爺爺奶奶故意要向我這個他們唯一的孫子證明自己的清白,我發現自己突然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所以我害怕,怕夢中的場景真的會成變成現實。
  起初我打算向首長報告我的夢,可又不敢。怕萬一出差錯,自己背個裝神弄鬼的罪名,白白葬送了前程。但在夢中的爆炸時間到來之前,我還是請假離開了驅逐艦。
  爆炸過後,我也做了激烈的思想鬥爭,想向領導匯報我夢裡看到的情況,但還是因為怕落一個知情不報的罪名,我又退縮了。
  現在我悔恨萬分,每天都感到煎熬,是我的自私,害死了艦上的戰友。這才是我復原的真正原因。
  我現在已經回到咱們市的南山林場上班,山林里乾淨,我能躲過不想看到的東西。
  蒙弟,謝謝你的關心,再次懇請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祝好!
  莊如一
  1979.7.13

  我小心翼翼把信打開,發現是莊如一莊叔30年前寫給爸爸的。
  拈着信,我出了一會兒神,眼睛離不開“莊如一”三個字。
  我聽爸爸講過1978年南海艦隊這次事故,事故中我們國家失去了一艘驅逐艦。要知道,在沒有航母的年代,驅逐艦是最大的海上作戰船隻。
  據說爆炸後幾個月,還有屍塊不斷被海水衝上岸。爸爸和他的戰友們當時一項主要任務,就是去海邊撿回這些殘肢斷臂。
  我把信重新折好,夾在一本厚厚的筆記中。夾在一起的還有一張舊照片,泛黃的相紙上,一群八十年代的年輕人笑得樸實真誠。這些,都是我要帶到北京的東西。
  莊叔啊莊叔,你到底在哪兒?我有太多的問題要問你。
  合上筆記本,第一次見莊叔的情景再次浮現……
  第一次見莊叔那天,開車拉我們到南山林場的是司機小王。小王是個20歲出頭的復原軍人,高個兒、黑瘦、高顴骨、眼珠黑白分明,剛到爺爺單位幾個月,平時沉默寡言,幹活又踏實,很得領導喜歡。
  那天,小王穿一條軍褲,又扎着軍用皮帶,爸爸上車就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部隊的事情。
  山路蜿蜒曲折,小王又是第一次進山,不敢開得太快,直到中午我們才在半山腰一處空地停下。
  這處空地似是順應山勢人工修成,北面是兩山間的一道深渠,南面依着山坡,盤山路沿坡拐了個彎就消失在密林里,給人一種“有去無回”的壓迫感。空地上有前後兩排房子,前排是新建的磚房,後排是舊時的土坯房。
  磚房門口掛着一塊白底紅字的牌子,寫着:南山林場管理處二所。白色的底漆已經龜裂剝落,紅字卻好像剛剛描過,艷得讓人噁心,仿佛每個字都是一隻血淋淋飢餓的眼睛,要把人看透,要把人吞噬。
  車子還沒停穩,就有一個和爸爸年紀相仿的人從磚房裡迎出來。這人方臉、寸頭,眉毛濃得十分突兀,像是用毛筆描過一樣,身形也魁梧,是當兵人的樣子。
  “班長!”爸爸一下車就立正給那人敬了一個軍禮。
  “哎呀,老弟,這一晃有好幾年沒見。”那人趕緊去握爸爸的手,“別班長班長的,再混兩年,你就是首長啦。”
  媽媽打過招呼後,就把我抱起來,教導說:“快,力力,喊莊叔叔。”我很乖巧地喊他,然後掙脫到地上,玩起石子。
  爸媽還想說些什麼,卻見莊叔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一時間,空氣中只剩下我用石子在地上亂畫的聲響。
  “真他媽厲害!”莊叔叔突然大聲呵斥道,嚇得旁邊的小王一個激靈。
  “老莊,客人來了你怎麼不說一聲?”大家還沒從驚恐中回過味兒,一個操着標準普通話的輕柔女聲遠遠地飄來。
  莊叔緩了緩神兒,向着從磚房後閃出的身影招手。
  “你看,急着給孩子看病,都忘了給你們介紹了。”莊叔走近房山陰影中的女子,說道,“這是我愛人,你們喊她小胡就行,她就是咱南山人。”
  說罷,又指着我爸媽說:“這就是我老跟你提起的老戰友。” 
  躲在陰影中的胡阿姨面容精緻,身材勻稱。和爸媽打過招呼,她就帶了我和媽媽到後排的土坯房裡休息,留爸爸和莊叔在前面的辦公室說話。
  小王停好車子,獨自在空地上抽煙。
  磚房後的土坯房一共三間,是莊叔兩口子住的地方。一進門正對的是灶台,胡阿姨已經生了火,蒸了飯,切好的菜碼放在灶台邊。
  媽媽邊說着些感謝的話,邊挽袖子搭手幫忙。
  我受不了土坯房散發的一股怪裡怪氣的尿臊味,自己跨出房門,蹲在地上玩石子。
  突然,黑壓壓的一片烏雲飄過,把本就被山脊擋住的太陽又遮了個嚴嚴實實,天空驟暗,我像被驚到一般起身大喊:“媽媽!媽媽!”
  微弱的光線中,我看到灶台邊媽媽正幫胡阿姨往鍋里添水,升騰起的熱氣模糊了我的視線,感覺好似和她們隔了一個世界。
  聽到我的叫喊,媽媽匆忙回過頭來,她身後的胡阿姨也慢慢轉過身。可是,我分明看到剛才還面目和善的胡阿姨突然換了一副面容。
  尖嘴,圓眼,三角耳朵,褐色皮毛。沒錯,那是一張狐狸的臉,胡阿姨的脖頸上長出了一顆真真正正的狐狸腦袋!
  “力力,怎麼了?不舒服?”媽媽焦急地問着。
  我無力回答媽媽的問話,目光越過媽媽,落在胡阿姨身上。她裸露在衣服外的半截胳膊還如女人般纖細、柔弱,而那張長滿毛髮的狐狸面龐正露出詭異的笑容。
  媽媽扔下手裡的水瓢,向我跑來。可她怎麼跑得這麼慢,動作像被定格了一般。
  胡阿姨在媽媽身後,伸出一個手指,放在尖尖的嘴邊,沖我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開心地笑了。
  我能聽到她“咯咯”的笑聲,那聲音像人,但比人的笑聲尖細;像動物,又比動物的叫聲有節奏。她就這麼尖笑着從背後看着媽媽和我,像在看一場不知怎麼收場的好戲。
  我想大聲喊“媽媽”,可嗓子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我伸手想把卡在嗓子裡的東西摳出來,不行。又用雙手掐住脖子,想把嗓子裡的東西擠出來,還是不行。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越掐越緊,漸漸感到自己不能呼吸,眼前的一切影像都變得似是而非,胡阿姨的尖笑聲也越飄越遠。
  剎那間,我竟然有種脫離險境的安全感,像是半夜做噩夢後鑽進媽媽的被窩,溫暖踏實。
  “力力!力力!”耳邊響起爸爸的的呼喊。他是在叫我起床吧,再讓我睡會兒,我心裡想着,不肯醒來。
  當我再次睜開眼,已經躺在吉普車的後座上。車正在南山林場的盤山路上顛簸前行,夜色漸濃。
  媽媽在我身邊,目視前方,神色平靜。爸爸在副駕駛位置上,一言不發。耳邊只有車輪和石子撞擊的聲音。
  “力力醒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不是爸爸,我猜是司機小王,“剛才可把我們嚇壞了,要不是你莊叔叔。” 小王幸災樂禍般乾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司機小王在我腦袋中的印象清晰又模糊。他開車拉我去過幾次醫院,可我從沒和他說過話,我喊他“王叔叔”,他也只是靦腆地微微一笑。這幾乎是我第一次真切聽到他的聲音,他語氣中流露的嘲諷,讓我厭惡又害怕。
  車子裡仍舊安靜,沒人搭話。爸爸媽媽好像什麼都沒聽到,漠然地看着窗外。這讓我更加肯定小王說的話是真的,剛才如果沒有莊叔,我怕是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可是,別人都沒有看到莊叔的老婆變成狐狸了嗎?
  我張嘴想喊“媽媽”,卻發不出聲。媽媽用手輕撫着我的額頭,難道她沒看到此刻我張大的嘴嗎?
  胡阿姨那張狐狸面龐又出現在眼前。她,不,是它正在沖我微笑。我分辨不出這微笑里有沒有惡意,只覺得一陣陣噁心。
  恐懼再次襲來,我往媽媽身邊靠了靠,又昏睡過去。
  當晚午夜12點,爸爸、媽媽和司機小王在我家門前第一個十字路口點燃一張畫滿“咒語”的黃紙,這是一張“符”,是莊叔給我治病的“藥”。
  北方10月的午夜已有幾分寒意,空曠的街頭只偶爾有滿載着白菜或是煤球的馬車經過,濃郁的牲口味伴着乏味的馬蹄聲,像是秋風的調味劑,讓人一陣陣乾嘔。
  火焰發出怨毒的藍光,小王耳邊立即響起幾聲尖利的嘶吼,他的身子微微一顫,驚恐的眼神慢慢變得空洞,一張蒼白的臉在風中火苗的映襯下忽明忽暗。不過此刻,沒人注意到他。
  爸爸雙眼微閉,口中念念有詞。媽媽聽不清他到底念了什麼,好像只是一些彼此沒有關聯的音節。
  她緊緊挽住爸爸的胳膊,知道爸爸嘴裡發出的聲音是莊如一教的祛病“咒語”。
  中午,是莊叔用不知道什麼動物的血在我腳底各點了一個紅點,我才把掐着自己脖子的手鬆開,可還是一直昏睡。從那一刻起,媽媽便決定,不論莊如一讓做什麼,他們都一定照辦,只要我能快點好起來。
  只一張紙,不緊不慢地燃着,有時快那麼一點點,有時又慢那麼一點點,好像故意考驗爸媽的神經,十多分鐘才燒乾淨。三人死死盯住最後豆丁大小的火苗漸漸熄滅,化作一縷青煙,飛了三四層樓高才散開。
  “快回去吧,力力自己在家裡睡着呢。”媽媽不安地催促道,她此刻離開我哪怕一分鐘都會心神不寧。
  “老莊把孩子名字改了,叫蒙偉。”爸爸看着最後一縷煙散了,下意識地點點頭,緊鎖的眉頭稍微舒展開一點。
  “噢,老莊還跟你說什麼了?”媽媽追問道。她知道爸爸和莊如一認識很久了,也知道如果不是七年前那封信,爸爸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老班長有雙異於常人的眼睛。
  爸爸扭頭看了一眼小王,他正痴痴望着馬路上被火灼燒過的那瓶蓋大小的黑印兒,臉上沒一點血色,像丟了魂兒一般。爸爸突然覺得,那黑印兒像是烙在他心尖兒上的一塊疤,最好的醫生也除不掉。
  “回家再跟你細說吧。”爸爸有點避諱地說道,“小王,你也早回家吧,這一天辛苦你了。”
  “沒事,孩子病好了就行……孩子病好了就行……”小王囁嚅道,嘴角輕輕抽搐了兩下,轉身頭也不回上了車。
  爸媽目送車子離開,朝家的方向走去。“兒子在山上暈倒的時候,嘴裡喊了些什麼?”爸爸神色凝重地問道。
  “好像是,西北西北,紅顏禍水,你不什麼,我什麼。”媽媽努力回憶着那駭人的一幕:我雙手死命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吸微弱,嘴裡像嬰孩學語般不斷重複着幾句話,泛紅的臉上竟蕩漾着一絲笑意,“我還想這麼小的孩子,怎麼知道‘紅顏禍水’這詞兒。”
  “你不開口,我不張嘴。”爸爸拿出莊叔給他寫的另一張紙條,借着路燈微弱的光,悶聲悶氣地讀着。紙條已經被爸爸手心的汗水浸透了,上面潦草的字跡也暈開一大片。
  “對,就是這兩句。如一給你寫的?”媽媽眼裡再次流露出驚恐。
  “是。”爸爸聲音略帶顫抖地回答,“咱們回來之前他寫了給我的。”
  “那他還說了什麼沒有?”媽媽焦急地追問。
  “沒了。”爸爸搖搖頭,燒掉“符咒”後短暫的欣慰與期望迅速被黑夜吞噬,誰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像期望的那樣“藥到病除”。
  媽媽想多問幾句,話到嘴邊,又沉默了。
  黑夜中,爸爸、媽媽的身影被路燈拉了很長。他們沒有發現,此時小王又開車回到十字路口,圍着剛燒過“符”的地方,默默轉着圓圈。
  只見他越轉越快,眼睛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嘴裡不停念叨着同樣一句歌謠:“西北西北,紅顏禍水,你不開口,我不張嘴。西北西北,紅顏禍水,你不開口,我不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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