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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感應論
送交者: 余東海 2021年07月22日02:41:12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天人感應論

 

引言

一、經典依據

(一)《易經》

(二)《尚書》

(三)《禮記》

(四)副經

(五)外道

二、災異現象

三、孔子之嘆

四、天人合一

五、大人得天獨厚

 

引言

天人感應說認為,人心與天地、民意與天意、人事與天道、政治社會秩序與宇宙運行秩序存在某種潛在聯繫,人類的行為尤其是政治行為,與天象及物象息息相關,可以相互影響,相互感應,人會上感於天,天會下應於人,如果政治失常,就會出現災異;如果政通人和,就能和氣致祥,或者天降祥瑞。

 

對天人感應,既不能作簡單化、庸俗化和僵化的理解,如讖緯之書那樣,將天人關係比附得十分細密煩瑣;更不能簡單地否定,斥之為幼稚和迷信。天人感應原則無誤,論義理精微高明,有着紮實的經典依據和理論基礎,歷代聖賢大儒對於天人感應說都有不同程度的認可或解說;論現象無數無量,有古往今來無數事實和現象作出強有力的支持。

 

儒家強調和諧,包括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天地和天道的和諧,以及個體身心的和諧。而要追求和獲取各個層次的高度和諧,就必須對天人感應這個概念有一個基本而正確的理解。換言之,撥去籠罩在天人感應說身上的歷史迷霧和思想誤解,還其中道的原色和正理的清白,對於道德環境、政治環境、社會環境、自然生態環境之建設和改良,對於新一輪中華文化的復興和中華文明的啟動,都具有重大意義。

 

一、經典依據

關於天人感應,中華經典中有大量表述。

 

(一)《易經》

《易》曰:“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子曰:“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也。”(《易經-繫辭上傳》)天佑就是天助。天能夠佑助於人,說明天人有感應。

 

《易經》咸卦就是關於感應的卦。彖辭說:“天地感而萬物化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把咸之感提到“萬物化生”、“天下和平”和“天地萬物之情”的高度,為天人感應論作了最好的哲學奠基。天地相感,陰陽和合,萬物化生;聖人感人心則仁義普施,天下和平。觀物與物、人與人,人與物相互感應的現象,就可以洞察和解悟天地萬物之真實相了。

 

咸,感也,艮為少男,兌為少女,少男少女最易相感。故名澤山之象曰《咸》。咸,感應,古人云:“有心之感有限,無心之感無窮。”咸之感指一切感應現象,包括陰陽、天地、萬物、男女、天人之間的感應。“《咸》,速也。”速是速通義。

感應之道不受制於距離,感而遂通。《孟子 公孫丑上》引用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意謂德政的推廣流行,比設立驛站傳達政令還要迅速,形容道德感人的力量和速度。

 

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這個平字值得深長思。她既有治理的“動”義,也有平安、公正、和平、平等、安定的“靜”義。儒家內聖外王,歸根結底無非是內平自心,外平天下,平天下亦無非平人心。

 

平天下,大學八條目之一,人人平等,天下太平,即《春秋》“太平世”,是儒家最高政治理想,王道最高境界。《尚書洪範》說:“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都不外乎一個平字。

 

“平天下”的最高境界是“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曲成”,就是在尊重萬物的本性和個性基礎上成就萬物,讓包括人類在內的天地萬物各得其宜。這體現的是一種高度的平等精神。

 

平自心是培養和保持一顆平常心。平常心不平常。佛教以無分別為平,無生滅為常,平常心就是真如佛性,無分別無生滅,離四句絕百非。馬祖說:“無造作,無是非,無取捨,無斷常,無凡無聖。”指的就是這個。

 

平必和,和必平,儒家外求世界和平,自求內心和平。自心平,人心平,天下平。用《中庸》的話說,平自心是“盡己之性”,平人心平天下是“盡人之性”。

 

人與人最容易產生道德感應,又特別容易自上而下,上感下應。聖人得位,政治公道,社會公平,人心大平,天下太平。陸賈說:“仁者在位而仁人來,義者在朝而義士至。是以墨子之門多勇士,仲尼之門多道德,文王之朝多賢良,秦王之庭多不祥。故善者必有所主而至,惡者必有所因而來。夫善惡不空作,禍福不濫生,唯心之所向,志之所行而已矣。”(《新語思務篇》)

 

對於咸卦之感,張載、王夫之、李贄這些古代治易大家都有深入論述。王夫之說:“故感者,終始之無窮,而要居其最始者也”,“咸之為道,固神化之極致也”。李贄在其《九正易因》中乾脆斷言:“天下之道,感應而已”。在“順天應人”的道德追求和天人感應中,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可以達到高度的和諧一致。

 

《繫辭》又說:“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寂然,感之體,靜也,無為也;感通,寂之用,動也,無不為也。體與用、靜與動、無為與無不為完全統一,同歸於易。

 

古人還有“易以感為體”的說法。《世說新語》中記載:“殷荊州曾問遠公:易以何為體?答曰:易以感為體。殷曰:銅山西崩,靈鍾東應,便是易耶?遠公笑而不答。”可見感應之理在《易經》中的重要性。

 

《文言傳》說:“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水濕火燥,雲龍風虎,是自然界同類相從;聖人作而萬物覩,就是天人感應的表現,聖人興起和作為,萬物都會自然而然產生感應。

 

(二)《尚書》

《尚書·洪範》認為帝王的政治道德會對天氣變化產生重大影響。“洪範九疇”(政治的九大法則)第八條是“念用庶征”(指幾種檢念君王行為的徵兆)其中說到:

 

曰休徵;曰肅、時雨若;曰,時若;曰晰,時燠若;曰謀,時寒若;曰聖,時風若。曰咎徵:曰狂,恆雨若;曰僭,恆若;曰豫,恆燠若;曰急,恆寒若;曰蒙,恆風若。”

 

說的是君主施政態度,會影響天氣的變化。美好的徵兆:一是肅敬,及時下雨;一是修治,及時放晴;一是明智,及時轉暖;一是善謀,及時變寒;一是通聖,及時起風。惡劣的徵兆:一是狂妄,久雨;一是僭謬,久旱;一是逸豫,久熱;一是急躁,久寒;一是昏昧,久風。

 

又說:“曰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歲月日時無易,百穀用成,用民,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歲時既易,百穀用不成,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寧。庶民惟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星,則以風雨。”

 

從“曰王省”到“家用平康”,說政善致美,百穀成熟因此豐收,政治因此清明,傑出的人才得到顯揚重用,國家因此太平安寧;從日月歲時”至“家用不寧”,說政惡致咎,一切都會反過來;“庶民惟星”以下,意謂人君和群臣以常道齊正潤澤下民。

 

(三)《禮記》

《禮記·樂記》開篇指出“人心之動,物使之然”,外物能感人心。接着說: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慾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作亂之事。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者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此大亂之道也。”

 

人化物就是人被物所化,物化者就是物人,身為物役,成為物慾和外物的奴隸,雖有人形,缺乏人格。孔穎達疏:“外物來至,而人化之於物,物善則人善,物惡則人惡,是人化物也。”在樹立君子人格之前,人是很容易“物至而人化物”的。物化則喪心,喪失道德自律的能力,故物化者必是物質主義、利益主義和利己主義者,“滅天理而窮人慾”者。

 

人若不文化德化,必然物化,進而惡化,比動物更壞。凡物質主義、利益主義和惡性利己主義者,都屬於物化者,那些信仰邪知邪見、崇拜暴力暴君、鼓吹歪理邪說的知識分子,更是物化的典型。

 

外物能通過物化惡化人心而惡化音樂,“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惡化人事,導致“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惡,勇者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那麼,人事之惡和大亂之道,是否也會影響音樂和外物外境呢,答案當然是肯定的。《樂記》說:

 

“土敝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鱉不大,氣衰則生物不遂,世亂則禮慝而樂淫。是故其聲哀而不莊,樂而不安,慢易以犯節,流湎以忘本,廣則容奸,狹則思欲,感條暢之氣,而滅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賤之也。”

 

世道亂了,禮崩樂壞,音樂淫靡,或悲哀而不莊重,或喜悅而不安詳,或散漫而不合節拍,或放縱而喪失法度。節奏緩慢則包藏邪思,節奏急促則刺激慾念。感受亂逆的氣息,滅除平和的德性,因此,君子輕賤這樣的音樂。

 

《樂記》更多的是從正面強調好音樂作用,並提出“大樂與天地同和”的觀點,將音樂的和諧與宇宙的和諧聯結在一起,何其深刻而偉大。若無對萬物一體、天人合一之真理的圓滿證悟,是不可能產生這樣深刻而偉大的音樂思想的。“和故百物不失”,“ 和故百物皆化”,陰陽調和,天人和諧,一切井井有序。音樂之用大矣哉。

 

“是故大人舉禮樂,則天地將為昭焉。天地欣合,陰陽相得,煦嫗覆育萬物,然後草木茂,區萌達,羽翼奮,角生,蟄蟲昭蘇,羽者嫗伏,毛者孕鬻,胎生者不,而卵生者不,則樂之道歸焉耳。”

 

《樂記》常常禮樂並舉。大人是聖人得位,舉禮樂即制禮作樂,如此,天地的功用將昭顯出來。天地和合融洽,陰陽之氣蒸騰互補,溫暖的氣息覆育萬物,然後草木茂盛,植物萌發嫩芽,禽鳥振翅高飛,走獸骨角生成,冬蟲甦醒,鳥兒孵卵,獸類懷孕,胎生的不會死在腹中,卵生的不會未孵化就破裂。這是樂道的美滿結局也。

 

“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春作夏長,仁也;秋斂冬藏,義也。仁近於樂,義近於禮。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禮者別宜,居鬼而從地。故聖人作樂以應天,制禮以配地。禮樂明備,天地官矣。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已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小大殊矣。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則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則禮者天地之別也。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盪,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化不時則不生,男女無辨則亂升,天地之情也。及夫禮樂之極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陰陽而通乎鬼神,窮高極遠而測深厚。樂著大始而禮居成物。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動者,地也。一動一靜者,天地之間也。”

 

這一段話將音樂極天蟠地、感天動地的偉大作用闡述的淋漓盡致,從音樂角度對心物感應、天人感應作了最生動而深度的說明。

 

程頤說:“窮神知化,由通於禮樂;盡性至命,必本於孝弟。”(《明道行狀》)意謂窮究天道的神妙,認知萬物的變化,是因為通達於禮樂。可見禮樂作用的偉大,其極致可以窮神知化,上達天道。

 

窮神知化語出《易·繫辭下》:“窮神知化,德之盛也。”唐孔穎達疏:“窮極微妙之神,曉知變化之道,乃是聖人德之盛極也。”

 

於此可見儒家道德的厲害。聖人德之盛極,可以窮神知化,那麼,聖人在位,順天應人,敬天保民,建設良制良法政治文明,自是題中應有之義。陸賈說得好:“昔舜禹因盛而治世,孔子承衰而作功,聖人不空出,賢者不虛生。”孔子無權,自有作用發揮;舜禹得位,自必造就盛世。

 

馬一浮說:“《正蒙》云:一故神,二故化。禮主別異,二之化也;樂主和同,一之神也。禮主減,樂主盈,禮減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皆陰陽合德之理。”(《》泰和宜山會語)禮樂根源於“陰陽合德之理”,天人不二,自有感應。

 

禮樂制度是政事、人事之大者,其精神卻是形而上的。《禮記·禮運篇》指出:

 

“是故夫禮必本於大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列而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於天也。夫禮必本於天,動而之地,列而之事,變而從時,協於分藝。其居人也曰養,其行之以貨利、辭讓、飲食、冠昏、喪祭、射御、朝聘。”

 

這段話大意是,禮制必須以太一為根本。太一分化而成天地,轉變而為陰陽,變化而出四時,列舉而為鬼神。大一內在於萬物稱為命,這個命法象於天道。禮制一定必須以天道為根本,天道運行而達於大地,分列而達於萬事,變化而順應四季,協和於行為標準。禮制供給人類生活叫做養,它通過貨利、辭讓、飲食、冠昏、喪祭、射御、朝聘等禮儀規範實行養人之道。

 

《繫辭》說:“易有大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可以共參。禮之太一,即易之太極,都指天道。《禮記》這段話將禮與天地、陰陽、四時及鬼神打成一片,從禮制的角度,闡述了天人合一之理。制禮作樂,大人之事也。

 

另外,《樂記》中子夏在回答魏文侯關於音樂問題時說:“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穀昌,疾疢不作而無妖祥,此之謂大當。”說的也是天人感應。

 

湖北荊門郭店楚簡的《成之聞之》篇中記載了子夏類似說法:“是故小人亂天常以逆大道,君子治人倫以順天德。……是故唯君子道可近求而可遠措也……昔者君子有言曰:聖人天德。曷?言慎求之於己可以至順天常矣”雲。

 

(四)副經

對於天人感應,歷代儒家典籍和大儒多有闡說。

 

《大戴禮記》說:“聖王之盛德:人民不疾,六畜不疫,五穀不災,諸侯無兵而正,小民無刑而治,蠻夷懷服。…凡人民疾、六畜疫、五穀災者,生於天;天道不順,生於明堂不飾;故有天災,即飾明堂也。”(《大戴禮記盛德》)

 

疾是大病,疫是瘟疫,災是水火為害,明堂是帝王會見諸侯、舉行祭祀、宣明政教的場所。聖王窮神知化敬天保民,政治文明制度合理,可以最大限度地禁戒人禍並且減少天災。

 

韓嬰《韓詩外傳》說:“傳曰:國無道則飄風厲疾,暴雨折木,陰陽錯氛,夏寒冬溫,春熱秋榮,日月無光,星辰錯行,民多疾病,國多不祥,群生不壽,而五穀不登。當成周之時,陰陽調,寒暑平,群生遂,萬物寧。故曰:其風治,其樂連,其驅馬舒,其民依依,其行遲遲,其意好好。《詩》曰:匪風發兮,匪車偈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

 

成周之時指周成王時。成王康王時代,海內晏然,四夷賓服,被稱為歷史上四大盛世之首。《周本紀》記載:“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既絀殷命,襲淮夷,歸在豐,作周官。興正禮樂,度制於是改,而民和睦,頌聲興。…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錯四十餘年不用。”

 

韓嬰舉成周之時“陰陽調寒暑平,群生遂萬物寧”為例,說明有聖王必有王道、有盛德必有盛世的道理,非常有力。但要進一步說明的是,有聖王有盛德,可以少天災,可以將天災的危害減到最輕,但並非一定沒有天災。舜禹時有大洪水,湯有七年之旱,不能因此否認他們的盛德。因此,話不能說過頭。某些公羊學家和儒家典籍,在這方面就犯了絕對化簡單化的毛病。儒家經典有正副之別,四書五經為儒家正經,言論中正圓滿,副經大體正確,但有出偏的地方。

 

下面摘錄古籍中部分有關天人感應的言論供參考,不再一一解說。

 

《韓詩外傳》又說:“善為政者,循情性之宜,順陰陽之序,通本末之理,合天人之際。如是則天氣奉養而生物豐美矣。不知為政者,使情厭性,使陰乘陽,使末逆本,使人詭天。氣鞠而不信,郁而不宣。如是則災害生,怪異起,群生皆傷,而年穀不熟。是以動傷德,其靜亡救。故緩者事之,急者弗知。日反理而欲以為治。《詩》曰:廢為殘賊,莫知其尤。”

 

陸賈《新語》說:“傳曰:天生萬物,以地養之,聖人成之。功德參合而道術生焉。故曰張日月,列星辰,序四時,調陰陽,布氣治性,次置五行。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陽成雷電,陰成雪霜,養育群生,一茂一亡,潤之以風雨,曝之以日光,溫之以節氣,降之以殞霜,位之以眾星,制之以斗衡,苞之以六合,羅之以紀綱,改之以災變,告之以禎祥,動之以生殺,悟之以文章。故在天者可見,在地者可量,在物者可紀,在人者可相。”(《道基篇》)

 

又說:“聖人因其勢而調之,使小大不得相逾,方圓不得相干,分之以度,紀之以節,星不晝見,日不夜照,雷不冬發,霜不夏降,臣不凌君,則陰不侵陽。盛夏不暑,隆冬不霜,黑氣苞日,彗星揚光,虹蜺冬見,蟄蟲夏藏,熒惑亂宿,眾星失行,聖人因天變而正其失,理其端而正其本。”(《思務篇》)

 

又說:“故世衰道失,非天之所為也,乃君國者有以取之也。惡政生惡氣,惡氣生災異。螟蟲之類,隨氣而生;虹蜺之屬,因政而見。治道失於下,則天文變於上;惡政流於民,則螟蟲生於野。”(《新語·明誡篇》)。

 

董仲舒《春秋繁露》說:“美事召美類,惡事召惡類,類之相應而起也……帝王之將興也,其美祥亦先見;其將亡也,妖孽亦先見物故以類相召也。《尚書》傳言:周將興之時,有大赤鳥銜谷之種,而集王屋之上者武王喜,諸大夫皆喜周公曰:茂哉,茂哉,天之見此以勸之也。”(《同類相動篇》)

 

又說:“凡災異之本,盡生於國家之失。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害以譴告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以此見天意之仁而不欲陷人也。(《必仁且知篇》)

 

周敦頤《經學理窟》說:“書稱天應如影響,其福禍果然否?大抵天道不可得而見,惟占之於民,人所悅則天必悅之,所惡則天必惡之,只為人心至公也,至眾也。民雖至愚無知,惟於私己然後昏而不明,至於事不干礙處則自是公明。大抵眾所向者必是理也,理則天道存焉,故欲知天者,占之於人可也。”

 

張載《張子正蒙·乾稱篇》說:乾稱父,坤成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又說:“以萬物本一,故一能合異,以其能合異,故謂之感。……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天地生萬物,所受雖不同,皆無須臾之不感。”

 

《朱熹正蒙注》說:“自天地言之,只是一個氣。自一身言之,我之氣即祖先之氣,亦只是一個氣,所以才感必應。”“精神血氣與時運相為流通。到鳳不至,凰不出,明王不興,其徵兆自是恁地。”王夫之說:“民之視聽明威,皆天之神也,故民心之大同者,理在是,天即在是,而吉凶應之。”

 

《鹽鐵論·論災》說:“故好行善者,天助以福,符瑞是也……好行惡者,天報以禍,妖災是也。”《漢書·刑法志》說:“爭城殺人盈城,爭地殺人滿野。孫吳商白之徒,皆身誅戮於前,而國滅亡於後。報應之勢,各以類至,其道然矣。”

 

匡衡說:“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盪,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晻,水旱之災隨類而至。”(漢元帝問給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變,匡衡上書如是說。選自《資治通鑑》)

 

康有為《孔子改制考敘》:“世運既變,治道斯移,則始於粗糲,終於精微,教化大行,家給人足,無怨望忿怒之患,強弱之難,無殘賊妒嫉之人。民修德而美好,被發銜哺而游,毒蛇不螫,猛獸不搏,抵蟲不觸,朱草生,醴泉出,鳳凰、麒麟遊於郊陬,囹圄空虛,畫衣裳而民不犯。”

 

綜上所述,天人感應論為儒經和歷代聖賢大儒所認可,可謂之儒家共識。

 

(五)外道

對於天人感應論,諸子百家大多持肯定態度。

 

《莊子齊物論》說:“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漁父篇》說:“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陰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

 

《黃帝內經》認為人體內氣受自然界的大氣和四時氣候變化的影響,會出現規律性的變化,人體臟腑之氣與四時氣候變化相應。《靈樞·歲露》說:“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

 

《管子侈靡篇》:“聖人者,陰陽理,故平外而險中。故信其情者傷其神、美其質者傷其文,化之美者應其名,變其美者應其時,不能兆其端者,災及之。”

 

《呂氏春秋·應同篇》:“凡帝王者之將興也,天必先見祥乎下民。…類固相召,氣同則合,聲比則應。鼓宮而宮動,鼓角而角動。平地注水,水流濕;均薪施火,火就燥;山雲草莽,水雲魚鱗,旱雲煙火,雨雲水波,無不皆類其所生以示人。故以龍致雨,以形逐影,師之所處,必生棘楚。禍福之所自來,眾人以為命,安知其所。夫覆巢毀卵,則鳳凰不至;刳獸食胎,則麒麟不來;干澤涸漁,則龜龍不往。”又引《商箴》曰:“天降災布祥並有其職。”

 

《呂氏春秋·明理篇》將災異分為風雨、寒暑、陰陽、四時、人、禽獸、草木、五穀、雲、日月、星氣等許多方面,每個感應之中又區分出許多種複雜情況。

 

《淮南子》認為,宇宙萬物稟陰陽之氣而生,故萬物能夠同類相生,同氣相應。其《覽冥訓篇》說:“夫物類之相應,玄妙深微,知不能論, 辨不能解。”《泰俗訓篇》說:“故聖人事窮而更為,法弊而改制,非樂變古易常也,將以救弊扶衰,黜淫濟非,以調天地之氣,順萬物之宜也。”

 

《潛夫論·本政》說:“凡人君之治,莫大於和陰陽。陰陽者,以天為本,天心順則陰陽和,天心逆則陰陽乖。天以民為心,民安樂則天心順,民愁苦則天心逆。”

 

墨家反儒,但在這方面亦不謀而合。《墨子法儀篇》說:“愛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惡人賊人者,天必禍之。曰:殺不辜者,得不祥焉。”《尚同中篇》說:“既尚同於天子,而未尚同乎天者,則天災將猶未止也。故當若天降寒熱不節,雪霜雨露不時,五穀不熟,六畜不遂,疾災戾疫,飄風苦雨,存臻而至者,此天之罰也。”

 

《天志篇》說:“天子有善,天能賞之。天子有過,天能罰之。天子賞罰不當,聽獄不中,天下疾病禍福,霜露不時。”

 

《天志篇》又說:“曰:殺不辜者,天予不祥。不辜者誰也?曰:人也。予之不祥者誰也?曰:天也。若天不愛民之厚,夫胡說人殺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此吾之所以知天之愛民之厚也。”明確指出亂殺無辜將導致的惡果。當然,墨家對天道作了人格化處理,認知過於膚淺,不為儒家許可。

 

《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說:“佛告阿難:若有國土,災難起時,是土國王,若以正法治國,寬縱人物,不枉眾生,赦諸有過,七日七夜,身心精進,誦持如是大悲心陀羅尼神咒,令彼國土,一切災難悉皆除滅,五穀豐登,萬姓安樂。”

 

二、災異現象

《春秋》中有大量關於天人感應的事實記載,包括各種災異現象。天人感應說又稱災異說。災異現象有其自然性和合理性,與宗教神跡大不同。

 

災與異有別,董仲舒說:“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常先至而異乃隨之。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詩云:畏天之威。殆此謂也。”(《必仁且知》)不常之變即反常現象,小者稱為災,是上天的譴責;大者稱為異,是上天的懲罰。

 

《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之間的災異,有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飢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等等。《史記·天官書》、《漢書·五行志》也有大量災異記載。

 

《左傳》認為,物反常為妖,天反常為災,人反常為亂,妖災因亂而作。《左傳·宣公十五年》,伯宗回答晉候語云:“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故文,反正為乏。”孔穎達疏引伏虔云:“言人反正者,皆乏絕之道也。”可見天災源於人禍,人禍強化天災,天災人禍,相互促進。

 

“妖由人興”這句話出自《左傳·莊公四年》:六年前,在鄭國國都的南門下面,門裡一條蛇和門外一條蛇相鬥,門裡的蛇被咬死。過了六年而鄭厲公回國。魯莊公聽說這件事,向申繻詢問厲公的回國與妖蛇有沒有關係。

 

申繻回答說:“人之所忌,其氣焰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意思是說,一個人是否會遇到他所顧忌的事,是由他自己的氣焰決定的。妖孽的出現是由於人事。人沒有毛病,妖孽就起不了作用。人拋棄正道,妖孽就出現了,所以才有妖孽。

 

既然妖由人興,人們關注的重點不應是妖孽,而應是人事。如果人事美善,即使有天災也無害。《左傳昭公四年》:“大雨雹,季武子問於申豐曰:雹可御乎?對曰:聖人在上,無雹,雖有不為災”雲。

 

申豐此言說的圓。聖人為王,陰陽協調,天不下大雹,即使下大雹,也不會造成危害。天子德盛,政治良好,不僅沒有人禍,也有能力把各種天災的危害性降到最低程度。

 

《左傳僖公二十一年》記載:“夏,大旱。公欲焚巫兀。臧文仲曰:非旱備也。修城郭,貶食省用,務穡勸分,此其務也。巫兀何為?天欲殺之,則如勿生;若能為旱,焚之滋甚。公從之。是歲也,飢而不害。”僖公二十一年夏,魯國發生大旱災,僖公要燒死女巫以求雨,臧文仲力阻之,並提出了一系列抗旱保民的措施,被僖公採納。因此,這一年雖然大旱,但沒有產生大害。

 

董仲舒在《賢良對策》中指出:孔子作《春秋》,“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凡是《春秋》所譏刺的,必然有災害現象出現:凡是《春秋》所痛惡的,也必然有怪異現象出現。“以此見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人事有失導致陰陽失調,陰陽失調就引起風雨失節。人事的極善極惡,都可以引起天變,導致重大災異。

 

因為天人感應,世愈亂災異愈多。《春秋》記載了災異一百二十二,如日食三十六,隕石一,不雨七,無冰三,大雨震電一,雨雪三,大雪雷三,地震五,山崩二,大水九,大旱二,飢二,無麥苗一…諸如此類。

 

《公羊傳》十六次說:“此何以書?記災也。”又三十二次說:“此何以書?記異也。”如“大雩。大雩者何?旱祭也。然則何以不言旱?言雩則旱見;言旱則雩不見。何以書?記災也。”何休註:“旱者,政教不施之應。先是桓公無王行,比為天子所聘,得志益驕,去國遠狩,大城祝丘,故致此旱。”

 

需要說明的是,董仲舒和某些公羊家對災異與人事作了過於刻板牽強的對應。如何休認為,旱災是政教不施的緣故;董仲舒說:“臣行刑罰執法不得其中,怨氣盛,並濫及良善,則月蝕。”旱災和月蝕原因很多,未必與政教不施、刑罰不中有關,月蝕更未必是董仲舒的責任。

 

定元年冬十月《春秋》書曰“隕霜殺菽”。董仲舒說:“菽,草之強者。天戒若曰加誅於強臣。言菽,以微見季氏之罰也。”說這個現象是上天提醒定公應該及早誅殺季氏。其然,豈其然乎?

 

又說:“王者與臣無禮貌,不肅敬,則木不曲直,而夏多暴風。風者,木之氣也,其音角也,故應以暴風。”又說:“五星失行度者,臣非其人,賢不肖並立,臣亂於下,則星錯於上。”其然,豈其然乎?

 

一些災異現象或與“國家之失”有關,但全部歸咎於政治或帝王,並將災異和帝王行為一一對應起來,列表一般作了一個系統的類比,如陰雨象徵什麼,天旱象徵什麼,四時失時象徵什麼,日月失序象片什麼,山崩地裂象徵什麼,皆未必然也。神無方而易無體,天人之間相互影響感應的方式和結果,充滿無限的可能性和不可預測性。

 

或稱“董子是孔子之後儒家的第一人”,過了。他是外王大師,於漢朝儒制建設有奠基之功,然內聖不足,不足為道統傳人。他說“天”,宗教味過重。天人感應,原是天人不二、心物一元題中應有之義,他的理解卻有僵硬膚淺之嫌;“屈民伸君”說偏離民本論(非違悖,蓋有“曲君伸天”說配套)

 

讖緯之書特別喜歡將天象與具體的人事一一對應羅列起來,例如,“當赦而不赦,月為之蝕。”(《尚書緯》)“辰星犯歲星,為兵。”(司馬彪《天文志》)諸如此類,更是高於僵化和簡單化了。真理過了度就成了謬誤。

 

宇宙自然與人類生命同乎乾元道體,本於“一體之仁”,天人有感應,理所當然,人事世事變遷與天象物象變化之間的感應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具體方式和表現更是千殊萬異,因時因地因人而異,焉能一概而論?

 

三、孔子之嘆

楚簡《魯邦大旱》篇記載:“魯邦大旱,哀公謂孔子:子不為我圖之?孔子答曰: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乎?”(《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第二冊《魯邦大旱》)孔子認為魯邦大旱的原因大概是“失諸刑與德”,最好的抗旱辦法就是“正刑與德,以事上天。”在刑法和道德上撥亂反正,做好敬天保民的工作。

 

《子罕篇》中孔子說:“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鳳鳥不來,河圖不出,我沒有希望了!孔子以鳳圖之說,表達言不得用、身不得位、道不能行的悲哀和無奈。吾已矣夫,意謂我沒有希望了,我沒有辦法了,我見不到文明盛世了。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孫氏車子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夫子“吾已矣夫”的深沉嘆息,透過兩千五百多年的時光,讓我共鳴而潸然,也讓我體會到了孔子的天人感應思想。

 

鳳鳥,祥瑞之禽,百鳥之王。鳳鳥的出現,象徵着聖王出世,行道有望。史籍記載,鳳凰舜時來儀,文王時鳴於岐山,黃帝時、少昊時、周成王時都來過。《尚書·益稷》說:“簫韶九成,鳳凰來儀。擊石拊石,百獸率舞。”疏曰:“簫韶之樂,作之九成,以至鳳凰來而有容儀也。”簫韶是虞舜之樂。簫韶之曲連續演奏九章,鳳凰也隨樂聲翩翩起舞。

 

《白虎通》說:“鳳凰者,禽之長也,上有明王,太平,乃來居廣都之野。”又云:黃帝時,鳳凰蔽日,而至止於東園,終日不去”。張尚瑗《三傳折諸•左傳折諸》:“鳳鳥適至”注引《中候握河紀》云:“堯即政七十年,鳳凰止庭。伯禹拜曰:昔帝軒提象,鳳巢阿閣。

 

鳳凰來儀為聖王出現的標誌,關此,緯書中廣有記載。《尚書·中侯》:“黃帝時天氣休通五行期化,鳳凰巢阿閣讙於樹。”又說:“周公歸政於成王,天下太平,制禮作樂,鳳凰翔庭。”《春秋緯》:“黃帝坐於扈閣,鳳凰銜書致帝前,其中得五始之文焉。”《樂緯》說:“是以清和上升,天下樂其風俗,鳳凰來儀,百獸率舞,神龍升降,靈龜晏寧。”《樂緯·稽耀嘉》說:“國安,其主好文,則鳳凰來翔。”

 

圖指河圖,其出現是聖人受命而王的預兆。傳上古伏羲時代,黃河中有龍馬背上馱着八卦圖出現。《周易·繫辭上》:“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禮記·禮運》:“河出馬圖”。《尚書·周書·顧命篇》記載,康王登基的時候,“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河圖與大玉、夷玉、天球等放置在東邊。孔安國傳:“伏羲王天下,龍馬出河,遂則其以畫八卦,謂之河圖。”《四書釋地》說,河圖不必定伏羲時出現,黃帝時也出,堯舜禹時疊出,成王周公時又出,載諸史志。

 

在《論語》中,孔子多次提到道體之天。孔子說:“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八佾篇》)得罪於天,禱告、祈禱是沒有用的。反過來也可以說,無違於天,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就用不着祝禱,應天敬天,就是禱天,故孔子中說“丘之禱久矣”。

 

(《述而篇》)“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篇》)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先進篇》)“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述而篇》)“吾誰欺?欺天乎?”(《子罕篇》)“知我者其天乎?”(《憲問篇》)

 

上述的天都是在“性與天道”的意義上說的。孔子五十知天命,對天人之間息息相通、互相感應的關係,自然有者深刻的理解。

 

四、天人合一

天人感應的理論依據或者說哲學基礎是萬物一體和天人合一。

 

在儒家話語系統中,天是個多義詞,或指自然的天,物質的天,與地相對的天,如《詩經·綢繆》“三星在天”之天,孟子“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之天,《荀子·天論篇》中的天;或指天性的天,即“天命之謂性”的天性,即性體;或指天道的天,道體的天,即“天行健”的天,《尚書》中的昊天指的就是道體,上帝則是道體的形象化,相當於莊子說的真宰。

 

道體是宇宙的本質,性體是生命的本質,即人的本來面目。道體性體,其實一也,於宇宙而言為道體,於生命而言為性體。生命小宇宙,宇宙大生命;我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我心,這些說法似乎很深奧,其實是宇宙生命之常理,不僅僅是比喻而已。明白於此,就不難解悟天地萬物一體同仁之理,不難對天人感應說作出正確理解了。

 

道體的天與自然的天是本與末、體與用、本質與現象的關係,道體為本質,自然的天為現象,宇宙萬象包括人類都是現象---都是乾元道體所“現”出來的“象”。

人類生命和天地萬物無論怎樣千殊萬異,但追根溯源,都藉資和根源於乾元,相互之間自然有相通處,可以相互感應。

 

《易經》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乾元即道體,統天的天則是自然的天,乾元是宇宙萬物的原始資本,當然也是宇宙的最高統帥。天地萬物一體同仁,就是因為同出於乾元,統歸於乾元。

 

俗話說五百年前是一家,科學家說,180億年前宇宙萬物是一點,那可比一家子親密得多也。那個點就是奇點,宇宙是一個大系統,相互之間有着先天性的聯繫,人與人、人與物、人與天都存在着各種因果感應關係,故宇宙生命是一個息息相通的命運共同體,也意味着萬物有某種共同點,有可以相通處。科學家說的奇點,非《易經》之乾元,但可以方便理解為一種初始的乾元之氣。

 

前面《世說新語》中遠公“易以感為體”之說並不準確,蓋易有簡易、變易、不易三義,感應屬於變易的範疇,不易才是更加根本的。正確的說法是“易以乾為體”, 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乾元統括簡易、變易、不易三義。

 

天人有感應,是因為天人一體,萬物一體,宇宙萬象包括人類無不“以乾為體”。《易經》乾卦開宗明義一句“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就是對“萬物一體”最中正的闡說。乾元為萬物之體,儒家天人感應論就建立在萬物一體論基礎上。乾主坤輔,乾父坤母,乾坤統於乾元,沒有乾就沒有坤,沒有一切。

 

“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不二;“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坤不二。乾元主管宇宙的啟動,坤元負責萬物的造作。知是主管義,如知縣知府,乾元知宇宙萬物,是宇宙最高主管。作是造作義,坤元負責萬物的生成。乾坤都是萬物的創造者,乾元側重於創,開創,開闢;坤元側重於造,製造。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器不二。乾元為道,萬物為器。孔子說“君子不器”和“下學上達”,就是要求君子通過三綱領八條目的各種學習和實踐活動,上達“性與天道”。

 

孟子深證天人合一之理,故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盡心知性則知天,存心養性可事天,蓋人之本心本性即天性,完全同一。

 

孟子說:“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孟子盡心上》)萬物皆備於我,這個我自然是就本性而言。人之本性即天之本體(道體),萬物以道體為本,這才是“萬物皆備於我”的深意。對這一妙義真理,賢人解悟,聖人徹證。

 

“反身而誠”不僅是一般的反躬自問,而是“反”到自性深處,“反聞聞自性”,那才是樂在其中,至樂無窮。“反身而誠”的誠字,指的是天之本體、人之本性的特徵。孟子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離婁上篇》)將誠字提到了本體論的高度。

 

這也是子思和《中庸》的思想。《中庸》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中庸》又說:“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將人性、物性、天性統一於本性,天人合一於至誠,就是與天地參。《荀子天論篇》說:“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楊倞註:“人能治天時地財而用之,則是參乎天地。”

 

如此,感應祥瑞和前知吉凶就是邏輯的必然,故《中庸》接着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論語正義》解釋:“禎祥,吉之萌兆。祥,善也。言國家之將興,必先有嘉慶善祥也。文說禎祥者,言人有至誠,天地不能隱,如文王有至誠,招赤雀之瑞也。國本有今異曰禎,本無今有曰祥。何為本有今異者?何胤云:國本有雀,今有赤雀來,是禎也。國本無鳳,今有鳳來,是祥也。”

 

解悟萬物一體,自然明白一個至關重要的道理:人類和宇宙是全息的,人體是一個有機整體,宇宙也是一個各部分之間全息關聯的統一整體,因此,心壞一起壞,人對自然環境的破壞會反過來傷害人類,人對任何人犯罪最後都會傷害自己。

 

惡就是一種害他害己的輪迴,個人危害他人危害社會要遭惡報,人類危害自然危害天地萬物同樣會招致嚴重惡果。惡就像飛去來器,無論投向哪個方向,害的是誰,最終都會迴轉來害了自己。

 

雖與儒家的認知有所不同,但佛道兩家對天人合一之理也有相當深刻的認證。佛教說:“萬法唯心,三界唯識。”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又說:“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莊子說:“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齊物論》),“萬物齊一”、“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秋水篇》)“萬物一府”( 《天地篇》)他們都是得乎道的有德者。

 

五、大人得天獨厚

對於天人合一、萬物一體之理,有的人生而知之,有的人學而知之,有的人學而不知,百姓日用而不知。儒家大學重在學習此理,大人必能覺悟此理。《大學問》開宗明義:

 

“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間形骸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顧自小之耳。是故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孺子猶同類者也,見鳥獸之哀鳴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是其仁之與鳥獸而為一體也。鳥獸猶有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憫恤之心焉,是其仁之與草木而為一體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顧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瓦石而為一體也。”

 

明其明德,致其良知,解悟天地萬物一體之理,自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自然仁者愛人,具有民胞物與、己飢己溺的情懷,充滿親親仁民愛物的道德衝動,吉凶與民同患。這就是大人,大在其心,大在其德。所以《易經》說: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下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高明配天,博厚配地。天德健動,生生不息,新新不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德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大公至正。大人“與天地合其德”,就是兼備天地之德。

 

儒家聖王都是大人,都是“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和“天人合德”的榜樣。如周文王,《詩經》中歌頌、讚美文王詩篇的很多,最有名的是《維天之命》,是《周頌》的第二篇,周公為祭祀周文王之作。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駿惠我文王,曾孫篤之。”

 

前四句說文王奉天承運,品德純美;後四句說文王德業澤被後代,後代當遵其遺教發揚光大。大意是:是那上天之命,莊嚴粹美無極。多麼莊嚴啊光明輝耀,文王的品德純粹無比。美好啊讓我寧靜,我接受牢記恩惠。順着我文王道路,後代實踐全心全意。

 

周成王效法文王、武王之道,繼文武之治後又開創了成康之治,創造了“刑措四十餘年而不用”的政治奇蹟。《詩經》讚美他弘揚善德,受到人們的愛戴,也得到上天的福佑:“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大雅·假樂》)

 

一些大臣也很大。如仲山甫,原是一介平民,曾經務農經商,周宣王元年,受舉薦入王室,任太宰。他廢除“公田制”和“力役地租”,全面推行“私田制”和“什一而稅”,鼓勵農民開墾荒地,大力發展商業等,造就了周宣王時期的繁榮,史稱“宣王中興”。

 

《詩經·大雅·民》是頌揚仲山甫的詩歌。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監有周,昭假於下。保茲天子,生仲山甫。

 

意謂天道生下眾多人.有着形體有理則。人民秉持性之常,最為愛好是美德。上天監臨周王朝,昭明之德降下土。保佑這位周天子,生下宰輔仲山甫。

 

本詩是天人合一和天人感應之理形象說明,開頭四句尤有深意,揭示了“天命之性”的本質性美好。孟子在《告子章》中引此四句與孔子的闡釋作為“性善論”的依據。朱熹《詩集傳》說:‘昔孔子讀詩至此而贊之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而孟子引之以證性善之說。其旨深矣。讀者致思焉。”

 

《小雅·桑扈》說:“交交桑扈,有鶯其羽。君子樂胥,受天之祜。交交桑扈,有鶯其領。君子樂胥,萬邦之屏。”雲。

 

大意是,小青雀靈俏地飛飛,羽翎斑斕耀五彩。大周天子心歡暢,受到上天護佑,福祿無疆,堪稱萬民的屏障,堪稱諸侯的榜樣。如果他不內斂和恭謹,就沒有如此厚福!正因為不驕躁不傲慢,自有萬千福祿聚身上。可見,敬天保民,大善大德,人不求福,福來求人也。

 

大人必得天祐,自有天相,當然,也自能正確理解天人感應說。政善草木榮,德盛天地和,反過來,人心不仁,天心不佑;道德崩潰,天崩地裂;人心敗壞,天塌地陷。

 

《詩經·小雅·十月之交》描寫了地震及同一時期發生的日蝕等多種反常現象,歸因於朝廷“不用其良”壞人專權敗政。厲王、幽王之時,“高岸為谷,深谷為陵;百川沸騰,山冢碎崩。”(《小雅·十月之交》),《詩經》作者認為這是上天的災異譴告,是對政治失德和反常敲響的警鐘。

 

政治無道,社會無序,人心無明,天災地禍包括地震地陷都會特別頻繁。蓋噁心惡業,感召各種惡物,包括惡制惡法惡魔惡鬼邪說邪教。自然生態的破壞,水和空氣的污染,都源於人心的惡化,大量破壞污染都是人為的。

 

惡習是一切罪惡的根源,罪惡是一切人禍的來源,也是很多天災的引線。如果沒有罪惡和人禍,天災會減到最少,縱然發生,其危害性也可以減到最低。惡習與惡行相輔相成,惡習發而為惡行,惡行又凝而為惡習。儒佛道都是化解和改良人類惡習的對症之藥,其中儒家又是最為對症和有效的。

 

很多環境問題,表層原因是生態問題,深層原因是政治問題,更深層原因在人心。人心惡化,一切惡化,意念思想言行風俗社會政治制度文化,一切無不惡化和污染,直到生態環境包括空氣。

 

下面邪氣怨氣戾氣旺盛,上面陰氣穢氣毒氣持恆結聚不散,故霧霾特別嚴重的國度,人性往往特別敗壞。現中國“災害這邊獨多”的狀況,為天人感應論提供了最好的現實證明。西方若袖手旁觀,也會受到影響,中國一人天下一家故。2014-3-23餘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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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資料來源:

(清)王珍聘《大戴禮記解詁》,中華書局1983年3月第一版

(清)程樹德撰《論語集釋》中華書局1990年8月第1版

(清)陳立撰《白虎通疏證》中華書局1994年8月第1版

《韓詩外傳集釋》中華書局1980年6月第1版

蘇輿《春秋繁露義證》中華書局1992年12月第1版

陳戍國《禮記校注》 嶽麓書社2004年5月第1版

楊天宇《周禮譯註》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

李民、王健撰《尚書譯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7第一版。

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學林出版社1984年4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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