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來都想提筆寫寫母親，可我怕自己拙劣的文筆蒼白了對母親的那份感情，只有作罷，但是今天，我鼓起十二分的勇氣，決定寫了，因為不管我寫得怎麼樣，相信母親都不會怪我的，重要的是只要讓她明白兒子的一片真心。這就夠了，不是嗎？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母親出生於1957年，在家裡排行老大。俗話說，出頭騾子先受罪，這話用來形容母親當時的生活再恰當不過了。那時家裡窮，母親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幫助外婆分擔家務事，洗碗，洗衣服。有一年的寒冬臘月里，尚還年幼的母親把一家人的衣服端到河邊去洗，由於力氣小，她在揪一件衣服的時候，不小心腳一滑，連人帶衣一起掉進了河裡，幸虧有一位好心的大伯救了她，不然母親恐怕就很難從河裡爬上來。那麼，也就不會有今天的我了。
到該念書的年齡了，母親每天都要背着背簍進教室，放學後不敢在學校久留。她還得一邊在心裡溫習功課一邊割豬草，以免回家挨罵，再說，這樣也可以掙點工分為家裡掙點過年時的麵粉和大米什麼的。

母親的遺憾

母親念書的時候，成績很好，常常得到老師的誇獎，可是最終小學沒畢業就輟學了。這都是因為外公。外公是一位只會幹力氣活的莽夫，自己沒有文化，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他始終認為女孩子念書再行也是白搭，白花錢，用他的話說就是女孩子最終都要嫁人生孩子的讀那麼多書幹什麼。
在母親念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外公說什麼也不要她去學校了，叫她在家裡帶弟弟妹妹，洗衣做飯。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母親遇到了正為很久沒有來學校而擔心的老師。母親哭着告訴了老師。因此，母親的老師三番四次來家訪，動員外公讓母親回到學校。外公一口咬定說沒錢供母親了，老師說學費由他來墊付，關鍵是不能讓這麼好的苗子給耽誤了。可蠻橫的外公根本就不通情理，不但不感激，反而指着老師大罵說老師是狗咬耗子多管閒事，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該怎麼考慮，不用老師來操心。罵着罵着還有動手的趨勢，老師只有嘆着氣走了，留下還在高聲叫罵的外公和噤若寒蟬的母親。
每逢說起這些的時候，母親的眼裡就閃着淚光，然後她咬着牙對我們說，只要你們幾兄妹努力，就是再苦再累砸鍋賣鐵，我也要供你們上大學。我知道，沒有念多少書是母親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她把自己的沒能實現的夢想和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

母親的愛情

我從來都不曾問過母親關於愛情的話題，她也從沒有說起過愛情這倆個字。不過，我明白，母親是擁有美好的愛情的。母親成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那個年頭，農村上還根本沒有自由戀愛這種說法，那時的男方女方到了現在談戀愛年齡都是由媒人介紹相識再經過雙方家長的同意才訂婚然後結婚。從母親十八歲開始，提親的人都踏破了外公家的門檻，可母親一個都沒有看上，在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上，母親是很謹慎小心而且堅決的，有幾個來提親的男方家裡很有錢，外公都答應了，可母親寧死不從，最後只有算了。她還在等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儘管她當時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有白馬王子這種說法。
在母親22歲的時候，又有人給她介紹了一位男孩。不過媒人說，那男孩的家庭成分不好，並且男孩有點不務正業，身在農村半夜裡還吹笛子拉二胡。媒人以為漂亮挑剔的母親一定不會答應見面，誰知，先還有點猶豫的母親聽了媒婆的話後馬上就答應了。到了約定見面的地點，母親還沒有站穩腳跟，一個男孩就直衝到母親面前肆無忌憚的看，嘴裡還說着你也看看我吧。當時，母親的臉都成了紅蘋果。後來，那個男孩就成了我的父親。
母親在我們面前常數落父親，說哪有那麼看人的。說這話時，父親只是呵呵的笑，而母親便如初戀的少女般，臉上蕩漾着羞澀而幸福的光暈。

留在我生命里的眼淚

在我的心目中，母親是一位很堅強的女人。從小到大，我很少看見她哭，只看見她掉過二次眼淚，也正是母親的二次眼淚永遠滴在了我的心底，滴進了我的生命中，和我的靈魂合二為一。
第一次是在我10歲的時候，正逢春節將近。那天，鄰居陳阿婆一大早就在外面哭哭啼啼地喊着母親的名字。母親出去問其原因。原來陳阿婆的兒子陳三昨天晚上把他們家辦年貨的錢全輸光了，眼看就要過年了，想找母親借50元錢，母親一邊安慰着陳阿婆一邊走進裡屋來拿錢。說真的，我家裡當時總共也才那麼100元錢，也是準備辦年貨用的。如果讓陳阿婆借了，那我們家的年可怎麼過啊。我耍了一個小聰明，把母親放在抽屜里的錢給藏了起來，放到了枕頭底下。母親進屋沒找到錢，只有出去對陳阿婆說，錢放失了手，一會找到了給她送去。等陳阿婆走後，我拿出錢來得意地對母親，錢被我藏起來了。我以為母親會誇獎我，誰知，一向溫柔的母親把我拉過去就打，一邊打一邊掉着眼淚說，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大家鄉里鄉親的不幫，你還是我生的嗎？最後，我答應把錢給陳阿婆送去才算了事。後來我考上了大學，家裡一時湊不齊那麼多的學費，還是陳阿婆帶頭在村里集資，我才能夠走進大學校門。也是那個時候，我才懂得了鄰居之間一人有難大家幫的道理，真正明白了母親的眼淚的全部含義。
第二次是在我念初中三年級的時候。我放學後回家看見剛從一位親戚家回來的母親坐在凳子上悶悶不樂。我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母親和二娘一起到三叔公家裡去祝賀他的60大壽。可是到了三叔公家裡，三叔公很熱情的招呼二娘卻對母親仿佛視而不見。最近幾年來堂兄出去打工掙了不少錢，率先在村里起了一座樓房，這樣一來，二娘一家人出去很有面子。而我們家卻因為三個小孩念書，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出去自然給人瞧不起。母親和我說這些時，直抹眼淚，最後，她說，孩子，你要爭氣，一定要考上大學。我鼻子酸酸的，一個勁的點頭。初中畢業，我考上縣城的重點高中，三年後又考取了大學。我知道，是母親的眼淚給了我無限的動力。

一轉身，就會淚流滿面

因為得靠自己勤工儉學掙生活費，我已經倆年沒有回過家了。每次寫信，母親都不忘叫弟弟問我什麼時候回家，說她好久沒有看到過我了，也不知道我現在瘦成什麼樣子了。我知道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她老人家想我了。弟弟還在信中告訴我，每次我寫回家的信，母親總要翻來覆去的看幾遍，儘管她並不全認識我所寫的字，可每次看信的時候，母親的臉上總會露出小孩子般的笑容。
暑假，我和女朋友一起回了家，可把母親給樂壞了。儘管正是農忙的季節，母親仍然放下手頭的事，忙着為我們做各種好吃的東西。一有空閒就盯着我們看，好象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我在家呆了10天，因為還要回學校忙自己該做的那份工作，我必須返校了。走的前一天晚上快要睡覺的時候，我對母親說了第二天就必須返校的事。母親當時就怔住了，不斷的說，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怎麼這麼快又要走了……像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叩問我的靈魂。然後，母親不顧我的極力阻擋，重新發起灶火，燒開水，殺雞……弄了大半夜。看着母親忙碌的身影，我已不能言語，因為任何語言都不能表達我當時的感情。
第二天一早，母親逼着我們吃光了雞肉喝光了雞湯，才放我們走。母親沒有像我念中學時的念叨要好好學習之類的話，而是含着淚說，孩子，記得一個月給家裡寫一封信啊，春節回家，知道嗎？我滿口答應着，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到時候能不能做到。
走了很遠很遠，女友偶然一回頭，發現母親還在望着我們。女友說，喂，你看，你母親還在那棵老榕樹下望我們呢。我腦子裡與眼前都是揮之不去的母親那寫滿無數滄桑和無限期盼的皺紋以及那在榕樹下隨風飛揚的白髮，我不敢回頭，因為我知道自己一轉身，就會淚流滿面。

後記：生活的活力掩藏在那些平淡瑣碎的生活細節當中，珍貴的親情也隱匿在那些漫不經心的歲月里，讓我盤點一下自己的生活，把生命中時常觸摸而又置若罔聞的愛展示出來——這些令我動情的片段便成了我母親一生真實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