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色國際會館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3年05月13日03:40:48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櫻色國際會館 長安
沒來由地,總覺得東京的櫻花越來越淡,越來越白了。 即將上大學的長子忽發奇想,要去看看父母從前生活過的地方。那個周日,一家四口開着車先到茨城,又到埼玉,最後來到了位於目黑區的國際會館。二十多年不見,粉紅色的大樓已有些發白,更像櫻花色。 那年一月底,我從北京飛到東京,三個多小時,倒像跨越了一個時代。東京正是最冷的時候,在多摩借宿兩個月後,終於住進了T大新建的國際會館,就像阿Q飄飄然住進了土谷祠。學期伊始,滿樹櫻花與嶄新的會館大樓交相輝映。樓新人也新,自此便認識了好多人,知曉了好些事,漸漸過得像個留學生了。 會館里的房間都一樣大,或者應該說,都一樣小。床是摺疊的,白天把床立起來才會有點活動空間,晚上再拉下來。還好機括夠靈活,推來拉去也不算太費事。房間里有小壁櫥小灶台小衛生間,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關起門來自成一統,但,終歸是小。於是一樓大廳里便老有人坐着聊天,一半以上是同胞。 印象中有那麼兩個人幾乎總是坐在那裡。一個是韓國人,長得頗像後來風靡全球的那位肉乎乎的鳥叔。他的故事至少對我是講過兩遍的,他說自從他當着導師面發牢騷,說“這國家雞肉沒有雞肉味兒,人沒有人味兒”,導師就不待見他,所以他的論文大概是通不過了。一個是中國人,黃黃瘦瘦的高個子,他倒是沒有對我自曝過身世,只是他與日本女孩談戀愛又鬧吹的事早已無人不曉。一次他問我知不知道應該到哪裡買衣服,我不知從何說起,正自猶豫,他已經一字一頓地給出了答案:“伊勢丹。”趁高個子離席,黑瘦的上海人老余不勝感慨,說他是被日本女孩笑話怕了,不敢買便宜東西,又買不起貴的,心裡擰巴。伊勢丹的中產保守風格似乎已日趨乏味,只是那年頭,在留學生眼裡,伊勢丹大約的確便是高大上了。這老余也是位知名人物,人人知道他博士論文提交了八次才過關。 一個若即若離的小社會,帶着母社會的胎記。既是社會,就不免有些活動,唱歌,跳舞,也與附近會館搞聯誼。聚會上有人慷慨激昂論國事,也有人家長里短說八卦。一位穿着大紅和式罩袍的女生講話老愛加上一句“我媽是×××啊”,聽的人大致一臉茫然,畢竟,差不多每個聚會上都會來那麼幾個名人後代。她母親在國內教書,寫過一本日本紀行。有個學舞蹈的女生叫朱燕平,漆黑的長發在腦後松松束起,瑩白的瓜子臉,漆黑的眉眼似蹙非蹙似喜非喜,活脫一個林黛玉。聚會上她跳《誰不說俺家鄉好》,“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雲繞山間,一片片梯田一層層綠……”郭蘭英豪邁的歌聲中,我想像着朱燕平跳《春江花月夜》的樣子。 朱燕平舞姿曼妙,然而被眾人暗中喚做東京舞女的卻是高高大大的理工女袁麗芳。也許是在國內用功過度了,物極必反,袁麗芳是有舞會必去的,舞技如何又是另一碼事。一次在大廳閒聊,老余也在,袁麗芳講起正在學做飯,做給比她小的男生吃,臉上有種母性的慈悲。而我隔壁學宗教的台灣尼姑大概更為慈悲,牆壁不隔音,總能聽到她的念經聲。另一側的隔壁——住着一位豐滿的玻利維亞女生——還要熱鬧,總有一位男生來訪,旁若無人,不,旁若無鄰。一次在走廊撞見,才知芳鄰的訪客原來便是那位在聚會上大談國事、憂國憂民的李曉兵。 白發的會館管理員大垣也經常參加留學生的聚會,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笑眯眯地觀望。大垣仿佛知道每個人的故事,聽說我胃疼就指點我去藥店買一種叫做強力若元的胃藥;聽我說沒食慾就說光吃米飯也行啊,拌上一點紫菜泥就好。“無路可走啊”,我感嘆。“石頭橋敲一敲就過吧”,他用了個諺語,滿有說服力。他講的日語抑揚頓挫的,有些口音,又聽不出是哪裡的。 國際會館只能入住一年,第二年櫻花盛開時,眾人便作鳥獸散了。自打離開中國便覺失重,離開會館益發失重,飄飄然更像阿Q了。東京的櫻花似乎也和會館大樓一樣越來越淡,越來越白了,花瓣隨風飄落,像下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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