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三十七章 父子對話

“阿蓮。” 沈雲飛感到有些抱歉，他的兩次離家出走都給阿蓮帶來了麻煩，讓她受到了父親的責罵。他問：“ 你過得怎麼樣？ 沈太太對你好嗎？”

阿蓮顯然早將過去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她心無芥蒂地笑道：“ 太太對我很好， 你看，這副珠耳環就是太太送給我的。少爺，你搬回來住吧，老爺其實很惦記你。你的房間，老爺吩咐我每天都打掃，還是保持着原樣。”

“ 那就好。” 沈雲飛說。

樓上的這間書房重新布置過了。大玻璃窗上掛着絲質的藍色窗簾，一排排的紅木書櫥里，琳琅滿目的書籍整齊地排列着。百寶架上，放着各式各樣的古玩。

有張寬大的書桌，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等文具之外，還有一個鈞窯的大紅瓷花瓶，裡面插着時令鮮花。

靠牆的一個玻璃櫃裡，放滿了各種各樣的酒，有茅台、貢酒、白蘭地等等。幾張大小不一的紅絨沙發，檀木茶几，牆壁上掛着名人字畫。

沈雲飛以一種全新的眼光，打量着目前陌生又熟悉的一切。

這是在他前十六年的人生中，司空見慣的一切。但是，這幾年來，他見到了家門之外的另外一個世界，戰火紛飛，艱苦而又危險。他才知道， 原來世上有許多的人，他們和他從前的生活完全不同，為了謀生、為了養活一家老小而掙扎奔波，日夜辛勞。有些人，連擁有一雙鞋，都是奢望。他忘不了那些血流遍地，逃難顛簸的慘象。

這時，父親走進來了。

他望着眼前的沈雲飛，心緒複雜。本來他對這孩子甚為喜愛，期望很高，希望他能老老實實地讀書，考大學，甚至去美國留學，讀博士，能讀多高就讀多高。他會一路資助他、扶持他。但是這孩子偏偏不聽話，性格叛逆，慣於自作主張。

後來他又想着就是去上個軍校也好，無奈這個願望也沒能實現。不過沈雲飛現在進入警界發展，雖然離他的期許相差甚遠，但人生總算走上了正軌。

現在他又有了小兒子，重新點燃了他望子成龍的熱情。他對這個長子已經不抱多大的希望，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別走上歪門邪道就行。將來再資助他娶妻成家，傳宗接代，作為父親的責任就完成了。

父親看着沈雲飛身上的衣服，皺起了眉頭。他以前是很講究的，如今。。。

他按了一下電鈴， 不久，一位男傭進來了。

“ 你去把少爺的衣服預備一下，多挑幾套好的外衣，襯衫，褲子， 鞋子、襪子等等送過來。” 他說。

“ 是。” 男傭退出去了。

這時， 阿蓮托着托盤端來兩盞熱茶和沈雲飛平時愛吃的幾樣點心，放在茶几上，也退出去了。

父子倆在難得的沒有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氣氛中開始對話了。

“ 請坐。” 父親溫和地指着沙發說。

沈雲飛在一張絲絨沙發上落座了。

父親點起一枝煙， 抽了一口，吐出一縷煙霧，輕輕地、慢慢地在空中飄散。

“ 我現在年紀大了，身上又有舊傷，決定解甲歸田，如今就等上頭批准了。” 父親說。  

沈雲飛心想，以父親爭強好勝的個性，真正解甲歸田，退出江湖似乎有點太早。

“ 你要是想繼續考大學，我可以資助你。還有，老家的那五百畝土地，我將地契轉到你的名下。北平銀行里有筆存款，也是為你準備的。你已經十八歲成人了，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父親說。  

“ 不用了。” 沈雲飛說：“ 我現在的薪水可以養活自己。” 

父親又深吸了一口煙， 透過煙霧，他直勾勾地、出神地望着兒子。

年輕人，涉世未深，天真幼稚。錢財，可是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世上有多少人，為了爭搶它而打得頭破血流，殺人放火，劫財越貨，在所不辭。而他居然說不要。

兒子長得象他的母親，特別是那雙傳神的眼睛。看着兒子俊美的面龐，那雙明亮的眼睛，將軍一時精神恍惚，仿佛又看到了豆蔻年華的她。

他的亡妻，永遠占據着他心底最柔軟最傷感的那個位置。想到這裡，他不禁對兒子產生了一種愧疚的、急於補償的心理。

“ 你搬回來吧，你的房間仍然為你保留着，阿蓮每天都打掃的。” 父親說。

“ 不用了。” 沈雲飛依然拒絕：“ 我現在住的公寓就很好。”

父親點點頭，既然兒子執意不肯，那也就不強求了。“ 你要是願意回來住，隨時都歡迎。” 

“ 你的手錶呢？” 父親注意到沈雲飛手腕上光禿禿的。

“ 丟了。” 沈雲飛簡短地回答。

“ 我的這隻金表，牌子很好，你先拿去用吧。”父親打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一隻手表來，不由分說地塞給兒子。

“ 謝謝您。” 沈雲飛說。

父親想同兒子再多待一會兒，他說：“ 好了， 我們喝喝茶，吃些點心，聽聽唱片，怎麼樣？” 

他打開桌上一個留聲機的唱盤，安上張唱片，立刻，一陣軟綿綿的，嬌媚的歌聲飄盪在屋裡。

“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沈雲飛確實感到有點餓了，他喝着茶，吃着點心，難得他們父子間有這樣安寧的、和平相處的時光。 

“ 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父親忽然問。

“ 沒有。” 沈雲飛說。

“ 你的婚事也該考慮起來了。”父親說，他若有所思，仿佛在考慮着合適的人選。

“ 還早着呢。” 沈雲飛答道。

沈鵬將軍又點燃一枝煙，吸了一口。

沈雲飛皺了皺眉，父親不應該經常抽煙，會影響健康的。以前，他出於叛逆的心理，也偷偷抽過煙，但是早已經戒掉了。

他說：“ 您不該抽這麼多煙，對身體不好。”

父親搖了搖頭，說：“ 煙癮，幾十年了，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戒掉的。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致也。”

軍人在戰場，見慣了生死，子彈不長眼睛，能活下來，有時候真的就是僅憑運氣而已。他是一個幸運者，也是一個成功者。但是多少戰友，倒在了身邊，再也沒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升起。

乳白色輕柔的煙霧瀰漫在書房裡，如煙的往事也浮上將軍的心頭。。。

那年他十八歲，與妻子相遇，她十七歲，美得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鮮花。天雷勾動地火，兩人愛得翻天覆地，許下山盟海誓，海枯石爛不變心。

然後就是一段漫長的、艱苦的歲月。軍人，隨時都有戰死疆場的危險，但妻子跟隨着他，輾轉征戰，一個自幼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毫無怨言。她幾度懷孕，又幾度不幸流產。

直到他在軍中升至高階軍官，生活安定之後，妻子才終於生下了這個兒子。沈雲飛出生的那天，父親清楚地記得，他將孩子抱在手裡，激動得落淚。

初生的嬰兒是那麼嬌小，那麼柔嫩，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生怕一失手，將孩子掉在地上，這個脆弱的小生命就此夭折。

往事如煙，恍若隔世。。。

現在，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了。高高的個子，挺拔的身材，健康，俊美非凡，神采飄逸。想到這裡，沈鵬將軍重新用一種欣賞、驕傲的眼光去審視着兒子。

上一章：風雲賦 (36)

https://blog.creaders.net/user_blog_diary.php?did=NDU5NTk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