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六十七章 替天行道

黃昏的南京路依然繁華熱鬧，初春的風盛着料峭的寒意，穿梭低吟在夕陽斜照的街道上。

他整裝完畢之後，將一把手槍藏在衣袋裡， 然後帶上了門，毅然決然地走上了街頭，走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不久他抵達了目的地，他點起一枝煙，用手扶了扶金絲邊眼鏡，耐心地等待着目標出現。

夜幕慢慢地降臨，面前的景物逐漸變得昏黃憔悴。佐藤太郎帶着醉意，從南京路上的一家餐館踉蹌地走了出來，酒足飯飽，被迎面的冷風一吹，他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些。

“ 先生，算命嗎？” 身邊忽然有個聲音響起。 

佐藤太郎定睛一看，那是位三十多歲的男子，身材高大，身穿藍布長衫，配黑色褲子，腳上的黑皮鞋擦得錚亮，戴着金絲邊眼鏡，看上去像一位算命先生。

“ 不用。去去去。” 佐藤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晚間的南京路依然熱鬧，人行道上人來人往，

馬路上電車、汽車、黃包車絡繹不絕，紅綠燈下印度巡捕在指揮交通。

佐藤邁着微醺的腳步走在人行道上，他忽然發現那名貌似算命先生的男子仍然尾隨着他。他加快腳步，穿過馬路，想要甩掉尾巴，但那男子健步如飛，仍然緊緊地跟隨着他。

“ 先生，要算命嗎？” 那男子再次靠近了佐藤，眼鏡片後敏銳的眼睛炯炯有神，這次居然是用日語說的。

“ 你跟着我幹什麼？走開走開，我不算命。” 佐藤的面色驚惶，但他竭力裝做鎮靜，瞪視着男子。

“ 我看閣下的印堂發黑，不用算命就知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忽然，一把冰冷的手槍抵住了佐藤的後背，接着他就失去了知覺。

這時，一輛黑色小汽車靜悄悄地馳過來，年輕的司機鴨舌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他的面孔。車門打開，那戴金絲邊眼鏡的男子將被打昏的佐藤迅速地拖進後座里， 整個過程乾淨利落，短短的幾分鐘，汽車隨即飛馳而去，轉眼間不知去向。 

佐藤太郎醒轉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冰冷堅硬的地上，這是黃浦江邊一條非常偏僻而寂靜無人的小路。

面前站着的， 正是那個算命先生模樣的男子， 此時已摘掉金絲邊眼鏡，目光犀利、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佐藤雖然平時飛揚跋扈，橫行霸道，卻是個外強中乾、欺軟怕硬的人，此時早已嚇得渾身如篩糠般發抖，爛泥般灘成一團。

“ 你是誰？” 佐藤哆哆嗦嗦地問。

“ 我是鄭婉麗的故人。” 他低沉地、清晰有力地說道：“ 聽好了：你的惡貫滿盈，罪孽深重，今天，我代表中國人民宣判你的死刑! ” 

他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字紙，宣讀着佐藤太郎的種種罪狀，最新的一條罪行是在百樂門舞廳行兇殺害了鄭婉麗。

佐藤太郎的眼睛裡突然流露出困獸般絕望的光，他試圖站起來撲過去作最後的搏鬥，但是，還沒等他付諸行動，一條結實的繩索便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頸上，垂死掙扎了一番後，他就無聲無息地如同朽木般倒了下來。

這晚，孫東越邀請秦風到自己的住處做客，那是一幢外表普通的石庫門房子，隱蔽在僻靜的弄堂里。

客廳的陳設非常簡單整潔，整潔得有點缺乏人間煙火氣了。只有桌椅，茶几，書架，立櫃而已，牆上也沒有半點字畫。

“ 請坐!” 孫東越對秦風說。他拿來茶壺，倒了兩杯茶。

孫東越點起一枝煙， 對秦風說：“ 你不介意我抽煙吧？”

秦風搖搖頭。他注意到靠牆的條桌上放着鄭婉麗的一張照片，供着香燭祭品。他不禁黯然，她還那麼年輕，正是鮮花盛開的年紀，紅顏薄命驟然離去，讓人痛惜。

孫東越吸了口煙，眼光幽幽，眼睛裡藏着深切的痛楚。他說：“ 我想告訴你一些我和鄭婉麗之間的事情。”

“ 七年前，我與她相識，她十六歲，剛在百樂門舞廳當舞女。從見到她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陷進去了。我對她一見鍾情，瘋狂地愛上了她，不僅僅是愛，更是一種深深的迷戀。我知道她是風月場中的女子，而且我自己也已有家室。可是感情這件事，就是這樣，愛上了，沒有辦法。”他停了停，抬眼看看秦風。

秦風點點頭，他完全明白孫東越的意思。確實，鄭婉麗是個迷人的女人，沒有別的形容詞能比“迷人”這兩個字更能描述她身上的那種特殊的吸引力和魅力。

“ 她雖然答應做了我的情人，卻仍然與別的男人保持來往，她也沒有刻意對我隱瞞。沒關係，我不需要她對我忠誠，只要她還願意做我的情人就行了。”

孫東越停頓了一會兒，喘口氣，繼續說下去。

“ 後來，她遇見了一位姓劉的大學生，是個富家公子，長相俊俏，人也很聰明。她和他愛得昏天黑地，兩人同居了，這期間她和我完全斷絕了關係。但是，他們只同居了半年，那劉公子回老家探望祖父母時，途中不幸遭遇土匪搶劫被殺害了。當她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手裡抱着一個初生的嬰兒，是她與那位劉公子的兒子。”

鄭婉麗還有個兒子! 秦風震動了一下，這是鄭婉麗從沒有提起過，他也完全沒有察覺到的。

孫東越的語調忽然激動起來，眼底燃燒着兩簇憂鬱的火焰，他嘆了口氣說：“ 即使她與別的男人同居過，還生了孩子，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愛她，我們又恢復了若即若離的情人關係。” 

“ 婉麗是位有個性的女子，她拒絕了我的經濟援助，執意回到舞廳工作，掙錢養家。她要求我替她保守秘密，正好我的表姐婚後多年膝下荒涼，婉麗同意將孩子寄養在她家裡，他們對那孩子很是疼愛，孩子如今已經四歲了。這孩子太可憐了，還未出生就失去了父親，如今又失去了母親。”

孫東越說完後，他沉默了。望着窗外，濃重的夜無窮無盡的黑暗，天上閃爍的幾點寒星如同磷火般明滅，仿佛冤魂不肯瞑目的眼睛。一輪不甚明亮的彎月重新勾起傷逝的悲痛，他的眼睛濕潤了。

秦風努力抑制住心頭的悲憤，緩緩說：“ 佐藤太郎雖然現在暫時逃脫了法律的制裁，但是，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們一定不會放棄為鄭婉麗伸冤報仇，讓惡人得到懲罰，以告慰她的在天之靈。”

多行不義必自斃。孫東越知道這句話出自<左傳>里的<鄭伯克段於鄢>，春秋時期鄭莊公的弟弟共叔段與母親姜氏密謀想除掉莊公，自立為君主。大夫祭仲進言，莊公回答說：”“ 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 黃浦江水滔滔，也洗不清佐藤身上的罪孽深重。他的惡貫滿盈，死期已至。多行不義必自斃，話雖如此說，但有時也必須藉助人手，替天行道。”孫東越的話語裡充滿了意味深長。

“ 我接到命令，明天就要去重慶了。請你有空時去看看鄭婉麗的孩子，這是地址。”孫東越遞給秦風一張字條。 

“ 好。我會常去看望那孩子的。祝你一路順風，到了重慶後寫封信來報平安。 ”秦風點頭，應允道。  

半個月後，秦風在報紙上讀到一條新聞，黃浦江上打撈一具浮屍，經辨認是日本軍官佐藤太郎。因已在江水中浸泡多日無法確定死因，懷疑是佐藤太郎喝醉酒後失足落水溺斃在黃浦江里，所以警方就以意外事故結案了。

同沈雲飛談起這件事情，秦風告訴了他孫東越說過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沈雲飛想了想，說：“ 雖然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壞事干多了，必然會自取滅亡，但惡人喝醉酒後自己失足掉進黃浦江淹死的概率還是極小的。所以，有人就替天行道了。我敬重那位有情有義有膽量的好漢，鄭婉麗若地下有知，亡魂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秦風凝視着沈雲飛，確實，他是他的知己，心有靈犀一點通，這番話也說出了他的心聲。 

無論如何驚濤駭浪，生活之舟仍然要繼續前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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