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貝聿銘家豪宅的住客 （3）

貝軒大公館最精彩之處就是這個旋轉石梯了。盤旋至五層，層層迴旋，佐以錯落有致的長窗和長壁龕，一旋一景，步移景易，令人嘖嘖稱奇。俯看螺旋而下之造型，仰望盤旋而上之曲線，都是一種美的享受。尤其是現在，重新裝修的穹頂是閃爍着蔚藍色光彩的琉璃，配以白色眾星拱月式的大吊燈，相得益彰，無不透出旋梯之奇豪宅之雅。(圖1，2，3)

特別是有一座雙龍戲珠石雕為旋梯之始，(圖4，5)  圖案精細，氣勢磅礴，看似左右對稱，實則龍頭雕飾有異有同，這好像在暗示一雄一雌，相戀成對。更為稱奇的設計是，右邊的龍連接旋梯之石飾欄杆盤旋而上，尤如天龍從天而降般俯衝而下。而左邊的龍則像一條潛龍，僅將龍頭探出地面與天龍約會，相交戲珠。 如此的奇思妙想，令人擊掌叫絕。這樣的石雕文物堪稱建築裝飾藝術的典範，很可能在整個上海灘也是絕無僅有的。既然如此嘆為觀止，上海電影界是不會放過將之物為己用的機會。有好幾部影片都頻頻在旋梯處取景實拍。

生活在豪宅就是有這樣的好處，每天每月每時每刻都能感受藝術的薰陶，修養的提煉。每每下班，吐出長長的因化學實驗多多少少吸入的毒氣，踏着沉沉的步子，一邁進豪宅的旋梯，就讓人覺得特別心靜自在，因為這是一個生活休息的好地方。豪宅的厚實提供了有一個安穩的暖窩，同事們的高素質共建了一個和睦的氛圍。多少年過去了，每當回憶起這段豪宅的生活，讓我在夢中都會笑出聲來。

雙龍戲珠石雕的後面，旋梯的左側設有一部小小的但被譽為上海灘第一部美國老牌子OTIS電梯。我那個時候從未看見有人開過這部電梯，據說，至今運轉良好。

石雕的正反面相對兩扇門，一門通向大廳，另一門則是豪宅主樓的邊門，也是家人常用進出之門。此門外有可擋風遮雨的連宅覆蔽建築 (不知道其建築上的專用名詞)。 此處是男主人上下自備汽車的地方，也是女主人小姐小少爺坐黃包車的地方。正對此門有用燒制的面磚裝飾而成的古色古香照壁一方，照壁上是101個各種“壽”字組成的圖案 (圖6) 。我是第一次看到照壁的真容，以前根本不知道此處有照壁，因為我看到的只是寫在白色石灰泥牆上的大幅毛主席紅語錄，長年不改不動。現在想來正是這樣的保護措施，避開了當年紅衛兵的瘋狂打砸搶。不知醫工院的職工在那個年代，用了何種方法將雙龍戲珠石雕完完整整地保護下來。在我的記憶中，似乎沒有發現貝家豪宅，特別是主樓，有什麼被強行破壞之處。故而猜想與科研知識分子的高素質有密切關係吧。就住在豪宅的職工而言，有誰願意將自己現在的住房亂搞亂砸成破破爛爛呢？有時思忖，還覺得豪宅前後兩扇大鐵門也是功不可沒。

雖然保存完好，但旋梯處在八十年代，曾發生了一起慘案。一個5，6歲的小男孩，私自到五層，爬到穹頂之上。不料玻璃開裂，他頭朝下墜落，一聲如雷炸，就在雙龍戲珠石雕附近，這個孩子王當場腦漿四濺而亡。小男孩的母親是一位日語翻譯，因丈夫在外地工作，她一個人帶孩子仍住在單身宿舍。而後，她無法天天必須經過這塊喪子痛徹心肺之地，不久就調離他處。 此外，依稀還記得有人閃爍其詞地曾告訴我，文革期間，有人曾從旋梯高處，飛身躍下自殺。

看來旋梯還見證了不少人世間的故事。然而，與其說我真的不想再聽到像這樣悲慘的事情，不如說不願看到慘兮兮的事與物玷污我心中那旋梯的藝術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