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無意中挽救了一個酒鬼

晉鷗

在東瀛游藝的歲月里，我從沒要求過，美麗倍伴一切。如果能在開滿了櫻花的異域，或是月光之下與一個人相遇。如果自己的興趣愛好，能讓別人得到快樂與健康，那真是阿彌陀佛了。

記得15年前，我在京都高島屋美術館表演篆刻藝術時，一個理着小平頭的中年人無意逛到了美術館我刻印的地方，停下腳步看我刻了幾分鍾印章，摸了摸印石離開了。想不到接下來幾乎天天下午來看我刻印章，身上還衝着一股酒味，並且一看就是二、三個小時，也不吭聲。說實話，開始時我有點討厭這個人。

一個星期後，到了展覽最後一天的下午，他又來了。一見我，慢吞吞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寫了字的紙說：“先生，能不能幫我刻這三方印章？”我一看內容：“嗜酒如命”、“壺中日月長”、“千杯不醉”。不用說，這是個“亡命”的酒徒。他在傍邊非常認真的看我把這個三方印章刻好，付了錢後就離去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個人在我的記憶中逐漸消失了。但兩年後的一天，突然有人給我打來電話說：“先生，我叫田中，就是兩年前在京都高島屋美術館請您刻過印章的那個田中，您是否還記得？”

我說：“當時刻印章的人很多，我已經記不清了。”

他說：“當時，我請您刻了三方印章：嗜酒如命，壺中日月長、千杯不醉。”我一聽連忙說：“記得記得。”

他接着說：“從那次我看了你刻印章後，覺得非常好玩就迷上了篆刻，買了好多學刻印章的各種書籍，現在巳經刻好了好幾百方印章，一直想請您指點。由於疏忽，當時忘記向您要名片聯系電話了。後來雖向京都高島屋美術館打電話聯系要您的電話，結果回答說：不清楚，所以一直沒有辦法與您聯系。但巧得很，前天，我去京都大丸百貨店買東西時，正好那裡在舉辦大中國商品展。看到有位中國篆刻家在那裡刻印章，當時我就問他是否認識一位姓晉的中國篆刻家。那人回答說：不但認識，彼此還是好朋友呢！”我的朋友就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了田中。

田中接着問我：“什麼時候再來京都一定要好好聊聊”。我說：“還真巧，下星期我要去京都。”他興奮地說：“那太好了！到了京都，請一定打電話與我聯系，如有時間請到我家做客。”我說：“一定，一定！”

到了京都我辦完事後，晚上相約在京都的一家中國料理店見面。一坐下，田中便問我喝什麼酒？我說：“我不會喝酒，來杯烏龍茶即可。”接着我問他喝什麼酒？他說：“兩年前已戒酒了，也來一杯烏龍茶。”

我有點半信半疑。飯後，他一看時間還早，便邀請我去他家坐坐，順便要我指點指點他的篆刻作品。“坐坐可以，指點不敢當，大家一起學習。”我客氣地回答。

一到他家，他太太馬上出來迎接我們，並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嘴裡不停地說：“謝謝您，恩人！謝謝您，恩人！”我大惑不解地說：“田中太太，你是否弄錯，我沒有給你家做過任何好事。”

“不，不！先生您做了大好事，我丈夫自從前年在京都高島美術館看了您篆刻表演後，對篆刻藝術產生了濃厚興趣，一發不可收。酒也不喝了，一有空就看書研究什麼篆體啦，章法啦，流派啦。以前天天喝酒，而且常常喝醉，把身體都喝壞了。醫生曾警告說：如再這樣喝下去，難過六十歲。他也不理這些，真是酒比命還要緊啊。”說完又使勁地給我磕起頭來。田中在一旁接着說：“多虧晉先生，使我的人生變得充實有意義了……”

“不要說這些了，快看看您的篆刻大作。”我打斷了田中的話。田中把我帶到了他的工作室。一看，好傢夥，壁櫥里、桌子上堆滿了各種藝術書籍、字典、石印材、刻印工具等，頗像一個大藝術家的書齋。

接着田中從抽屜里拿了一大堆刻好的印章說：“刻得不好，請先生指教。”我一看作品，刻的還真不錯。“只有短短兩年時間，就刻得這麼好了，如繼續下去的話，不用五年你可成為篆刻家了。”我鼓勵他說，他搖搖頭說：“先生過獎了，我刻印章，從來沒有想當個什麼家，只是玩玩而已。我把刻好的印章送給親朋好友，讓他們分享一下我的樂趣，就知足了……”。

那天，我們談得非常投機，忘記了末班電車的時間。結果田中叫了出租車送我回賓館。

在異國他鄉這個匆匆流逝的歲月里，總有一些東西，隨着歲月流逝，再也無從記起。但也總有一些東西，不管歲月如何變遷，不論四季如何輪回，卻永遠銘刻在自己的心裡，而且清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